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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1章 坐鎮成都

  江州南城。

  最中心,最高大,最奢華,最多仆從、護衛、車馬的那座府邸,便是李府了。

  “母親,兒回來了。”李豐強顏歡笑,努力使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有幾分生氣。

  其母弄了一桌子菜,此時正擺弄盤碟,聞得兒聲,頓時歡喜地扭過頭來,一邊臉上笑意不止,一邊朝著李豐小步急趨而來。

  “回來得真是時候,長途跋涉一定餓了吧?吃飯吃飯,娘今日親自下的廚,都是你最愛吃的。”

  其母目光心疼地上下掃著一身布衣素服、風塵仆仆,整個人比她記憶中變黑、變瘦了許多的兒子,臉上慈愛的笑意卻是片刻未停,最后扯著兒子衣袖便往屋里走。

  “你父親不是大張旗鼓去城外迎你了嗎?怎么沒和你一并回來?”

  其母一心歡喜,雖察覺到兒子神色有些異樣,但只以為是在外吃了不少苦頭的游子,終于歸鄉見母的委屈與想念。

  “母…陛下也來了,阿父適才出城相迎,如今…大概正與陛下于江水泛舟呢。”

  李豐聲色輕松。

  其母顏色驟變。

  “陛下…陛下親至?你父親從來沒有與人說過陛下會來啊…”

  言及此處,其母忽然一滯。

  片刻后面露恍然之色,眸子里的異色稍縱即逝,復又輕輕點點頭,一邊強顏歡笑著開口:

  “陛下那里的飯食,肯定比你娘我做的好吃多,他吃獨食,我們就不用等他了。

  “來來,坐,先吃飯吧,等會飯菜涼了可就不好吃了。

  “這可是為娘親手做的,自打你身赴前線,隨陛下親征后,娘便再也沒有踏入庖廚一步。

  “你父親不知幾次想讓我給他做這道蜜炙江豚,我全不理會,他便差庖廚給他做,卻又每每覺得滋味遠不如你娘我做的…”

  許是這輩子第一次與兒子分別如此之久,闊別重逢,喜不自勝,平素里少言寡語的李母,今日嘴里絮絮叨叨個不停,一直給兒子夾菜,自己卻是一口未動。

  李豐默默聽著母親的絮叨,一言不發。

  其母給他夾菜,他就跟餓死鬼投胎似的大口大口干飯。

  當母親將一筷子蜜炙江豚不小心夾到碗外,卻渾然不覺又繼續去夾下一筷時,他才終于投碗停箸,看向其母。

  卻見其母神情恍惚,并沒察覺到他的目光。

  “娘…你怎么不吃?”李豐問。

  其母沉默,片刻后才回過神來:

  “啊…什么?哦…哦,娘不餓,娘不餓,娘不知你要回來,已早早用過晚膳了。”其母最后又笑了笑。

  李豐再也裝不下去了。

  退后幾步朝其母重重跪了下去,似要把青石地板都磕穿:“娘…孩兒不孝!孩兒不孝!”

  其母趕忙上前將他攙起。

  相顧而視,李豐好大一男兒再也忍不住,俯首慟哭,聲淚俱下。

  其母輕輕攬住他肩頭,擺擺手,將這間屋子周邊所有下人全部摒退。

  “沒事,沒事啊兒。”其母適才還神情恍惚,此時卻是將所有雜念盡皆拋諸腦后,一邊輕聲安慰,一邊輕輕拍著兒子后背。

  “娘…是我害了阿父,是我主動把阿父給我的信都交給陛下了,孩兒不孝…”

  “沒事的…沒事的,你能主動告發你父親,于你父而言是好事,于我們一家而言…都是好事。”

  在這個講究父為子隱,子為父隱,親親相隱的年代,大義滅親非但會被人戳脊梁骨,依漢律,還要坐牢治罪。

  其母并不知李嚴究竟給李豐寫了什么信,也不知李嚴最后會被天子治什么罪。

  但對于兒子“離經叛道”揭發其父之罪,她并沒有悲傷憤怒,反而表示理解與寬慰。

  李豐終于止泣,他沒想到,他從來柔弱的母親面對如此劇變竟會這般平靜寬和。

  “你父自恃功高望眾,又是先帝托孤重臣。

  “常謂自己為大漢建功立業,戍邊守境,功業天下無兩。

  “卻不得志,為丞相及一眾宮府重臣所排擠。

  “名曰戍邊,實則流放,遂常懷嫉恨于朝廷。

  “有此嫉恨倒也尋常,你父卻不知收斂韜晦,反而常將胸中憤懣嫉恨宣之于口,恨不能人盡皆知。

  “你娘我早就料到會有這天。

  “只是…確實沒想到這天來得如此之快,如此突然。

  “也沒想到,兒你竟會助陛下一臂之力。”

  李豐愣神。

  許久之后,訥訥出言:

  “阿母…在成為陛下侍郎,與陛下晝夜相處前,孩兒一直是堅定站在阿父這邊的。

  “彼時孩兒也以為,確實是丞相與一眾宮府重臣在排擠阿父,故意讓阿父遠離中樞。

  “但隨著跟在陛下身邊的時間越來越久,隨著與陛下、與丞相、與趙老將軍這些人面對面近距離接觸的次數越來越多。

  “孩兒漸漸明白,不是所有人都會像父親,像我,為了所謂功名利祿去蠅營狗茍、苦心鉆營的。

  “如今丞相遠在關中,陛下又要往白帝守大漢國門。

  “孩兒是真怕…是真怕父親會做出什么蠢事,讓大漢好不容易才重新燃起的復興之火再度歸于寂滅,使北伐大功虧于一簣。”

  言及此處,李豐羞愧俯首:

  “阿母,春秋之義,以子告父,不孝之尤。

  “父罪子隱,縱漢律亦許。

  “今兒告之,忝為人子,日后當為鄉黨親朋所棄。

  “孩兒實不知當如何面對阿父,如何面對天下人了。”

  李母拉住李豐之手,搖頭道:

  “陛下北伐大勝,天威日隆。

  “不論你告發與否,陛下既已親至江州,便一定會借著大勝之威,處理你父親這個隱患,使前線將士再無后顧之憂。

  “至于你父所犯何罪?

  “若是謀反大逆,陛下恐怕放棄討伐孫吳,也會在趁此時機將你父大辟棄市。

  “縱使這么做會激起你父心腹將士之怨忿,乃至叛亂。

  “但…攘外必先安內,內不能安,則麋芳、傅士仁之事,未必不能再現于江州。

  “而若只是利欲熏心,爭權奪利的蠅營狗茍手段。

  “陛下多半會去你父軍權,使你父回朝。

  “不論你父何罪,你主動揭發你父,為娘看來不是害他,反而是救他一命,救李卓二族一命。

  “至于你說,以己告父,將不容于鄉黨故舊。

  “你父曾經有功于國,但狹隘之心已把他變成了國之蠹蟲,你為陛下除之,是除漢之一害。

  “不論別人如何在背后說你不孝,你毋須理會。

  “只消盡你職責,好好為陛下做事,為天下做事。”

  李豐無措之中徹底愣住。

  他從來都不知道,從來柔弱的母親竟然還有這份眼光心性。

  “你可知,你父何罪?”李母已是越發坦然。

  李豐思索著答曰:

  “阿父非是叛逆謀反,陛下大概會治以誹謗朝廷、擁兵自重、因私害公之類的罪名。”

  誹謗朝廷、擁兵自重,自不必多言,至于因私害公…大概便是在得知天子御駕親征,詔李豐北上時故意使李豐逡巡失期之事了。

  李母一嘆:

  “這些罪名,可大可小。

  “現在…就看你父是執迷不悟,還是認罪伏法了。

  “倘認罪伏法,放棄軍權,并主動為陛下安撫江州將校人心,使將士齊心伐吳。

  “則你父非但可免一死,或許還能得個三公虛銜,回成都治事,留個體面。

  “若是執迷不悟,拒不認罪…你我便當早早備好幾口棺木,準備為你父他們斂尸了。”

  李豐聞此沉默片刻,最后道:

  “阿母,陛下…陛下說準備任我為江州都護。”

  都護,位次于都督。

  都督執掌江州所有軍政,都護則掌軍,不掌財政。

  且按照管理,只掌管部分軍隊。

  也就是說,如果李嚴被擼,那么李豐會都護原本統屬于李嚴的部分將校與士卒。

  李母頷首,眸子柔和了些:

  “陛下如此信重于你,想來還是愿對你父網開一面,現在,就看你父如何作為了。

  “你父倘若遭斬,便是其罪當誅,你日后當為李氏正名揚聲。

  “你父若是得生…將來能保你父性命,也只有你了。

  “不論如何,你萬不能如你父一般,辜負陛下,辜負天下。

  李豐恍惚失神,淚灑青石。

  李母望著李豐,幽幽嘆道:

  “豐兒,你才能不過中人,比你父尚且不及,縱得陛下信任,也不要想著建功立業,與關安國、趙辟疆這些人一較短長。

  “陛下讓你都護江州,你便都護江州,不要出挑,不要出錯。

  “能使前線糧道不絕,無后顧之憂,就已經需要你盡智竭力了。

  “而能做到這些,當好一個循臣,你們李氏將來就還有復起的希望。”

  李豐幾度失神,最后愕然道:

  “阿母有如此智慧,何以阿父還會走到這一步?”

  “你父自視甚高,如何愿聽我一婦人之言?”

  不及收拾桌上殘羹冷炙,李母便奉李嚴老母,與李豐一并出了府,遣家仆往集市換來許多米肉酒水,最后帶著這些吃食至碼頭勞軍,最后登上了天子船隊。

  家里許多仆役,命管家的心腹給錢帛糧秣遣散,只留下少許已隨侍十數數十載的親隨。

  余下的財帛糧秣,李豐做主,將全部獻給朝廷,用以慰勞前線征戰的將士,并撫恤遺孤。

  大江之上。

  天子龍纛所在樓船,走出一人。

  “你們這是在做什么?!”

  “我與陛下泛舟江水,你們不得陛下之命,便擅自引軍而出,這是想造反嗎?!

  “來人,把狐忠、成藩二將給我抓起來,斬首示眾,我看誰還敢在陛下面前造次!”

  長鯨號上,欲來救李嚴的參軍狐忠,護軍成藩二人面面相覷。

  “怎么回事?都督瘋了不成?”狐忠驚愕不已。

  成藩亦是不知所措。

  “還愣著做甚?!爾等以為我在開玩笑不成?!”李嚴對著二將身后的校尉、司馬痛斥。

  “再不動手,別怪我李嚴無情!定將你們以謀反大逆之罪論處,全部族誅!”

  聞聽李嚴此言,再看李嚴暴怒的模樣根本不似作假,想來救下李嚴的諸將校無不驚慌失措。

  終于,有幾名校尉司馬壯著膽子上前將狐忠、成藩二將擒拿。

  而狐忠、成藩二將竟沒有反抗。

  他們眸子里的神色,先是疑惑,后是驚恐。

  “都督,誤會啊!”

  “我們此來是…我們此來是…是以為陛下要請都督回成都任事,我們著實不舍得都督,所以才想來跟陛下請命,讓都督留下來!”狐忠腦子轉了過來。

  李嚴當即破口大罵:“枉老子養你們這么多年,現在老子得陛下恩典將往成都坐鎮,你們卻欲阻攔,究竟是何居心?!”

  狐忠、成藩二將徹底蒙圈。

  這是個什么情況?

  難道說…真是誤會了?

  陛下難道真是要重用都督,讓都督去坐鎮成都,來抗衡遠在關中的丞相?

  就在諸將疑惑之時,劉禪從舟船里走了出來。

  “好了李卿,都是誤會,不必如此動怒。”

  隨即對著狐忠、成藩二將道:

  “朕今欲以李卿為太傅,領衛將軍,坐鎮成都。

  “但衛將軍沒兵可不行,坐鎮成都沒兵更不行。

  “李卿適才與朕說了,你們二將不過是一時糊涂,朕也能看出你們對李卿的忠心。

  “希望你們二將,能領你們麾下六千將士,隨李卿一并坐鎮成都,何如?”

  一并坐鎮成都?

  狐忠、成藩二將聞言至此,心中再無猶疑。

  如果只讓李嚴一個人回成都,那可能是軟禁。

  可現在讓他們一起回成都,還帶著六千將士回成都。

  這是什么?

  這就是給李嚴軍權,讓李嚴壓制向寵,蔣琬,還有蜀郡太守,以更好地控制中樞啊!

  誰不知道,誰在都城有兵,誰就說了算?!

  到時候,他們這六千人,豈不就是大漢禁軍?!

  然而就在此時,李嚴卻一臉惶恐地站了出來,向天子拱手一揖:

  “陛下,臣以為不可!

  “陛下伐吳之意已決,如今正是用兵用人之際,如何能再引六千將士回成都?

  “而且,狐忠、成藩二人既知陛下在此,卻未得陛下之命便擅自開船動兵!

  “其心可誅,犯大逆不道之罪!

  “若不治罪,將何以安天下人心?!

  “臣以為,二人應論罪斬首!”

  “都督?!”狐忠既驚且怒。

哎呦文學網    三國:王業不偏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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