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肇的突然崩世,仿佛就為這正在蓬勃發展的大漢按下了暫停鍵。
百天的天子;
攝政的太后與臣子;
整個大漢自這一日起,就好像是已經要到了崩潰的邊緣。
稍有不慎,一切便會頃刻崩塌。
........
在這種時局危險之時,顧熙與顧康之間的差距就完全體現了出來。
顧熙的政治屬性確實算是優秀。
但卻也做不到如顧康那般深謀遠慮。
他做不到時刻都保持坦然,能立刻調整狀態,面對接下來的政事。
當攝政重擔壓到他的身上之時。
顧易能明顯的看出來,顧熙有些迷茫了。
這或許也有著年齡還小的關系。
直至過了兩日后,他這才有所好轉,前去見了太后。
長樂宮。
當鄧綏看到顧熙走進來后,表情并未有何變化,只是淡淡道:“予還以為,先帝所托非人。”
“太傅會一蹶不振呢。”
鄧綏的語氣頗為嚴肅,給人的感覺格外威嚴。
“臣,拜見太后。”
顧熙先是拱手行禮,旋即輕嘆道:“先帝崩世,臣悲痛不已,確有疏忽了。”
“今日臣來見太后,便是商談朝政之事。”
對于如今朝堂上的情況顧熙其實十分清楚。
群臣不安。
這件事必須要迅速解決,如若不然的話,隨著時間的流去此事絕對會愈發嚴峻。
甚至足以威脅到大漢的社稷。
鄧綏確實是個十分聰明的女子,聽到顧熙這話后,便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沉吟了片刻,旋即正色道:“太傅有何想法?”
“臣意讓陛下直接登基。”
顧熙立刻開口,沉聲道:“必須要朝堂大臣、天下百姓知道,我大漢君位穩固。”
“直接登基?”
鄧綏微微蹙眉。
如今大漢禮制完備,且是以孝治天下。
按禮而言。
天子崩世,先行國喪,新君要經守孝、祭祀等一系列程序后,才可行登基大典。
顧熙如今顯然就是要跳過這些。
雖看似于禮不和。
但對于當前的大漢而言,卻是一個最好的辦法。
不得不說,鄧綏才智確實不凡。
她只是想了想后,便點了點頭:“太傅所言有理,新君卻應直接登基,穩江山社稷。”
說著,她的語氣一頓。
“然...這登基大殿,該有何人代天子前去呢?”
登基大典可不是小事。
其中規矩繁多。
敬天地,祭宗廟。
這一系列的規矩,顯然不是一個百天天子能夠完成的。
鄧綏這話,顯然便是要在攝政之中分一個高下了。
其實這也是當前大漢人心動蕩最重要的原因。
天子年幼太后依禮攝政。
而顧熙又是先帝臨終托孤的攝政重臣。
這兩者之間,不分上下便定會引起波瀾。
沒辦法,劉肇根本解決不了這個問題。
從小的經歷讓他有著對外戚的防范,但要說是能完全信任顧熙這個臣子,又怎么可能?
他這樣安排,本就是要讓兩者相互牽制。
這就是帝王心術之中的平衡。
也好在無論是鄧綏也好,亦或是顧熙也罷。
兩人都十分的清楚如今的大漢根本經受不起內斗,如若不然定會引起更大的亂子。
鄧綏說起了這話,自是在問顧熙的態度。
顧熙自然能聽出她話中的深意。
不過倒也并未猶豫,十分坦然的便道:“于公于私,自是由太后代行。”
“哦?”鄧綏表情微微一變,似乎是對顧熙的反應有些詫異。
以如今朝堂上的形勢來看,群臣們都需要進行站隊。
顧熙的此舉。
實在是能給太多人留有遐想空間了。
這已經算是在讓權了!
且還表現的如此坦然,鄧綏自是有些詫異。
但緊接著,顧熙的表情就突然嚴肅了起來,緊緊的盯著鄧綏道:“臣只是會幫先帝看好這個天下。”
“以待天子及冠,替先帝將整個天下交于陛下之手。”
顧熙的語氣出奇的嚴肅。
他可以讓權!
但鄧氏也別想著如當初的竇氏那般。
這是底線。
鄧綏默默的看著顧熙,沉吟了片刻,旋即淡淡一笑:“有太傅此話,予心安矣。”
“還請太傅放心。”
“予非竇后,自會與太傅一般,替天子看好整個天下。”
“太傅請先回府吧。”
“待到明日,自可召集百官言陛下登基之事。”
無聲的合作。
顧熙微微點了點頭,旋即便朝著鄧綏行了一禮后,轉身便走出了長樂宮。
次日,此事傳出,朝野震動!
并不是因為天子直接登基,畢竟所有人也都明白,這也算是朝局所迫。
真正讓所有人都震驚的是顧熙竟然讓權了!
此事的影響對于群臣而言太大了!
自劉肇崩世起,滿朝群臣便一直在考慮著如何站隊的問題。
這幾乎已經成為了所有人的心病。
面對這執掌天下的權力,兩人又怎么可能不爭權?
而到了他們這個地步,只要鄧綏顧熙爭斗一起,他們又怎么可能不進行站隊?
要想在這種情況下保持孑然一身。
那注定是兩邊都不討好,定會付出相當大的代價。
能走到今天之人哪個不是老狐貍?
這個道理他們還是很清楚的。
最關鍵的是,有著陰氏全族罷官的下場在前。
這件事對于群臣而言,可以說都是關乎著身家性命的選擇,他們自然無比憂愁。
但現在....顧熙竟然讓權了?
這對于群臣而言,既是震驚又是有些欣喜。
鄧綏與顧熙之間沒有爭斗。
對于他們也好,對于整個天下也罷,都是一個天大的好消息。
至于讓劉隆直接登基這種事。
反倒是沒有人在意了。
就在這種狀況之下,劉隆登基。
鄧綏以太后之身代行大殿,以女君之名親政,宣布改元延平。
顧易一直都在默默的看著這一切,對于顧熙的這個選擇并沒有絲毫意外。
如今的大漢還沒有到禮崩樂壞的時代。
世人注重品德。
而顧氏本就有著家規,且數代人也都進行著相對的教育。
顧熙能做出這種選擇自然也是合情合理。
.......
隨著時間的流去。
群臣們也是從一開始的難以相信,到漸漸地相信了顧熙與鄧綏兩人不會再爭斗了。
整個大漢的朝堂就仿佛是回到了往常那般。
沒辦法,畢竟顧熙從劉肇患病開始,便一直幫他處理著朝政。
群臣們對此,也都習以為然了。
哪怕就算如今是攝政,竟然看上去與往常那般也沒什么變化。
至于鄧綏,則成了如當初劉肇一般的存在。
這就是兩人心照不宣的默契。
鄧綏確實是一個十分有能力的女子,對于局勢的判斷十分精準,并沒有打壓顧熙的意思。
而就在這種狀況之下,廟堂人心漸安。
且如今顧熙還有了攝政之權。
處理起各種政務更是有著巨大的便利,整個大漢都仿佛再次恢復到了劉肇在世時的樣子。
但就在延平元年四月壬辰;
——會稽郡發生地震。
波及范圍極廣,傷民無數。
五月;
——京師洛陽及周邊連降暴雨,致使洛水泛濫,農田被淹,災民流離失所。
河東垣山崩,傷民不計其數。
六月;
北方諸郡發生蝗災,蝗蟲群蔽天而至,食稼盡空,致使流民無數。
一連串的災害接踵而至。
顧熙越來越忙了。
剛開始時,他還能坦然應對一切。
畢竟因為顧氏的存在,如今的大漢國力遠比想象之中還要強。
面對會稽郡以及洛陽周邊的水災。
他處理起來并不需要大費周章,只需要開倉放糧。
大漢的底蘊還不至于因為此事而傷筋動骨。
但隨著北方發生蝗災。
顧熙就不得不面對更加龐大的難民群體,要更為細致的安排每一項支出。
最關鍵的是,這接連的天災對朝堂的影響。
不知是從何時起。
朝堂上便漸漸有了一種說法。
那便是這連續的天災,是因為鄧綏以女君之名掌權。
顧熙沒有被針對是因為顧熙已經執政很久了。
從永元十三年起,他便在一點點的參與朝政,也就是差個名號罷了。
自然不會有人把這些掛在顧熙身上。
如若不然的話,那便有著殃及到劉肇的可能。
但鄧綏就不同了。
其實若是沒有天災的話,有顧熙在,朝野上絕對不會出現這種傳聞。
哪怕是群臣有這種心思也都會把念頭壓在心里。
但天下有災可就不同了。
這并不是一件小事。
當朝野上有了這種風波,那這件事就早晚會輻射到整個民間,對整個朝廷聲望造成難以想象的影響。
哪怕當初顧康已經影響到了整個大漢對于讖緯迷信的追捧。
但時代的局限性就擺在這里。
哪怕是顧康都不能完全跳脫在外,就更別說這些后人了。
在這一場場的大災之下,大漢才剛剛安定下來的人心,頓時就變得再次浮躁了起來。
......
烏云蔽夜,暗沉無光。
顧熙緩緩走進長樂宮內,滿臉疲憊之色。
鄧綏此時的表情也是有些難看。
但當她看到顧熙的瞬間,不由得還是感嘆道:“太傅辛苦了。”
顧熙并沒有開口。
鄧綏并未在意,深深的嘆了口氣,繼續道:“近日朝堂傳聞朕已知曉。”
“天災不斷。”
“或真乃朕無德之過。”
“太傅以為,朕下罪己詔如何?”
鄧綏緊緊的盯著顧熙。
顧熙立刻就搖了搖頭,正色道:“太后萬萬不可有此想法!”
“天災不斷,我大漢朝堂民心皆是浮躁。”
“若太后下了罪己詔,天災不止該當如何?”
“臣已相繼抽調太倉及地方常平倉之糧,救濟災民,免除災地賦稅。”
“并根據當年祖父文成侯留下的一些想法,令各地官員滅蝗。”
“此次天災確實影響甚大。”
“然卻還不足以影響到我大漢數代明君打造出的天下根基。”
“太后切莫要圖增波瀾啊!”
“況且,昔年祖父便曾言“敬鬼神而遠之”,豈能因區區幾次天災,便讓天下人以為朝廷失德?”
顧熙的表情十分嚴肅。
尤其是經過這些時日的總覽朝政,顧熙明明還是那么年輕,但整個人身上卻多了一股威嚴的氣勢。
相比于天下世人,顧氏子弟對于顧康的學問學的更為深刻。
顧熙就是他們這一代之最。
他始終都保持著人定勝天的態度。
“太傅所言有理。”
聞言,鄧綏微微點了點頭,但緊接著就察覺到了不對,表情微微一變,“難不成太傅以為,我大漢還會有天災?”
“臣觀祖父當年留下之書。”
顧熙并沒有隱瞞,輕嘆了口氣:“祖父曾言,水災蝗災之后,或有大疫。”
“雖或不為真,但卻不得不防。”
“臣這段時日已經在召集天下醫者,但卻只怕到時候若真有大疫,亦是杯水車薪啊。”
鄧綏的表情再次一變。
這可是文成侯的判斷。
如今的大漢,上至廟堂下至百姓,顧康真的是已經成為了神仙級別的人物。
他的判斷怕是難以出錯。
“若當真如此,太傅可有何辦法?”
鄧綏不由得再次開口問道,表情也是愈發的嚴肅。
“只要人心安定,我大漢便絕不會亂。”
顧熙輕輕嘆氣,“還請太后無需多想,至于朝野傳聞,臣會處理好。”
言罷,顧熙不再多言。
朝著鄧綏拱了拱手后,便直接走了出去。
他并沒有太多的時間浪費。
可以說,隨著朝野的風波漸漸升起,顧熙真的就已經成為了大漢的擎天之柱。
要不是顧易對他使用了長壽卡。
顧易都得擔心他的身體,到底能不能抗住這種程度的消耗。
大漢當前的底子太好了。
在顧熙制定好一系列賑災計劃的情況下,這些天災還真的沒能影響到大漢的國本。
但也不出顧熙的猜測。
水患蝗災未止。
——大疫接踵而至。
七月。
京師洛陽、兗州、冀州等地,爆發大疫。
民多疾疫,死者相枕于道。
哪怕顧熙已經提前做好了準備,但面對這種規模的大疫面前,卻還是顯得有些無力。
并且這還未完。
九月。
荊、揚二州部分地區發生大旱,河流干涸,農田龜裂。
乙亥日。
四枚隕石墜于陳留。
此事仿佛是擊穿了朝堂上下的最后一層防御,哪怕顧熙與鄧綏已經捷力控制傳聞,甚至還懲罰了幾個臣子。
但當隕石墜地的消息傳來之后。
朝堂,乃至于民間都還是瞬間炸開了鍋。
“隕石墜地”一直都被天下人稱之為不祥之兆,更別說如今還加上了這一系列的天災。
整個大漢都恐慌了起來。
朝野上下、百姓之中,各地流言四起。.....
.......
洛陽。
冠軍侯府。
幽幽燭火搖曳,映照著顧熙的面龐。
他正全神貫注地審閱著各地加急送來的災情匯報。
燭光跳躍,將他緊皺的眉頭與萬分凝重的神情勾勒得愈發清晰。
突然,一道慌亂的聲音自遠方傳來,且愈發逼近。
顧熙瞬間抬起頭,本能地以為又是災情惡化的緊急奏報。
可剎那間,他便察覺到異樣。
這聲音雖是男聲,卻又有些尖細。
宦官?
顧熙手持奏折,眉頭緊鎖,快步走出府邸。
剛至府門,便見一群手持火把的宦官立于門前,每個人臉上都寫滿了慌亂與焦急。
剎那間,一股強烈的不安之感涌上顧熙心頭。
他望向為首的宦官,蹙眉沉聲問道:“究竟何事?”
“太傅!”
一眾宦官瞬間齊刷刷跪地,為首之人帶著哭腔說道,
“陛下抱病,已然駕崩。”
“太后有請太傅即刻入宮!”
“啪嗒”一聲,顧熙身形猛地一顫,手中的奏折不受控制地滑落于地。
延平元年九月庚辰日;
——劉隆崩于皇宮之內。
消息傳出,天下震動,本就不穩的人心在這一日起,似已有崩潰之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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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平元年。
四月壬辰,會稽地動,山陵坼裂,陰盛侵陽之象。
五月,京洛暴雨,洛水橫流,浸沒田舍。
河東垣山崩,傷亡甚眾,太史奏稱:“水失其性,此陰迫陽之咎。”
六月,北疆蝗起蔽天,禾黍盡絕,野有餓殍。
詩云:“去其螟螣,及其蟊賊。”蓋賦役苛暴之應。
七月,大疫遍及天下,兗冀尤甚,戶牖懸素。
秋氣反常,金木相沴故也。
九月,荊揚赤地千里,陳留夜隕星如斗。時人竊議:“熒惑守心,紫宮動搖。”
至庚辰日,帝崩于內殿,天象人事相激蕩焉。
———后漢書·五行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