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9章 谷倉與決絕
夏南的疑問并沒有得到解答。
在提及那棟古怪的小木屋時，身前帶路村民的反常表現引起了他的注意。
可當他想要進一步詢問相關信息的時候，這位村民卻仿佛有著某種不為人知的忌諱，閉口不談，連聲音都不敢再出，只是低頭趕路。
讓夏南原本想要借著路上閑聊的機會，打探霧燈村內情報的計劃也無從展開。
好在這種沉默僵硬的氛圍并沒有持續多久。
一道熟悉身影的出現，就像是自己方才剛剛來到村子時那樣，打破了空氣中的死寂。
“杰姆叔叔，我…呼，我來就好了！”
伴隨著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氣喘吁吁的少年嗓音自身后傳來。
來者是冬樹。
這個面容青澀的少年，此刻顯然已是聽從其阿斯彭大哥的指示，在將夏南領到村長所居住木屋之后，回去沖了一個澡。
眼下連頭發都沒有干透，便又趕了過來。
“村長大人和阿斯彭大哥已經跟我說過了，村子東邊正好還有一棟空屋，我帶著夏南先生過去就行了，您去忙您自己的事情吧。”
早就因為夏南的追問而感到尷尬和不安，這個名為“杰姆”的村民聽冬樹這么一說，頓時松了口氣。
只稍微叮囑兩句“好好招待”、“不要怠慢”之類的客套話，便毫不停留地轉身離開，仿佛卸下了什么重擔。
對此夏南自不會有什么意見，能有熟人給自己帶路，對他而言當然是更好。
也不說話，只是站在原地靜靜等待著眼前少年雙手撐著膝蓋把氣息喘勻。
“不好意思，夏南先生。”見夏南沒有一點催促的意思，冬樹反而顯得有些害羞，憨笑著撓了撓自己的后腦。
然后趕忙上前兩步，繼續為他帶起路來。
與此同時，更非常信任地為夏南介紹起村里的各種情況：
“剛才為您帶路的杰姆大叔，是村子里有名的裁縫，我狩獵帶回來的獸皮都是交給他來處理的，如果您有相關需要的話，也可以去找他幫忙，報我名字的話…還是報阿斯彭大哥的名字吧，說不定能給您一些折扣。”
“這邊的木橋斷了已經快有五天了，我們得稍微繞一小段路，不過聽說村長那邊已經在安排人手重建，估計下個禮拜就能修好。”
“欸，遠處那邊是村里的打谷場，我小時候經常…”
村子里的冬樹表現得遠比他在野外要熱情活潑的多，嘰嘰喳喳，嘴巴從他來到夏南身邊起就沒有合攏過。
并非假意表演，而是自身性格與對夏南歡迎的體現。
見狀，心里面始終懷著對村內壓抑氛圍，與先前那棟村民閉口不談小屋疑惑的夏南，狀似隨意地問道：
“你們霧燈村倒是和外面那些小村莊不一樣，安靜得很，是最近發生了什么事情嗎？感覺村里人似乎都有些…緊張？”
他語氣平和，仿佛只是隨口一問。
但冬樹的反應卻出乎意料。
臉上原本開朗的笑容頓時一僵，快速收斂，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混雜著焦慮和無力之感的復雜表情。
“村長大人應該和您提到過，這兩天馬上就要舉行村里的傳統獻祭儀式了，大家…大家都在準備，所以氣氛有些奇怪。”
“其實平日里不是這樣的！如果夏南先生您早幾天來的話，就可以感受到其中的不同了。”
“這樣啊…難怪。”察覺到對方神色的變化，夏南附和一聲，不再追問，而是把話題轉到另外一個自己疑惑的方向。
“我來時路上，看到你們村長木屋后面還有一棟房子，周圍打掃得還挺干凈，是有什么人住在那里嗎？”
十六七歲的年紀，自小在村里長大的少年，沒有什么心機，也不懂得遮掩心中情緒的起伏。
話音剛落，面孔本就因為剛才的話題有些僵硬的冬樹，臉色更是一暗。
“是莉莉艾…”
他嘴唇囁嚅了兩下，呢喃般蹦出幾個字，目光下意識往遠處村長木屋的方向瞥了一眼，又迅速收回，神色一瞬黯淡。
“誰？”敏銳地察覺到其中可能隱秘，夏南眉頭輕挑。
“不，沒什么，夏南先生。”冬樹臉上強行擠出一抹笑容，“我也不太了解，但應該是有什么人住在那里的吧，畢竟就像您說的那樣，打理得這么干凈…”
還沒等夏南繼續追問，側前方為他領路的冬樹，已然停下了腳步。
“夏南先生，我們到了。”
冬樹于原地站定，指著道路前方一座木屋。
屋子本身和路上所見的那些平房并沒有多少區別，甚至因為長時間沒有人居住的原因，顯露出一股濃濃的朽氣。
暗青色的藤蔓攀援外墻，雜草滋生，洼地過于潮濕的環境使得墻角竟還能看到幾簇菌菇。
霧燈村的條件就放在這里，能有這么一整棟屋子空出來給夏南暫住已經是他們所能做的極限。
心中清楚并非故意怠慢，夏南對此倒也并不是如何在意。
短住兩天而已，能有個可以遮風避雨、像模像樣的房子住著他已經滿足，環境之類…沒什么所謂。
反倒是冬樹在望見這棟屋子后顯得有些尷尬，覺得很是不好意思。
將方才的話題拋到腦后，主動提議要幫助夏南收拾屋子。
“不用麻煩了。”夏南向一臉忐忑的對方擺了擺手，語氣隨意，“沒什么好講究的，畢竟我也不是常住。”
縱使如此，這個臉上長著些雀斑的淳樸少年，依舊執拗而懂事地幫夏南打掃清理了一遍內屋。
當后面他表示真的已經足夠，不需要再費力清掃的時候，少年的表情甚至顯得有些不甘心。
“那我就不打擾啦？”
冬樹站在門前的道路上，新換的衣服表面和頭發上還沾著些灰塵。
“真的已經可以了。”夏南伸手拍了拍對方的肩膀，“我最多也就住三個晚上。”
聞言，冬樹神色認真地點了點頭。
忽地又像是想起了什么，目光不由一頓。
就這么站在路邊，也不敢抬頭看前方的夏南，只是望著地面上的淤泥和雜草。
呼吸沉緩中變得逐漸急促，仿佛在為自己鼓著勇氣。
“夏南先生，您會一直在村子里待到儀式結束之后，對嗎？”
“當然。”夏南心中疑惑，畢竟此前來時路上和清理屋子的過程中，他就已經提到過很多次，自己至少也要在三天之后才會離開。
對方如此重復，與其說是詢問，倒更像是在確認著什么。
“有什么事直接說就行，不用遮遮掩掩的，畢竟我也不是你們村里的人。”
夏南如此回復道。
但或許是他話語中自己“不是霧燈村內的村民”讓冬樹意識到了彼此間的區別。
青澀的面孔之上閃過一抹明顯的猶豫，最終還是吞下了已經來到喉嚨口的話語。
臉上再一次擠出明顯的笑容：
“我想說，感謝您前些天的出手幫助，不然我和阿斯彭大哥怕是再也回不來村子了。”
“不客氣，只是順手的事罷了。”夏南擺了擺手，視線在對方明顯藏著心事的面孔上掃過，“就這樣？”
“就這樣。”
冬樹重重點頭，更不再多說什么，向著夏南行了一個禮，轉身快步離開。
站在屋前的陽光之下，漆黑眼眸倒映著道路盡頭逐漸消失在陰影之中的單薄身影。
夏南不著痕跡地微微搖頭，轉身走進了木屋。
引力掌控無聲起效。
既為了鍛煉提升熟練度，也想著方便居住。
食指指尖凝聚無形引力奇點，并沒有如何夸張的效果，卻也足以將那些隱藏在墻角與木板夾縫中的灰塵吸起。
嗡——
細小塵土好似漩渦般被匯聚到指尖上方的虛空，形成一個由灰塵構成的渾圓球體。
指尖輕點，塵土球便如同彈丸般飛出窗口，落到屋外泥壤之中。
將身后裝著物資補給的背包放到桌上，夏南找了個椅子拉開坐下，神色思索。
他當然能夠看出，不管是之前的村長和阿斯彭，還是后面負責帶路的杰姆，乃至冬樹，對村子里的事情都有所隱藏。
特別是在涉及即將舉行的獻祭儀式，以及那棟古怪小屋的時候，格外明顯。
其中似乎藏著某些他們不愿意讓自己這樣的外鄉人所知曉的事情。
夏南好奇嗎？
這是必然的。
人之本性，既然發現了奇怪之點，心中自不免對其產生求知欲，這是智慧生物本能的內在精神需求。
但另一方面，好奇歸好奇，后天形成的三觀與性格，又使得夏南縱使再如何好奇，面對這種與自己沒有關系的事物，也不會轉化為實際的行動。
就像剛才，哪怕在了解村內情況的時候察覺到了領路人的態度變化，當對方離開時，也沒有將其留下強行逼問。
縱使清楚地感受到了冬樹的隱藏，那即將脫口而出卻又被其強行咽下的話語。
當對方表示“沒什么，就這樣”的時候，夏南也不再追問，而是任由對方離開。
他自始至終都清楚地知道，自己這一行的目的是采集峽谷中的霧燈草。
僅此而已。
至于途中所遇見的人和事…
夏南從來只是順應本心。
夏南的晚餐可以算得上豐盛。
村里人為了報答他對阿斯彭和冬樹的救命之恩，特意為他準備了幾塊熏肉，以及一大鍋混煮著許多食材的噴香燉菜，尤其是里面幾簇菌菇，味道讓他非常滿意。
飽餐一頓之后，每天只需要六個小時睡眠時間的他，自然不可能就這么入睡。
便推開房門，想著出去找個偏僻開闊，不容易影響到其他人的地方再訓練一陣。
時間并不算晚，太陽剛落山不久，夜色卻已完全籠罩了霧燈村。
看不到月亮，周邊木屋也沒有任何一間透出絲毫微光，只村中空地那堆作為公共照明的篝火噼啪作響。
空氣中彌漫著一種比白天更加濃重的壓抑，連偶爾迸響的犬吠聲都好似刻意壓低。
夏南輕輕關上房門，敏銳感知好似觸手般無聲蔓延，警戒周圍的同時，參照著來時記憶的路徑，繞過幾座沉默的屋舍，朝西北方向走去。
他記得那里，在霧燈村的邊緣，有一座相對開闊的打谷場，對他來說應該是不錯的訓練場所。
冰冷死寂，空中彌漫著洼地所特有的淡淡腐腥，堆壘的草垛仿若匍匐在黑夜中的巨獸，于地面投下更深沉的幽影。
夏南的精神卻感到放松。
自從在蛇窟秘境獲得了體質屬性的提升，因為每日所需休息時間的大幅降低，而靈活調整了訓練時間之后。
他已經習慣，甚至喜歡上了這種于整個世界陷入沉睡的寂靜時刻，將全身心投入到訓練中的美妙獨處之感。
只不過，今天…似乎有一些意外情況。
那是一陣來自不遠處的谷倉中，壓抑而帶著激動情緒的年輕聲音。
而其中一道，對夏南來說更是熟悉。
心中一動，已至“10”點的敏捷屬性與更高1點的感知悄然結合。
腳步輕盈邁動間，高大的身影便隱入了黑夜陰影之中。
夏南并不擅長潛行，也沒有與之相關的特殊能力。
但他眼中所謂的“擅長”，是相對于同級別的職業層次。
織夢回廊秘境中的經歷，讓他稍微了解了部分隱匿氣息的技巧，加之本身身體素質的加成。
對于絕大部分普通人，以及些許感知能力沒那么敏銳的冒險者而言，要想在夏南刻意藏匿身形時察覺到他的存在，其實并不是一件那么容易的事情。
而也正是因此，他得以靠近了聲音傳來的谷倉，并在其中躲藏之人沒有發覺的情況下，將目光穿透空氣中的黑暗，捕捉到里面的場景。
“我們必須離開！就今晚！”
“莉莉艾，你不能…你不能就這么接受！”
單薄瘦削的身影與熟悉年輕的嗓音，讓夏南只是第一眼，便認出了對方的身份——正是冬樹。
而此刻，相比白天遇到自己時那副生氣蓬勃的開朗模樣，這個面容青澀的少年，臉上卻只剩下痛苦與決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