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好。”
“看來師侄如今自認修道有成,已經把宗門的栽培扶持,全都忘光了。”
宋宴輕輕搖頭:“宗門的栽培,自然不會忘記,只是…”
“宗主庇佑,同門和睦,師尊指點。”
他疑惑地望著楊文軒:“這些,跟您有什么關系么?”
“你…”
楊文軒的臉色陰沉到了極點,青一陣白一陣。
來此之前,他根本沒有想到,會有一個剛剛筑基的弟子,跟自己這樣說話。
幾乎已經是撕破臉皮的程度了。
當年,也許就應當以勾結魔道的說辭,早早將他殺了了事!
宋宴卻并沒有覺得如何。
隨著劍道修為的增長,思維越來越純粹。
他并不畏懼楊文軒的報復,自己如今已是筑基境界,又加入了拔魔峰。
對自己不利?去問問宗主的意見吧。
可惜,在龍潭山楊文軒也不會對自己動手,否則他還真想試試自己如今的實力,能否與筑基境中期的修士掰掰手腕。
當年的仇怨,宋宴記得可清清楚楚。
楊文軒臉上變幻一陣,沒討得好處,最終只得怒哼了一聲,拂袖離去了。
無論是世俗之中,還是修仙界,像楊文軒這樣的人,實在是太多了。
有個“一官半職”便以權謀私,拿個雞毛當令箭,把自己當個人物。
而對宋宴而言的大道修行,不受此般小人的脅迫和利用,也是心中所求的“自由”之中,極為重要的一部分。
當然,在修仙界之中,這樣的底氣,來源于實力的強大。
說起來,也只有像楊文軒這樣有些年紀的筑基中期修士才會擔任宗門之中的一些實權職位。
筑基初期大多只是執事長老,筑基后期修士則分情況而論。
年紀較輕的,求取金丹大道尚有希望,自然不愿為宗門事務所累。
年紀太大的,則長生無望,所謂宗門權柄,通常看得很淡。
至于筑基境圓滿的修士,則已是與峰主一個層面的人。
無需鉆營此道,在宗門之中,也是一人之下。
楊文軒,恐怕是筑基中期的這些長老之中,最不像修仙者的人了。
倘若此番沒來得及筑就道基,說不得還乖乖交出名額。
甚至于像此前一樣,直接被他以監察為由,生生奪去也未可知。
這樣的事,發生一次,已經足以讓宋宴提起緊迫之心,畢竟那種自己的生死掌握在別人手中的感覺,沒有人喜歡。
若一而再再而三,恐怕對道心劍意,皆有影響。
修仙之路,都說需念頭通達,可打鐵還需自身硬啊。
實力不濟,遇事處處受阻,時時退縮,對于大部分人來說,還是會對道心有不小的影響。
那種“君子報仇,十年不晚”的心境,真正能夠做到的,也是極少數吧。
而且,對于楊文軒這個人,宋宴還有一些考慮。
這個人過往所作種種,暫且不提。
假若林輕的推測無誤,秦氏與魔墟修士勾連,那么是否意味著,他與魔修可能也有關聯?
甚至,他就是那個讓宗門覆滅的內線。
宋宴如是想著。
洞淵宗正式晉級的修士名單,在大比正式開始之前的兩日,終于確定了下來。
除去本就已有名額的修士之外,手中的兩個資格,一個給了韓淵,一個給了孔游。
對此,宋宴是征詢過韓淵的意見的。
一方面韓淵認為自己的傷勢不算重,有龍潭山幾位修士的療愈,已經好的七七八八。
另一方面,他自己也不愿意錯過這樣一個機會。
哪怕只是與人打上一場,也足以讓他熱血沸騰。
邵思朝則是始終不愿意,宋宴也沒辦法強迫,最終另外一個資格交予了孔游。
楊氏族地。
楊月溶身著一襲女式祭祀衣袍,緩緩走在山道上。
明日既是楊氏的祭神大典,又是龍潭山的最終盛會。
此時已是深夜,家族之中,每一個人都神色匆匆。
楊月溶逆著許多人行走的方向,來到了族中一處偏僻之地。
敲響了木門。
“青姨?”
“是我,月溶。”
“來了。”
門從里面打開,是一位已經上了年紀的中年女子。
她樣貌普通,氣質卻很溫和。
“月溶?明日祭神大典,今日還不休息么?進來吧…”
嚴格來說,她與楊月溶并沒有很近的血緣關系。
只是這小丫頭從小父母雙亡,家族根本沒有功夫去管顧她,楊青自己也是孤家寡人一個,幫便幫一把吧。
所以,月溶幾乎是被楊青一手拉扯大的。
“睡不著呢,來找您說說話。”
“你啊,多大的人了。”
楊青莞爾一笑,嘴上嗔怪,心中卻很溫暖。
“我看看。”
她輕輕牽起月溶的手,轉了一圈,上下打量著楊月溶身上的衣服。
“很合身嘛。”
“嗯。”
楊月溶微笑著點了點頭。
可是楊青卻察覺出她好像有些失落的情緒。
“月溶,你怎么了?”
楊月溶坐在床邊,沉默不語。
“明日祭神大典,你可是楊家十三位代表之一。”
楊青語氣柔和地安慰她:“我聽說這一次的祭禮將與盛會一同,為全楚國所有的修士看到哩。”
“怎么不高興呢?”
楊月溶勉強一笑,故作輕松:“到時也是戴著面具,又不會露臉。”
明日的十三位代表,都會帶上面具。
其中十二位,是尋常祭祀用的面具。
只有一位,戴的是楊氏代代相傳的儺面。
那個有資格戴上儺神之面的年輕人,便是楊氏這一屆出現的天才。
楊氏少主,楊愷鈞。
可以說正是因為楊氏要傾盡所有,去培養這個人,像自己這樣資質平庸之輩,才會從外被召回家族。
一開始楊月溶也在心中怨恨過此人,可回到家族,與他有些接觸。
只覺得這位兄長為人親和,待人友好。
楊月溶的一腔遺憾和怨懟,便不知道沖誰去才對了。
他做錯什么了嗎?
沒有。
他天賦過人,三十歲左右的年紀,便已筑成道基。
放在楚國的大宗門之中,都能算是中上之姿了。
他是楊氏一族的希望。
家族呢,家族做錯什么了嗎?
好像,也沒有。
家族需要發展,總歸需要犧牲一部分族人的人生,讓另外一小部分人,心無旁騖地修行。
也許在未來的某一天,能夠帶領楊氏走向輝煌。
楚國修仙界如今的幾大世家,哪個不是一代代的人前仆后繼,才能有如今的氣象。
只是。
自己便是那個,在楊氏輝煌的一日到來之前,被犧牲的普通人之一。
若自己從來沒有離開過楊氏,也許不會有這樣多的想法。
可自己曾經去過洞淵宗。
認識過顧卿卿和宋宴師兄這樣的朋友。
似乎每一個人,都可以為了自己而活。
“哎喲,你這妮子。”
“那也已經很棒了嘛。”楊青捏了捏月溶的臉。
“青姨。”
“嗯?”
楊青蹲下來,抬頭便望見楊月溶那充滿悲傷落寞的眼睛。
“前些日子,我遇到了宗門的好友和師兄。”
“噢?快跟姨說說,他們…”
“我好羨慕他們。”
楊月溶緩緩開口。
“月溶自知天資平庸,也不敢說什么追尋大道的話。可也想游歷世間,無拘無束。”
“一想到要在家族之中,麻木不仁,為他人勞作。”
“然后也許在某一年,如同自己的父母一樣死的毫無波瀾,無人知曉,便覺得心中郁結。”
月溶不知何時,已經流下了兩行清淚。
她好恨啊。
整個楊氏,哪怕曾經對她有一點好,她都可以用來安慰自己,放棄一切念想,在這里為家族奉獻,直至死去。
可是,父母因家族斗爭而亡,所謂撫恤不知去了何處。
從小沒有親戚管顧,一直都是楊青這個陌生的族人將她帶大。
楊氏與玄元宗交好,可家族之中根本沒有拜入宗門的名額給她。
連那個去洞淵宗的機會,都還是她自己爭取來的啊。
楊青輕嘆一聲,不知該如何安慰她。
少女將面容埋入雙膝,放聲哭了起來。
不知哭了多久,楊月溶只覺得一雙溫柔的手,輕輕環繞過自己的脖頸。
她緩緩抬起頭。
卻見楊青將她戴著的項墜解了下來,圍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月溶,你知不知道,我為什么這把年紀了還是一個人。”
楊月溶滿是淚痕的臉輕輕搖了搖。
“哈哈,當然是因為年輕的時候,我跟你一樣啊。”
“只是那時,青姨對家族還有些許留戀,所以,離經叛道地瘋了半生,又回來了。”
“不過,你不一樣,月溶。”
“楊氏對你,沒有多少牽絆可言。”
“如果你真的想好了,青姨便去幾位族老那里說道說道,讓你離開吧。”
“真的么?”
“當然是真的。”楊青笑了笑:“別看你青姨如今這幅落魄的模樣,當年族中還有不少人欠我人情呢。”
她輕輕地撫過楊月溶胸前的吊墜,目光之中流露出追憶的神色:“這是我的護身符,我隨身攜帶了多年,我把她送給你。”
“無論你會不會離開楊氏,去到哪里,都希望它能夠幫你,逢兇化吉。”
楊月溶愣愣地看著吊墜。
“多謝青姨。”
翌日清晨。
無憂筑之外,泛起響動。
“嗡——”
宋宴將禁制打開,走出洞府的大門。
無憂筑外,洞淵宗的年輕一輩與會弟子,已經全部都在門口聚集。
就連隨行觀禮的顧卿卿和李清風等人,也在其中。
李儀爽朗一笑:“就差你了。”
“走啦。”
“好。”
在眾人的簇擁之下,宋宴與李儀走在最前面。
此時此刻,整個望靈仙谷幾乎所有的修士,都在往同一個方向走去。
歷經了一個月以來的籌備,各脈修士的交流,以及此前的預選階段流程。
楚國修仙界萬眾矚目的龍潭山之會,最終大比階段,終于在這一日拉開帷幕。
地點正是位于龍潭山核心地帶,望靈仙谷的最高處。
龍潭大漈。
此地也是楚國一處堪稱鬼斧神工的奇觀。
循著前些日子兩屆弟子選拔所在的奇山大脈和羅漢洞中間,往更高深處進發,便可抵達此處龍潭山地脈靈樞的匯聚之所。
其實,一開始此處的山巔,并不是這般模樣。
傳說在悠遠的年代之前,曾有兩位金丹真君于此地殊死爭斗。
金丹修士的威能,翻江倒海,驚天動地。
二人交鋒之下,山脈崩裂破碎,后來才逐漸形成了龍潭山脈眼下的地形地貌。
唯一保存下來的這最高山峰,也就是龍潭山,山巔也被擊沉,留下一個巨大天坑。
悠悠歲月流轉,不知從何時起,這天坑底部開始涌出源源不絕的沛然靈泉。
泉水汩汩流淌,匯聚充盈,竟在這高山之上,形成了一座煙波浩渺的廣闊天池。
這便是“龍潭”。
龍潭南側邊緣,巨大的瀑布傾落而下。
天瀑沖擊之下的這片山巒,在不知多少年之前,就已經被硬生生削成了一片廣闊平整之地。
龍潭山楊氏在此修建了一處宏大無比的建筑,正是祭神大圍樓。
大圍樓呈巨大的環形,環抱著龍潭大漈之下的部分水域和平地。
尋常時候,它是楊氏家族舉行族祭之處。
龍潭山之會時,便當做大比的最終場地,容納所有修士在此觀禮。
這一屆的大比,恰好與楊氏祭神大典的時間相合。
九脈主事以及楊氏、胡氏兩家主事一經商議,便索性將兩場盛事合并,使得本屆龍潭山之會的開幕儀式獨具一格。
所有前來參會與觀禮的楚國九脈修士,都被邀請共同參觀楊氏家族的祭神大典。
朝陽初升,霞光萬道。
龍潭大漈,薄霧氤氳。
祭神大圍樓環內,早已人山人海。
一眾修士中的與會者,坐在各自一脈修士的最前方。
除了正兒八經擁有觀禮資格的修士之外,還有許多慕名而來的楚國各地修士,圍滿了龍潭大漈四周可供立足的山巖、峭壁,以及臨時額外搭建的觀禮臺。
密密麻麻,喧聲震天。
在大圍樓的最東方,有一平臺,九脈主事便在此處觀禮。
當中正坐的,正是那位靈符宗來此坐鎮的金丹境大修士,葉鼎。
此時此刻,大圍樓的環形內圈中央,楊氏家族的十數名核心成員身著莊嚴繁復的祭服,在族中長老和家主的帶領下,緩緩擺開了陣型。
祭神大典,即將開始。
“宋師兄,月溶說她也會參加這個祭典。”
顧卿卿開口說道:“可是這些人都戴著面具,哪一個才是她呀。”
“我與月溶師妹,不算太熟。你都辨別不出來,我又哪里會知道。”
宋宴的目光,掃過那四散站定的十三人。
其余十二人的面具制式,沒有什么特別之處。
唯有中央那位年輕人臉上所戴的,是一張造型獨特,古樸繁復的儺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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