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快要落山。
在得知曹真大軍已出郿塢之后,劉禪帶著二十余名虎騎,勒馬離開了這座關中平原上的漢軍營盤,上了營盤南面的秦嶺。
事實上,當選定了戰場,確定要在斜水右岸迎擊曹軍之后,趙云便已經命人在營盤南面一座被當地鄉民稱為峪山的小山伐山開路。
最后,在離山腳營寨約十丈高的半山腰寬闊臺地上,建立起了漢軍的總指揮所。
關中平原地勢南高北低,這片約莫十丈高的臺地,雖然仍看不到四十里外的郿塢,卻足以將方圓二十幾里平原盡收眼底。
接下來這一場戰役,大概率便要在這臺地東北側,也即漢營東側這片遠離渭水的秦嶺山腳平原展開。
漢軍在西,曹軍在東。
無它,橫亙關中的渭水以南,地勢南高北低。
從秦嶺山腳到渭水之間這二十余里平原,總體是一個坡度還算平緩的斜坡。
然而放大到整片戰場來看,落差便足有一百五六十米,曹真若渡過渭水在渭南立營,便是建起將臺,也無法獲得戰場的視野。
而且,由渭水向秦嶺進攻,一百五十米的高度雖是緩慢爬升,卻仍會憑白消耗軍士體力,并且在接陣時給到漢軍些許助力。
所以,曹真大概率會選擇在漢軍的東邊立營,使兩軍東西相對,以獲取與漢軍相同的視野,并消除地形帶來的劣勢。
實際上,整片關中平原呈現南北高,中間低的漏斗型地勢,若是曹真采取守勢,那么選擇在渭水北岸安營扎寨,也能獲取同樣的視野與坡度優勢。
而渭水南岸的進攻方需要渡河爬坡進攻,難度很大。
這些東西,是趙云派人來峪山伐山立寨之時與劉禪說的,都是些大白話,劉禪也不至于聽不懂。
而且馬上便想到,原本的歷史線上,司馬懿便是在渭水北岸筑營相守,占據了防守的有利地形,使丞相難以相攻。
說回眼下,正是因為預料到了曹真會在正東立營,所以趙云便有的放矢地著重在漢軍營盤東側建立起了更多的防御工事。
壕溝,藩籬,鹿角,陷馬坑,甚至還引水至漢營東邊外圍,把一大片麥田搗成了爛泥地,為的就是防止曹軍在兩軍交陣時,派騎兵饒到地勢高的秦嶺山腳,順著地勢俯沖背刺。
果不其然。
等劉禪勒馬登上峪山,到達指揮臺地時便已經能勉強看到,曹真數百騎兵如一條細小的黑線出現在視線的盡頭,按距離估計,離開郿塢有半個時辰了。
更遠處,還有條極模糊的黑線。
也就是說,曹軍確實沒有沿著渭水西進,而是沿著那條出于秦嶺匯入渭水的小溪,自北向南往秦嶺而來。
劉禪看了許久,曹軍的騎兵不快不慢地馳行,離秦嶺越來越近。
而后面那條黑線也越來越長,越來越清晰。
到最后看乏了,他目光順著秦嶺山腳余脈往東看去。
若等曹軍行至地勢與漢營相當之處建營立寨,那么兩軍營寨的前部估計相距十里,尾部相距十四五里。
中間的十里,便是主戰場。
“子龍將軍,曹軍為何會選擇在這個時候出郿塢,白天出來筑營難道不是更好嗎?”劉禪忽然有些不解地問道。
他渴望一切跟戰場相關的知識。
獵獵招展的龍纛之下,全副披掛的老將軍想了想道:
“陛下,臣以為曹軍或許是想趁著夜色掩護部曲行軍,不讓我們探知他到底來了多少兵馬。
“尤其是不想讓我們看出他到底帶了多少騎兵。”
一旁的監軍鄧芝先是點頭贊同,片刻后又道:“又或許是他已經探知我軍是虛非實,恐久則生變,急欲速戰速決,所以一收到偽帝詔令便出城準備。”
劉禪恍然:“若果真如此,難道明日戰事便要開啟了?”
且說,如果不是劉禪來此御駕親征,或許見到曹軍舉大兵而來,這一支疑兵便要開始準備撤退事宜,并于明日撤退了。
趙云搖了搖頭:“未可知也,陛下,咱們兵少,又無多余騎兵可用,何時開戰主動權掌握在他們手中,但不論如何,咱們從今夜開始便都要小心行事了。”
漢軍沒有多余騎兵可用,而曹軍究竟帶了多少騎兵卻無人知曉,一旦開戰,只能是后手應付。
劉禪朝左右看了下,確定身邊除虎騎監麋威外,只有趙云、鄧芝兩人在側,便問:“鄧監軍,筑壩截河之事如何了?”
鄧芝也看了眼周圍后才道:“陛下,前日便已基本完成,山谷中十里水道共截水三段,壩高近丈,如今仍在鞏固加高。”
劉禪思索片刻,緩緩點頭。
搭筑最外側第一道壩時他進山谷里看過,兩山逼仄,左右只有三百米不到的距離。
而這種工事,漢軍已有經驗,據趙云與鄧芝說,關羽當年水淹七軍之時,不單只依靠天降大霖雨,而是在漢水上游同樣筑了壩,最后掘壩放水,乘著大船順流下到了樊城。
至于之所以造壩,自然便是當日初至斜谷時與趙云所言。
他欲效韓信佯敗渡濰,最后決堤漲水,殺龍且于半渡之策,在接下來這一場必然失敗的戰役發生后,截殺渡斜水追擊的曹真大軍。
就是不知到時候曹真會不會像龍且追佯敗的韓信渡濰一般,跟著漢軍到斜水西岸了。
當然,也不知到時候“佯敗”或真敗的漢軍,能不能在斜水西岸組織起像樣的反擊力量。
實在不行,那便只能認命。
畢竟這種所謂的計策,本就是不得已而為之的歪門邪道,失敗的概率著實不小。
敵人終究不是牽線木偶,不可能真按你寫的劇本陪你表演。
促使他冒險用計的念頭只有一個:
他這位“偽漢天子”在此,難道曹真對“擒龍”就一點也不心動嗎?
趙云與鄧芝很快騎馬下山,去布置與巡視漢營防守事宜。
劉禪則領著一票虎騎親衛在這片指揮臺地上走走看看。
臺地西面的樹木也已經全部被伐了個干凈,地面被鏟平修整,成為一個坡度十幾度的斜面,直連平原上的斜水。
目的自然是方便他這個大漢天子在事有不諧時帶著親衛逃命。
而漢營西側的斜水上,兩百米寬的河堤搭了幾十座木橋,這倒是早在他來此之前便搭好了的,因為斜谷棧道口在斜水的西岸。
當然,真要逃命了,那只有半米多深的斜水也是可以直接淌過去的。
另一邊。
當太陽徹底隱于秦嶺之時,曹真率領五百余騎來到了秦嶺山腳之下。
他換了匹馬,繼續在這片平原上緩緩馳行,尋找合適的立營之地。
又當夜色即將把這片平原徹底籠罩時,他終于找到了絕佳的筑營之所。
一塊大型塬地的邊緣。
又或者說,他此時所處的位置,就是一片長約八九里,寬約十余里的寬闊塬地。
這片塬地,陡然比西面原野高出三四丈來。
在此處筑營,即使不幸敗了,蜀寇也難以攻上來。
而就在此塬地南面不遠,又是一座連接著秦嶺,高出此塬十數乃至數十丈的大型土塬。
他策馬來到塬下,棄馬找了個緩坡慢慢爬了上去,朝西一望。
整座漢營的燈火盡收眼底。
片刻后他喚來親衛,指著下面的塬地道:“就在此處安營扎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