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沉沉的,似孕育一場暴雨。
上京攏上一層詭異的暗涌,狂風卷著烏枝敗葉在街巷內橫穿直撞。震的窗戶簌簌顫抖。
不知誰家的衣裳未收,被風撕扯卷入高空,狠狠甩在了老槐樹上,遠遠望去,像是吊在半空中的幽魂。
顧傅居著官袍,腰間玉帶輕扣,步履匆匆,眼底凝著深潭般的沉靜,得召見后入了皇宮。
“太傅您可算是來了。”
小公公左顧右盼,看到他連忙迎上前帶路。
顧傅居腳步不停。
小公公在他身側道:“幾位皇子都在,六部九卿集聚。對了,還有翰林院的祝大人。”
顧傅居垂下視線,掩下情緒。
翰林院掌院祝尉?
負責起草機密詔令。
那是應乾帝的人。
自從楊常正入獄,祝尉就成了應乾帝身邊的一把手。
別看翰林院掌院無固定品級,可這些人動動筆,是能決定官員生死的。
若非絕對信任,應乾帝也不會把他放在翰林院。
可楊常正出事,尚書令一職空缺,各方勢力虎視眈眈,誰都想提拔身邊的人頂上。
應乾帝自不會如他們所愿。
只怕…
顧傅居眸光閃爍。
內殿,緊張的氣氛一觸即發。
應殷跪在地上:“朝廷開倉放糧迫在眉睫,人心惶惶,尤其災情嚴重之地必須派官員即刻前往,一為救災,二為安撫,告知災民朝廷不會不管他們,以防民鬧。”
“情況嚴峻,若條件允許,可允災民暫入官倉避水。”
“征用官署,寺廟設為災廠,臨時安置。”
應峙也急急表示。
“溺斃者尸身三日內必須掩埋,兒臣認為,若要派官員前去,太醫院也該遣員一同前往,攜蒼術雄黃等藥材。煮避瘟湯大鍋分發。”
避免瘟疫。
應乾帝眸色沉沉,來回的走。
可見他心下焦灼。
他最后停在了低頭一言不發的應承跟前。
“可有想說的?”
應承為難。
“兒臣愚鈍。”
應乾帝失望厲聲怒斥:“冀涿兩州,禺州府四城百姓身陷囹圄!你可知會死多少人?”
“不…不知。”
“你知什么!抗水救災也不知!身為皇嗣沒有半點擔當。朕把你帶在身側親自教養!你卻沒有半點長進!遇著事卻只會畏縮的無知蠢貨!”
他看一眼就窩火。
不知道沒什么,多看看多參與,總能學到本事。
可應乾帝恨的是應承,沒有半點要和兄弟爭的意思!
太子死后,這幾個兒子沒有一個得他心的!
應乾帝儼然忘了,當初太子還在,他也不見的多在意。
可死了,沒有利益糾葛了,他也就念起太子的好來。
應乾帝用盡所有力氣吼的,不免暈眩,眼前閃過黑影,可即便如此,他還不忘給應承一腳。
身子也跟著往后踉蹌,被祝尉疾步扶住。
可一湊近就是應乾帝身上用熏香也藏不住的腐臭味,祝尉面不改色,好似聞不到那樣。
“圣上息怒,保重龍體。”
應承被踹的身子歪斜,他摔到了地上,又膽小如鼠飛快重新跪好。
這般儀態,別說應乾帝看不上。便是邊上幾位尚書,也紛紛搖頭,沒把他當回事。
“太傅里頭請。”
外頭傳來公公的說話聲。
應乾帝收斂怒容,由祝尉扶著坐下。
顧傅居從外疾步入殿,衣擺擦過跪著的應承,上前請安。
“傅居啊。”
應乾帝的嗓音裹滿愁容,他一手扶額,濃濃的倦意藏不住。
“你說,這可如何是好?”
他身子往后靠,一言不發,誰也不知他在想什么。
可顧傅居清楚,應乾帝要是真心系百姓,當初饑荒年也不會死那多人了。
他不過是做給朝臣看的,做給萬千百姓看的。
問什么?
六部尚書都叫來了,你心里沒數嗎?
可顧傅居清楚應乾帝的意圖。
顧傅居拱手:“先前為防御洪澇,各朝中重臣紛紛給出方案,其中就有不少提出災后安置的。”
“臣也琢磨些許時日,再配合歷代卷宗。首當其沖該先草擬賑災政令。”
應乾帝微微直起身子,似在細聽。
顧傅居視線一掃。
“戶部尚書。”
“下官在。”
“戶部負責統籌錢糧調撥,核算賑災銀兩減免賦稅。”
那人未應。
說著簡單,可辦起來并非易事。
顧傅居則看向工部尚書周大人。
“工部負責河道堤防搶修,實地勘察災后重建,堵決優先分洪減損。”
工部尚書便是周玉柔的父親,聽后只是沉默不語。
顧傅居的嗓音繼續響起。
“兵部協助運輸賑災物資,調動人手維持秩序,防范流民暴動。刑部監督賑災錢糧發放,查處貪墨。各布政使司開設粥鋪。”
“減免賦稅,重災區免三年錢糧,毗鄰區減等。平抑糧價,嚴打囤積。”
他一字一字說下去。
殿內沒有人搭腔。
顧傅居也不在意。
等說完最后一個字后,他才稍稍抬眼。
“諸位可有異議?”
六部尚書面面相覷,最后刑部尚書姚大人上前一步。
“太傅費心,我等也該竭力盡能,可國庫…空虛,災情四起,這賑災款怕是難…”
應乾帝一動不動,就這么看著。
顧傅居:“調六省庫銀,削減開支。”
六省便是大晉內六個富庶之地。
開支包括皇宮,以及百官俸祿。
他淡聲:“楊常正入獄,楊家抄家充公銀不是筆小數目。可見貪官污吏都守著金礦。”
他心甘情愿做起應乾帝手里的刀刃。
“從圣上登基起國庫便空虛,六部不該自省嗎?”
“不說別的,魏家軍的軍餉都是魏昭一人承擔,戶部稱為天下錢糧總匯,為何送過去的糧草和給將士避寒的衣物都是一拖再拖?兵部在其中可有作為?”
“楊常正的案子至今未審,吏部刑部可有貪贓枉法,包庇貪官之嫌?”
“你是說,太傅在皇宮和六部的人吵起來了?”
虞聽晚午睡才醒,就從魏昭嘴里得知此事,驚愕不已。
“也不算吵。”
魏昭煮茶執銀匙,舀起碾得極細的茶末輕篩入瓷,茶湯漸涌新雪,白霧氤氳:“他老人家氣定神閑,靠著一張嘴把六部那些老東西人氣得面紅耳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