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顧熙離開皇宮之后,便直接回府找到了顧良。
如今的顧家,顧良雖在明面上承受各方壓力,一幅反竇派首領的陣勢。
但私下里但凡遇到要事,他都會與顧熙商議。
他是真的發現了顧熙才能的不凡。
無論是政治眼光,亦或是對局勢的判斷。
顧熙雖然年幼。
但卻已經有了超越他的感覺。
“解決竇憲?”
當顧良聽到這個消息之時,整個人都愣住了。
該怎么解決?
這些時日內朝堂群臣私下一直都在探討著這件事。
但卻根本沒有任何辦法。
竇氏早已權勢通天。
只要竇太后掌權,她不愿意,就根本沒人能動的了竇氏。
哪怕就算是把王莽這種例子都掏了出來。
但卻也根本沒有任何作用。
大漢孝治國,如今天子年幼,太后的旨意就是圣旨。
該怎么解決掉竇憲?
“父親,兒以為,可派人速往西域,通知定遠侯。”
顧熙神色認真,言辭懇切地說道,“昔年叔祖父縱橫西域,在天下將帥心中威望如山。”
“如今這些將士可都還在世。”
“而定遠侯乃叔祖父結義兄弟,這些年來在西域縱橫,亦是聲望遠播。”
“若是定遠侯能夠出手。”
“則,如今的竇憲萬不能比。”
“還可以通知叔父,讓其以平虜侯身份前來。”
“叔祖父昔年操練中軍,于南北二軍之中聲望滔天。”
“只要讓叔父持陛下手書定能穩住將士們,待陛下動手,當眾宣判竇氏之罪,此事可定!”
顧良的表情微微一變,眼中閃過一絲憂慮與猶豫,
“這...這若是事變。”
“屆時太后若是起了廢帝之心,我顧氏豈不是要死無葬身之地?”
他的性子已經完全固定了,難以做出這種可能事關家族存亡的決定。
“父親...”
顧熙見狀,急忙緊緊握住顧良的手,神情堅定,沉聲道,“我顧氏如今唯有奮起前行。”
“此事對于我們而言,根本就沒有退路。”
“父親切莫再心存哪怕失敗也可退回河北、左右逢源的念頭。”
“這,就是你死我活的斗爭!”
“我顧氏,唯有迎難之上。”
“哪怕最后當真事敗,也不算丟了我顧氏的風骨,對得起我顧氏的先人。”
顧熙的聲音雖帶著少年的稚嫩,卻充滿了力量與決心,聲聲入耳,振聾發聵。
顧良內心反復權衡,最終微微點了點頭,下定決心道:
“好!
顧易一直都在看著這一切,此時心中毫無任何波瀾。
這件事在他看來便完全沒有失敗的可能。
要知道,在原本的歷史上,沒有顧氏的存在,劉肇最后都奪權成功,更別說如今有了顧氏。
顧氏的存在已經讓竇氏比原本削弱了許多。
朝堂反對竇氏的群臣會自覺站在顧氏身邊,省去了劉肇還需要一點點暗中聯絡群臣的步驟。
而顧晟縱橫西域,徹底打垮了北匈奴。
致使竇憲也難以再立下原本歷史之中的那般功勛。
原本歷史之中的劉肇還因為擔心竇憲,一直忍讓了好久,直至將竇憲騙回洛陽之時,才雷霆出手。
但現在有了顧氏。
他顯然不需要這么做了。
顧氏本身,加上各種盟友,便足矣幫他解決掉整個竇氏!
........
班超如今乃是西域都護,前往西域通知他,自然是一個漫長的過程。
劉肇并不擔心班超會不會助他這個無權皇帝以及顧氏。
班超與顧氏之間的關系誰人不知?
自顧晟身死之后,便是顧氏一直在幫助著班超擋住朝堂上的風風雨雨。
這種關系在如今之天下,可是旁人難以想象的情誼。
劉肇真正擔心的是引起竇氏的察覺。
而顧熙也建議劉肇利用此機會好好的篩選一下廟堂群臣。
畢竟這種時候,是最能分辨人心之時。
劉肇對此自然不會拒絕。
也正是因為如此,自這一日后,劉肇對竇太后愈發的順從了。
但凡竇太后有意之事。
他全都恩準。
無關大小,無論是她舉薦的官員也好,亦或是提拔竇氏子弟也罷,全部點頭答應。
竇太后將親近竇氏之人全都拜官封侯。
其中最為甚者自是竇憲。
他是真的在刷聲望,率軍前往草原,先是滅掉了南匈奴中叛亂的部落。
隨后更是將遺留在草原的流虜全部斬盡,殺到了燕然山。
于山上行刻石之事,強調自己的功勛。
借此機會,竇太后直接將其抬到了大將軍的位置上。
此事一出朝野震動。
竇氏的權威于這一刻徹底達到了頂峰。
上至廟堂,下至各州郡,無人敢觸怒竇氏。
而在這期間,顧良亦是扮演著帶頭沖鋒的角色,時刻都在反對著竇太后的專權。
其實這真的是一個很危險的行動。
若非顧氏兩代人于大漢的名望實在過于駭人。
換做任何家族這樣做,都很容易家破人亡。
但這就是顧氏!
雖然如今顧氏相比于明帝之時,勢力衰退了很多。
但于天下人之間的威望卻還并未散去。
天下百姓都記著顧氏的功勞。
且四方將軍,幾乎全都受到過顧晟的恩情。
這就是顧氏最大的底氣。
也正是因為如此,整個朝堂上下漸漸都分為了兩派。
一派為竇太后所提拔以及想要依附竇氏之人。
另一派,便是于顧氏麾下有著除外戚之心者。
而竇氏自然也是沒有閑著。
當他們察覺到,顧氏注定不會被他們拉攏,且還是他們完全掌權最大的阻礙之后,便開始了一系列的行動。
相繼將竇氏子弟封到中軍之內,并讓竇憲升任大將軍便是為了如此。
就是想要趁機將那些個與顧氏有關聯的將軍們全都廢掉。
慢慢削弱顧氏于軍中的影響力。
屆時一舉出手,便可直接廢掉整個顧氏。
但他們卻注定沒有這個時間了。
當顧熙將定遠侯班超已在歸京路上的消息告訴劉肇之后,劉肇沒有半點猶豫當即決定出手!
......
——永元二年,三月。
劉肇以議事之由,召竇氏黨羽入宮。
實則乃為隔絕內外。
同時間,顧晟之子當代平虜侯顧念前往南軍軍營之中,當眾宣布竇憲之罪,并領南軍兵權。
顧晟于中軍中的聲望確實太大了。
如今的南軍之中,很多校尉乃至于司馬都是當初于顧晟麾下之人。
其實這也是無奈之舉。
要想擁有軍中的聲望。
除了能打勝仗之外,唯有積年累月的經營。
而竇氏如今掌權的時間,顯然還不足!
顧晟是什么人?
且不說他的功勞了。
他于中軍之內,任職軍司馬多年,中軍各營將士,幾乎全都經受過他的操練。
這種聲望可是難以想象的。
雖然顧念并不是顧晟。
但他平虜侯的身份,便已經占據了極大的優勢,更別說如今還拿著劉肇的手書!
整個南軍迅速發生了大變。
顧念將竇氏于軍中安排的黨羽迅速剔除。
旋即立刻前往北軍與虎賁營,直至徹底掌控整個中軍,控制洛陽城門。
當他率領禁軍走進宮內之時。
劉肇立刻取出了早已寫好的詔書,當眾宣布眾人罪行,全部下獄處死,并讓心腹控制住了長樂宮,避免竇太后亂事。
他自然不會殺了竇太后。
大漢以孝治國。
哪怕他就算是有再多的理由,也不能直接殺了竇太后,不然定會落人口舌。
劉肇還沒有那么蠢。
隨后,他立刻召見了群臣。
當群臣們知道這個消息之時,全都懵了。
甚至就連袁安也都亦是如此。
沒辦法,這種事最重要的便是隱秘。
他又豈能將這種事透露出去?
但當他們看到劉肇身后竟然有顧念以及禁軍跟隨后,便直接猜出了什么。
一瞬間,一部分依附竇氏之人皆是表情狂變。
這還是劉肇登基至今第一次體會到什么叫做皇帝的感覺。
他沒有任何廢話。
將這些時日來被竇氏提拔,亦或是依附竇氏之人,全都下獄。
眼看著那一個個官員被甲士相繼帶走。
整個殿內,群臣皆是膽寒。
劉肇雖然年幼。
但專屬于天子的雷霆天威,卻還是讓眾人們感覺到畏懼。
哪怕,他們是反對竇氏之人。
整個殿內靜的可怕。
劉肇坐在龍椅之上,掃視眾人,朗聲說道:“登基至今,這還是朕第一次體會到底何為天子。”
“諸卿無需緊張。”
“你們都是我大漢棟梁,都是忠臣。”
“朕,不會遷怒到任何一人。”
“此事之后,亦有封賞。”
劉肇在政治上展現出了驚人的天賦。
他這一番話,既是承諾,也是安撫。
朝堂上下大臣之間關系錯綜復雜,或多或少都有些親戚關系。
他自然不可能大行株連,致使群臣離心。
果然,聽到這番話后,不少官員的表情逐漸緩和。
劉肇并沒有什么廢話,直接看向了顧良,道:
“顧卿,令郎何在?”
聽到這話,群臣們幾乎瞬間就瞪大了眼睛,不明白皇帝此舉何意。
令郎?
這什么意思?
“陛下,熙兒已早在殿外等候!”
顧良并未管群臣那詫異的眼神,當即拱手說道。
“好!傳!快讓他進來!”
劉肇絲毫都不掩飾自己對于顧熙的期待,甚至整個人眼神之中的銳利都淡去了幾分。
不多時,顧熙穩步走進大殿。
當群臣們看到顧熙那年輕的模樣之時,全都愣住了。
這才多大?
因為年齡實在太小,顧熙于整個天下之間,確實聲望不顯。
如今的大漢還遠遠沒到那種自幼便開始相互吹捧博聲望的時候。
對于皇帝召見這么小的顧熙,群臣們自然無比錯愕,一個個皆是灼灼的盯著顧熙。
但顧熙毫無怯場之意。
神色自然地走到大殿中央,朝著劉肇行禮,聲音清朗,擲地有聲:
“臣熙,拜見天子!”
“快起。”劉肇連忙擺手,目光始終緊緊盯著顧熙。
兩人雖然是第一次相見,但卻根本沒有半點的陌生感。
這讓其余人看起來更為奇怪。
相同的年紀;
差不多的身高;
同樣是有些稚嫩但眼神異常明亮;
雖然只有剎那,但卻給人了一種這兩人就是天生搭檔的感覺。
“熙卿,如今竇憲于涼州領兵,早晚會得知洛陽之變,對于我大漢而言可是個禍患,你可有何想法?”
劉肇直截了當地看向顧熙問道。
整個殿內一片寂靜。
群臣怔怔的看著這一幕,臉上滿是震驚與不解。
大殿之上眾多大臣,然皇帝卻直接詢問一個孩童?
今日之事,實在太過離奇。
他們一個個都在緊緊盯著顧熙,想看看他到底能說出個什么來。
“回陛下!”
顧熙全然不顧周圍眾人的目光,鎮定自若地開口說道,“熙確有一策。”
“還請陛下列竇憲“潛圖弒逆”“僭越禮制”“黨同伐異”等罪,將其昭告天下。”
“我大漢國運正隆。”
“熙可確定,我大漢將士得知此事后,定不會再追隨竇憲。”
“且定遠侯如今已在趕回朝廷的路上。”
“只要將士們聽聞此事,注定膽寒。”
“無論結局如何,這竇憲都是死路一條。”
稚嫩的話音落下,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
群臣們瞪大了眼睛,有些難以相信這番成熟的計策竟出自一個孩童之口。
有人立刻看了看顧良,本能的覺得這是顧良教的。
有人亦是覺著這是顧氏與皇帝的雙簧。
萬般思緒不斷涌上心頭。
一時之間,整個大殿竟莫名的安靜了下來。
不過,這份安靜并未持續太久。
劉肇短暫沉思后,滿意地點了點頭,看著眼前的顧熙,大笑兩聲:
“好啊!好啊!”
“不愧為顧氏麒麟子。”
他忽然轉過頭看向了顧良:“顧卿,朕能否給令郎取個字號?”
字號?
群臣再驚,有些難以置信。
據禮記·曲禮所記,若無意外,男子二十才可冠而字,代表著可以參加各項事務。
皇帝親自賜字?
這代表了什么?
難不成顧氏自忠武、文成二侯之后,又要出現一位獨得圣眷之臣?
“臣,叩謝陛下!”
顧良怎么可能拒絕這種殊榮,連忙行大禮拜謝。
“熙有“光明”、“興盛”、“和樂”之意。”
劉肇一邊說著一邊再次看向了顧熙,喃喃道:““明”字亦有明亮之意,“遠”字則取志向高遠。”
“便以“明遠”為字吧。”
“明遠,從今日起,你便在宮內擔任侍中,伴朕左右,為朕出謀劃策!”
十一歲的侍中?
群臣臉色驟變。
縱觀古往今來可曾有過這種人物?
當下,便立刻有人出言勸阻。
廟堂爭斗向來都是如此。
竇氏一家獨大之時,群臣們自會于顧氏庇護下掙扎。
但如今竇氏已有傾頹之向,反觀顧氏則又有了昔年之向,群臣自然不愿看到這點。
但劉肇態度堅決,掃視群臣,直接開口道:“明遠助朕除賊,乃是首功!”
“......”
他直接將這些時日來顧熙所做的一切全都說了出來。
群臣的臉色越來越差。
直至這一刻,他們才意識到了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這,就是從龍之功!
還能再說些什么?
功高莫過從龍。
顧熙的功勞無可置疑。
可...如此年紀便這般受寵,將來到底會到什么地步啊?
最關鍵的是此子的才能看起來也是頗為不凡啊!
這一時間,甚至都已經有人開始思考起了除掉竇氏到底是不是好事了。
整場朝會在群臣思緒萬千、復雜難明的氛圍中結束。
劉肇自然不會放下對洛陽的控制。
同時也按照顧熙所出的建議,立刻將竇憲之罪行昭告天下。
其實這也并不算是什么高明的手段。
廟堂群臣亦是可以想的出來。
大漢剛剛經歷光武、明帝、章帝三位治世之君,國運正隆。
利用大勢便足以解決很多問題。
至于那些個罪名到底是不是真的,有誰會在意?
皇帝說它是真的,那它就是真的!
更何況還有顧氏相助?
顧氏于天下之間的聲望可是其余大族難以企及的!
當這個消息傳開之后,竇氏這些年的囂張跋扈,終于迎來了致命的反擊。
涼州。
當竇憲聽到這個消息之時,整個人都愣住了。
他有些難以相信。
洛陽竟會發生如此驚天之變。
他本就是個膽大之人,頓時便有了直接造反的心思,并揚言是陛下年幼受到了奸人蠱惑。
他要出兵以滅奸賊!
但這種事注定是徒勞無功。
雖然竇憲這幾年來也在培養著自己于軍中的心腹。
但面對著攜天下大勢而來的皇帝,卻還是不夠看。
最關鍵的是....班超歸京的消息也已經傳了過來。
定遠侯啊...
那可是桓侯的結義兄弟。
兩人縱橫西域,將北匈奴打到了西遁。
對于很多人而言這種人物都屬于是只能活在故事里的人。
怎么可能有膽量反抗?
本就不穩的軍心在這一刻轟然破碎,軍中嘩變。
竇憲于絕望之中自盡而亡。
其弟以及心腹數十人被羈押回京,后被劉肇下令斬殺。
劉肇正式親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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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元二年.三月。
帝與顧氏密定大計。
丙申,詔召竇氏黨羽謁于南宮,禁絕中外。
平虜侯奉帝手詔,率羽林騎馳入南北軍,鎮撫洛陽,中外肅然。
帝親臨前殿,下詔收憲黨郭舉等三十七人,悉斬于市。
遂以竇憲潛圖弒逆、悖亂綱常之罪,布告四海。
時憲在涼州,聞變,欲舉邊兵以抗,然部曲離心,將士嘩噪。
憲知事不可為,乃泣曰:“吾負漢室,當以死謝天下!”遂自剄于軍中。
其弟篤、景、瑰并心腹鄧疊等,檻車征還京師,廷尉案驗,皆伏誅。”
——后漢書·孝和孝殤帝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