清越劍鳴,平地而起。
這劍陣移星,以彼之道,還施彼身,強在斗轉星移,借力打力。
與劍陣嘯日一樣,屬于一門功能性的劍陣。
但這并不代表,它本身沒有殺招。
恰恰相反,它的殺性,并不比環月劍陣差。
劍陣之中,若幻辰星驟然模糊,下一刻,一道劍光亮起。
宋宴的身影仿佛融入劍氣和星辰之中,化作了劍芒本身!
夜空之中,這道劍光快到極致。
妖媚女修正驚駭于身后襲來的攻擊,眼前突然亮起一片無盡星光。
“列宿游。”
視線之內,僅僅留下一道殘影,卻來不及傳遞任何信息,也說不出話來。
黃衫老者心中那危機感強烈到了極致,見此一劍,感覺頭皮瞬間炸開,徹骨寒意從尾椎骨直沖天靈蓋。
他已經極其謹慎,幾乎是在宋宴身影模糊的剎那,就將手中那面鬼首小幡擋在身前,幡面上鬼首咆哮,烏光凝聚成實質的屏障。
“幽魂障!”
沒有聲音。
只有一道細微得幾乎可以忽略,仿佛星光穿透薄霧的聲音。
那劍芒沒有絲毫凝滯,穿過了翻滾的烏光鬼障。
鬼首小幡猛地僵直,隨即無聲無息,從中間裂成兩半,烏光瞬間潰散。
幾乎在劍芒掠過鬼幡的同一剎那,陳姓魔修只覺得握刀的右臂猛地一涼,緊接著,整個世界似乎在他眼中旋轉起來。
這一恍若彗星劃過夜空,穿透兩人之后,在另外兩名魔修身前閃爍了一下,留下兩道深邃灼熱的氣痕。
隨即,星光驟然斂去。
宋宴的身影重新凝聚,出現在十數丈之外,靜靜地站立在關隘的一處飛檐之上,垂手而立。
兩聲悶響幾乎同時響起。
黃衫老者的眉心,陳師兄的脖頸處,同時浮現出一道細密的金色劍痕,如同冰裂。
黃衫老者眼中保留著驚懼和難以置信,身體卻已僵硬。
陳姓魔修臉上的狠厲也變作了茫然。
緊接著,兩人的尸身軟軟地從半空中栽落下去,氣機徹底斷絕。
兔起鶻落,不過一息!
整個天生關上,驟然一寂。
妖媚女修和那名隱遁身形的暗殺魔修,渾身靈力一滯,如墜冰窟。
那劍芒一閃,便要了己方最強的兩人性命,就如土雞瓦狗般被瞬間擊殺。
這是什么劍法?!
他真的是筑基初期的境界么!
就連氣勢如虹的何歡等人,手中動作也微微頓止,臉上充滿了驚異。
他們之中,也曾有人見過那龍潭山上風云色變的一劍。
可今日這一招,全然沒有什么浩大威勢,仿佛是隨意出手,便斬了那兩人…
這已經完全超出了他們的認知。
眾人心中驚異。
唯有宋宴知道,星移劍陣之中的這一式殺招列宿游,看似隨意,實則消耗巨大。
更是借了何歡等人在旁援手、以及對方對他這種終極殺招毫無防備的天時地利。
此刻他體內劍氣激蕩,劍府之中空虛了一瞬,正是需要喘息之機。
“走啊——!”
妖媚女修發出尖銳刺耳的厲嘯,再無半分魅惑姿態,只剩下對生存的欲望。
她猛地捏碎手中一枚玉符,周身爆開一團粉色濃霧,人如流星般向關外激射而去。
那名暗殺魔修更是一聲不吭,身形瞬間化作幾乎難以捕捉的陰影,速度快得驚人。
底下煉氣魔修見局勢不妙,也都一一遁走。
施平怒吼一聲:“賊子休走!”
且追了一陣,最終斬殺了一名魔修,另外三人則逃遁離開。
何歡沒有參與追擊,而是立刻落回地面,招呼煉氣弟子清理戰場,救治傷患,重整防務。
如今大陣被毀,許多事情還待他處置。
突襲的六位筑基魔修三死三逃,余下已經不足為慮。
宋宴落回地面,緩緩吐出一口悠長的氣息。
心中思忖著,魔墟修士所掌握的情況似乎比他預想的還要多,還要詳細。
今日若非是他拖住了時間,天生關恐怕還真要丟。
這些情況,到時還得詳細記錄,上報九脈聯合長老院。
宋宴對戰爭、兵法沒有什么研究,也不是很感興趣,不過這隱隱約約,總覺得有點怪異。
這些據點、關口,今天正道打了這個,明天魔墟打了那個。
你來我往,好像沒有誰很占上風。
包括這一次天生關,許久沒有聲音的一道關隘,忽然要他們去支援。
想來也是長老院得了什么風聲吧。
宋宴思忖著,一邊巡查關中弟子的傷亡情況,一邊往自己的洞府走去。
路過關中某處角落,發現有不少人正圍在這里,竊竊私語,面露難色。
“嗯?”
宋宴走上前去:“你們聚在這里做什么?”
一眾弟子見著來人,連忙退開了一條路。
“宋前輩。”
“宋師兄。”
打眼一瞧,這場景的確讓人感到有些迷惑。
只見周夢蝶躺在地上呼呼大睡,周圍兩丈余的距離,倒著三個人。
這關中駐守的修士,都是穿著六大宗門道袍或是九脈聯合的特制道袍,這三人應當是方才來犯的魔墟修士。
只是這三人竟然也倒在地上酣睡,還打著呼嚕。
再遠一些,還歪七扭八地躺著零星幾個守關修士。
這場面別提多詭異了。
“這…這干嘛呢?”
宋宴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距離他最近的那幾個煉氣修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紛紛搖頭,也表示不清楚。
“你們倆,先把他們抬走吧,躺在這里也不是個事兒。”
“呃…”
被宋宴叫到的那兩個煉氣修士面面相覷,大眼瞪小眼。
似乎是想說什么。
但筑基境修士的要求,還是讓他們決定再試試。
他兩人向著躺倒在地的守關修士走去,小心翼翼,好像是在防備什么事。
然而起初一切如常,他們二人也松了口氣。
一步上前,想要將那幾人架起。
沒成想,兩人毫無征兆地渾身一軟,就在宋宴的眼皮子地下,躺了下去,倒在地上。
沒過多久,也傳來了陣陣鼾聲。
宋宴微微瞪大了眼睛。
小禾也從袖中探出腦袋,好奇地看著這幅不成體統的場面。
宋宴沉吟片刻,還是決定自己去瞧瞧到底怎么一回事。
他向前邁步。
小禾化作人形,探頭探腦,好奇地跟在他身后。
走到這幾人身前,并沒有什么特別的事發生。
然而,正當他再往前走,卻忽然感到一股難以言喻的沉沉睡意,如同潮水,毫無征兆地席卷而來。
這睡意毫無攻擊性,反而帶著一種溫暖安詳的撫慰感。
仿佛母親搖籃曲的呢喃,直透神魂深處,讓人興不起絲毫抗拒之心。
宋宴的腳步一頓,識海之中,如同被倒入了一壺溫熱烈酒,暖洋洋的眩暈感讓他的身形晃了一下。
眼前的一切都蒙上了一層薄紗,變得模糊搖曳。
“這…”
正當他就要這樣沉沉睡去時,鎮道劍府深處猛然一震。
蓮花虛影光華大放,鋒銳之氣勃然爆發,眩暈與模糊感驟然退卻。
眼神瞬間恢復清明,背上驚出了一層細密的冷汗。
好古怪的力量。
跟在宋宴腳邊的小禾只來得及發出一聲含糊的聲音,倒頭就睡。
人形消散,青色小蛇軟綿綿地癱在地上,那蛇鱗隨著平穩悠長的呼吸微微起伏。
竟也和周圍的人一樣,進入了深度睡眠。
宋宴若有所思,望向那個睡得不省人事的周夢蝶。
不是什么陣法,也不是什么秘寶。
這個睡夢影響的范圍,大概是兩丈左右。
這些修士,看來都是不慎踏入這個范圍后被瞬間放倒的。
宋宴劍指虛引,數道柔和的靈力將倒在地上的幾名守關修士和那三名魔修,拽出了范圍。
這幾個修士剛一脫離范圍,雖依舊沉睡不醒,但臉上那種沉溺于美夢的松弛感稍稍減弱了一些。
做完這一切,宋宴立刻環視四周那些驚疑不定、想靠近又不敢靠近的守關修士。
“所有人聽著,立刻退到十丈開外。不要靠近這里,你們,把這幾個人叫醒,那三個魔墟修士交由何歡道友處置。”
“此地有異,不得妄動,我親自來處理,關中事宜,一切聽候施平、何歡前輩安排。”
周圍的修士紛紛點頭:“是,宋前輩。”
吩咐完,宋宴俯下身,動作輕柔地將小蛇捧起。
蛇寶在他掌心蜷縮著,睡得無知無覺。
小心地將她攏入自己的袖袍之中,用內襯的軟布托住。
隨后排除雜念,邁步走到了周夢蝶的面前。
他沒有觸碰,而是在她身前一臂之距的位置,原地盤膝坐下。
凝神靜氣,雙目之中,璀璨的金色鋒芒畢露,只是這一次,涌上一抹夢幻般的色彩。
夢境之中。
周夢蝶雙手抱頭,急的不知所措。
“嗚哇!完蛋了完蛋了,這回真的要死了,我要死在戰場上了。”
在這個抱頭鼠竄的少女身邊,還盤膝坐著一個鶴發童顏的青袍修士。
此時正閉目養神,只是因為少女喋喋不休,他微微皺著眉頭。
好像是有點煩。
周夢蝶忽然竄到了青袍修士的面前,雙手抓住他的肩膀,晃個不停。
“我要死啦,周老爺你說句話呀!”
“我說姑奶奶…”青袍修士真是夠夠的了,一把給周夢蝶拎起來。
“你現在又沒死,膽子怎么就這么小呢。”
他翻了個白眼:“還死在戰場上,說的好像你是英勇就義一樣。”
“你這孩子,根本啥也沒干,自己就給自己嚇暈了,我能有什么招啊。”
周夢蝶一愣,撓了撓頭:“好像是。”
“那咱們現在怎么辦呢?”
“涼拌。”
青袍修士隨手一丟,把周夢蝶丟在在云朵一般的地面上,彈了一下。
“放心吧,沒危險。”
“你要真不放心,就在這待著唄,外頭沒人能把你怎么樣,這里頭也沒人能進來。”
“這么安全?”
聽到這里,周夢蝶松了一口氣:“那先睡會兒吧。”
“還睡啊?就不能把我傳你那套口訣正經練練?”
這會兒,周夢蝶已經躺了下來,體態安詳。
聽見青袍修士的話,她擺了擺手:“明天再說。”
青袍修士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正要再說些什么,卻眉頭一皺,望向不遠處。
“嗯?”
一道身形緩緩出現,正是宋宴。
他四下觀察了一陣,最終低頭看向腳下這云朵一般的地面。
很軟,很溫暖。
像是一張無邊無際的大床。
遙遙望向遠處,能夠看見兩道人影。
其中一道盤膝而坐,青袍白須,樣貌年輕,懸于空中。
另外一道,則安詳地躺在地上。
是周夢蝶。
宋宴緩步朝著兩人所在之處走來。
那青袍人盯著他,眼中有些迷惑:“你是…”
然而,當他看見宋宴的那雙眼睛,臉上卻露出了一副難以置信的表情。
那個人的弟子!?
宋宴在他和周夢蝶的身前站定,沉默不語。
青袍人喃喃自語:“竟然能夠進入她的夢境之中,真是不可思議。”
“嗯?周爺爺你念叨什么呢,好吵的話我睡不著噢…”
周夢蝶的兩只眼睛就沒有睜開來過,她摳了摳自己的肚臍眼兒,翻了個身。
青袍人瞥了她一眼,溫聲說道:“有人來了。”
周夢蝶口中囈語:“我膽子小,不要胡說逗我玩噢…”
宋宴和青袍人對視了一眼,面面相覷。
他思索了一陣,還是向那青袍人開口問道:“這里…是什么地方?”
周夢蝶聽見這聲音,猛然一睜眼,從云朵上彈了起來。
看清來人的模樣,她很是吃驚:“宋師兄?!你…你你你是怎么進來的?”
宋宴聳了聳肩:“不知道。”
他還真沒編胡話。
原本只是想用觀虛劍瞳,看看周夢蝶的情況,檢查一下傷勢。
沒成想鏡花水月劍意自動流轉,他就出現在了這里。
“這里是她的夢境。”
青袍人指了指周夢蝶。
“在下多嘴問一句。”宋宴目光閃動:“您是?”
“啊,老夫周子休。”
青袍人大大方方地報上了名諱:“算起來是她的祖輩,也是個修士。”
“只是因為一些原因,沉眠了許久,蘇醒之后無處安身,暫且借住在這里。”
對方的坦誠,讓宋宴無話可說。
既然是祖輩,那這就是人家的家事了。
這樣一來,隨隨便便進入人家夢境的宋宴,反倒感覺自己有點不太禮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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