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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八章 郊祀和賞賜

  顯德三年,正月丁亥朔。

  一場旨在昭告天地、告慰先祖,并祈求開春再征江南順利的郊祀大典,在寒意刺骨的清晨拉開了帷幕。

  破曉時分,天色依舊是冷冽的鐵灰色,宣德門上高懸的巨大宮燈,在風中搖曳著昏黃的光亮。

  “咚——嗡——嗚——”

  在沉渾如悶雷的鼓號聲中,巍峨聳立的宣德門緩緩洞開。

  宮門前肅立的文武百僚,屏息凝神的侍衛儀仗,瞬間如同繃緊的弓弦,肅然之氣彌漫開來。

  李奕率領一班御前儀衛,騎馬穿過宮城的門洞,出現在了眾人的視線內。

  他身著一襲簇新的紫色公服,外罩御賜的麒麟金錦戰袍,腰懸一柄鎏金木鞘的寶刀,隨著馬匹的律動輕點著鞍韉。

  緊隨其后的便是皇帝的玉輅,車駕四周垂著九重赤綃紗幔,透過層層迭迭的薄紗,隱約可見車中端坐的那道身影。

  “起——”

  李奕輪廓分明的臉頰上,肅穆莊嚴的神色緊繃著,舉起鎏金刀鞘向前斜指,口中重重吐出一個“行”字。

  隨著他的一聲令下,龐大的隊伍開始移動,皇帝的玉輅被簇擁在核心,在齊整的馬蹄聲和鐵甲寒光中,沿著中軸線的御街向南而去,宣德門巨大的陰影漸漸被拋在身后。

  最前方遙遙開道的,乃是數十面絳色云旗與素白日月旗,在朔風中獵獵作響,仿佛撕開了天幕的一角,昭示著溝通天地神祗的儀仗已然啟行。

  緊接著是導引車駕的騎衛,左右各八十一騎,皆著細鱗銀甲,頭盔上赤櫻流火,鞍側懸弓掛箭,手持丈二長戟,戟尖寒芒如星墜地,列成嚴密護衛陣型。

  馬蹄鐵在凍硬的地面上,踏出金鼓般整齊的“咔嚓”聲,匯聚成一股撼動心魄的聲浪。

  其后,便是刀槍劍戟,幡幢羽葆組成的森嚴海洋。

  龍旗十二面,隨風卷舒;旌旗十六面,各取祥瑞;皂纛八面,墨色沉沉。

  引幡、教幡、信幡、告止幡等,則是次第排開,幡尾在寒風中急促抖動。

  手持長槍、金鉞、斧鋮、骨朵的儀仗武士,全都身著甲胄,步伐整齊劃一,甲葉摩擦的“嘩啦”聲如同溪流奔涌。

  更有豹尾槍隊緊隨護衛,槍尖豹尾飛揚,象征著帝王無上威嚴。

  在這由旗海、金甲、兵刃、幡幢構筑的前導之后,才是這大駕鹵簿真正的核心——六匹膘肥體壯的駿馬,披掛金絡腦、銀當盧,牽引著玉輅大駕緩緩而行。

  玉輅車體髹漆以朱,通體嵌金,蟠龍盤繞,鸞鈴輕響,仿佛一座移動的宮殿。

  太仆卿神情肅穆,緊握韁繩,親自馭駛著玉輅馬車。

  車駕前后左右,文臣著深緋或淺緋官袍,武官披各式精良甲胄,層層環衛,如眾星拱月,不敢有一絲懈怠。

  黃麾大仗,巍然如山!

  李奕控馬前行,位置就在玉輅前方十丈之內,正好處于導駕騎衛與黃麾儀仗之間的空當。

  他目光如鷹隼,銳利地掃視著整個隊伍行進中的每一個細節。

  寬闊的御道兩旁,禁軍持戈肅立,隔絕一切閑雜,形成一道刀槍林立的冰冷人墻。

  隊伍每前進一里,便有號令由前至后,再由后至前地傳遞,確保步調如一,陣列森嚴。

  寒日艱難地爬上城頭,將蒼白的光投在浩蕩隊伍上,但暖意未至。

  直到巳時將至,鹵簿隊伍出了南熏門,再往南郊行進數里,圜丘終于在視野盡頭浮現。

  圜丘祭壇,三重圓臺,象征天圓之地。

  壇體以漢白玉石鋪砌,在冬日不甚明艷的陽光下,泛著冰冷卻神圣的光澤。

  當先導的騎衛抵達圜丘壝門之外時,莊嚴的《引祥樂》旋律便戛然而止,隨之轉為低沉肅穆的祭樂。

  就在這凝重的氛圍之下,皇帝所乘坐的玉輅車駕,停在了臨時搭建的青幔帷宮前。

  這座為天子祭祀齋戒而臨時構筑的“行在”,雖是木竹為骨、青幔覆身,卻規制儼然,設門闕旗幡,巨大的青色幔帳,在朔風中微微鼓蕩。

  車簾被侍御官恭敬掀起,一襲玄黑大裘冕服的皇帝,被近侍攙扶著下了馬車。

  世宗柴榮步履沉穩地踏進了帷宮,為接下來的祭天大禮做最后準備。

  與此同時,李奕早已翻身下馬,與禮部、太常寺等官吏一起,協調安排各方的站位、次序。

  自五代以來,皇帝親行祭祀、大禮時,便會臨時設置使職,事訖則罷。

  后唐時完善為五使,以宰相為大禮使,兵部尚書為禮儀使,御史中丞為儀仗使,兵部侍郎為鹵簿使,開封尹為頓遞使。

  后周沿襲此制,惟以禮儀使改歸太常寺,合稱為“南郊五使”。

  但慣例不代表就一定,特別是在亂世的背景下,某些時候全憑皇帝個人的決斷。

  因此,在這次郊祀,除了頓遞使空置外,另以首相范質為南郊大禮使,宣徽南院使向訓為禮儀使,左散騎常侍王樸為儀仗使。

  同時又以李奕為“權判鹵簿使”。

  不過范質乃宰輔之尊,擔任皇帝的陪位助祭,無須勞心操持諸多雜事。

  而向訓、王樸二人則掛個名頭,榮譽性質大于實際作用,具體的執行還是歸于有司官吏。

  反倒是李奕,雖掛著“權判”之職,但卻要負責協助各類事宜。

  …隨著指令傳達下去。

  導駕騎衛分列壝門左右兩側,肅立警戒。

  黃麾儀仗、旗隊、幡幢、刀槍儀仗、金瓜骨朵衛隊等,按照嚴格規制,有序地魚貫進入壝門之內,在青階圓壇的四周列陣。

  文臣武將依品階高低,按東西方位,整齊列隊于祭壇下方。

  直至各就其位,再無疏漏之后,李奕方才繞過武衛甲士,沿著祭臺東側的石階走到自己的位置站定。

  他微微躬身肅立,目光低垂,但眼角的余光卻足以覆蓋整個儀仗陣列。

  同時,這個角度也能看到從下向上攀登的御道臺階——那是天子步上祭壇的必經之路。

  寒風卷過空曠的圜丘廣場,吹得數丈高的黑底金紋大纛獵獵作響。

  不知過了多久,內侍宦官那尖利悠長的唱喏乍然響起:

  “陛下駕臨——”

  循聲望去,皇帝柴榮身著玄端十二章大禮服,頭戴十二旒通天冠,在手持華蓋、羽扇的龐大儀仗簇擁下,步履沉穩地踏上了圜丘神道。

  李奕隨眾臣一同深深躬拜,山呼萬歲之聲震徹云霄。

  皇帝在贊禮官的引導下,一步步登上那象征溝通天人的圜丘之巔。

  青銅禮器在日光下泛著微光,三牲九鼎,青圭幣帛,皆已按古禮陳設齊備。

  寒風拂動祭壇四周懸掛的巨大黑幡,肅穆的氣氛令人窒息。

  “顯德三年,歲次癸丑,正月丁亥朔…嗣天子臣郭榮,昭告于昊天上帝…”

  柴榮的聲調略顯沙啞,卻依舊帶著金石般的穿透力,清晰地傳入了侍立周圍的人耳中。

  他依照古禮,誦讀著莊重的祭文。

  祭文中回顧了大周承天受命的歷程,痛陳南唐李氏割據江南、僭號稱帝、久不臣服的悖逆,更詳述了去歲王師南征之艱難,以及將士們血灑江南之忠勇。

  “風雪阻道,天時不假…然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江南不臣,朕心難安!”

  “今敬備牲醴,祗薦馨香,虔祈上蒼及列祖列宗:護我大周王師再征,撥云見日,滌蕩不臣!佑我將士銳不可當,破城摧寨,直搗金陵!”

  “…伏惟尚饗!”

  話音落下,柴榮親手將蘸飽了松脂的巨大火把,投入那象征著人間祈愿能直達九霄的燎爐之中。

  “轟——”

  烈焰瞬間沖天而起!

  干柴與油脂爆燃的巨響,顯得格外震撼,熾熱的火光跳躍著,驅散了四周的寒意。

  也將柴榮剛毅的身影投射得搖曳不定,在那繚繞的煙氣中仿佛與天地融為一體。

  皇帝選擇在開春之前,舉行這場盛大的祭典,不僅是祈求神祇庇護的儀式。

  更是向天地、向先祖、也向滿朝文武,宣示其蕩平江南、一統天下的愿景!

  祭天大典的禮儀極為繁復,分為迎帝神、奠玉帛、進俎、行初獻禮、行亞獻禮、行終獻禮、撤饌、送帝神、望燎等程序。

  等到祭祀完畢,已是臨近黃昏。

  圜丘之上的燎祭煙火繚繞漸熄,宣告著這場耗費整日的盛大祭祀終于臨近尾聲。

  群臣近侍、儀仗衛隊們肅立大半天,每個人只覺腿腳酸麻難耐,更有甚者在冷冽的晚風中,身體不由自主地微微打顫。

  但到這卻還未徹底結束,因為還有最后一個、也是最重要的步驟:詔令賞賜。

  一則酬犒文武們的辛勞扈從,二則借機對各方施以恩典,彰顯皇帝的恩德及中樞之權威。

  特別是對于底層的士卒來說,除了日常固定的軍餉之外,出征前的犒賞、立軍功的封賞,以及重大節日的恩賞,算是三個很重要的收入來源。

  其中,出征就代表著要上戰場賣命,這份錢并不是那么好拿的。

  至于立下軍功的封賞,屬于收益最高的選項,但同樣難度也最大。

  有命立功沒命享受還算好的,起碼還能給家里人留些保障…就怕人死了卻啥都沒撈著!

  相比之下,重大節日的恩賞,倒是最安全省事的一種。

  這也是為什么后周太祖郭威,在前年正月駕崩前,舉行最后一次郊祀時,禁軍將士們嫌棄賞賜少而不滿,差點釀出禍事來。

  因為大伙兒都指望能在這等盛大的典禮中撈點好處。

  加官進爵或許輪不到自己,起碼還能得些錢財布帛吧?

  四周的火光次第點燃,將圜丘祭壇映照的亮如白晝。

  宰相范質手捧詔書,朗聲宣讀——

  “昊穹眷佑,盛禮告成。朕祇承天命,履此圜丘。念蒼生之疾苦,憫囹圄之幽沉。特敕天下見禁罪人,除十惡不赦及干犯大辟外,其余不問輕重,一并赦宥開釋!”

  大赦天下是古代王朝常用的手段,哪怕在后世也有“特赦”的法律,只不過各國元首不會輕易動用。

  但所謂大赦只是一種籠統的說法,具體執行起來還是有諸多限定,并非不犯重罪就一定會獲得赦免。

  等詔令下達之后,朝廷會向各地發公文,指定赦免人員的罪責范圍。

  緊接著,范質又展開另一份詔書:“另敕擢升任免事:以河陽白重贊移鎮涇州;晉州張澤移鎮河中;延州袁鳷移鎮滄州,加檢校太傅…宰臣范質、李谷、王溥并加爵邑,改功臣號。樞密使魏仁浦加檢校太傅,進封開國公…”

  這一封是賞賜詔書,先依常例將各地藩帥挪窩,防止他們長時間待在一個地方。

  同時,對藩帥中資歷深厚者,加官晉爵、賞賜財貨,以彰顯皇帝的恩寵,安撫他們的心思。

  除此之外,詔書內還對朝廷其他文武有所封賞。

  一連串的文武重臣過后,很快輪到留守東京的人員——

  “以鎮安軍節度使、宣徽南院使向訓,遷武寧軍節度使,兼領左羽林大將軍,加檢校太尉。”

  “以端明殿學士、左散騎常侍、權知開封府事王樸為尚書戶部侍郎,充樞密副使。”

  “以彰信軍節度使、充侍衛親軍馬步軍都虞候韓通,遷忠武軍節度使,加檢校太保,依前侍衛親軍馬步軍都虞候。”

  “以樞密院承旨、皇城使張美,加右領軍衛大將軍,兼判三司事。”

  李奕靜靜聽著,心下卻在尋思:向訓、王樸和韓通三人,皇帝給予他們的封賞,倒是還在意料之中。

  至于張美兼判三司事…如果不出意外的話,他很快就能轉正為三司使。

  要知道,自從中書侍郎、平章事、判三司的景范,尋以父喪罷相東歸守孝之后,便由次相李谷兼任三司事。

  現在皇帝突然把這份差事交給了張美,難道是因淮南戰事受挫而遷怒于李谷?

  就在李奕尋思之際,范質終于念到了他的名字:

  “以昭武軍節度使、充殿前親軍馬軍都指揮使、檢校兵部尚書李奕,改任德勝軍節度使,加金紫光祿大夫、檢校司徒,依前殿前親軍馬軍都指揮使…”

  或許是因注意力有所分散,李奕沒聽全自己的封賞,等他豎起耳朵再去細聽,詔書的內容卻早已越過。

  此時,范質手中的詔書,也接近了尾聲,他的嗓音微微發啞,但依然清晰可辨。

  “扈從百官,各賜爵一級;內侍諸司,皆予帛匹有差。

  殿前親軍及諸班直、侍衛親軍馬步各指揮使、都頭乃至士卒人等。

  著樞密院會同三司速撥錢帛米肉,賞賜錢以一貫起,布帛一匹,米五斗,肉三斤!

  另賜特支犒賞有差,以慰寒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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