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霖的電影首秀成績并不理想。
可怕的不是沒人批評,真正可怕的是根本沒人在乎。
龔樰第一部電影《祭紅》起碼收獲了不少評論家對她表演的批評意見,但朱霖在《叛國者》里的表演根本沒人在意。
甚至這部電影都沒什么人關注,朱霖后來又去了一趟那家電影院,電影只放了五天就撤掉了,說是拷貝拿到石家莊去放了。
這是已經放棄燕京市場了。
這段時間朱霖特別沮喪,不過也正好符合《傷逝》里女主人公這個階段的情緒,導演水華再次對她的表演予以肯定。
導演的肯定,家人的鼓勵,再加上魏明這封信,信里還有未來婆婆的稱贊,這讓朱霖很快從處女作的陰霾里走了出來。
她相信《傷逝》肯定能讓觀眾真正認識到自己的。
更讓她驚喜的是魏明正在創作的原創劇本,他特意在宿遷給自己寫著一封信,是什么意思呢?
難道,難道他想讓自己演他的新劇本女主角!
朱霖的小心肝砰砰直跳,壞小子,算你有點良心。
于是夜深人靜的時候朱霖把自己這段時間的心路歷程寫在信里跟魏明分享,沒提那個新劇本,她等著小魏給自己一個驚喜呢。
在西部主要城市和燕京、魔都上映后,西影廠這部《叛國者》基本可以宣告失敗了。
它有多失敗呢,在擁有朱霖、馬精武以及金雞影后娜仁花這樣的陣容前提下,尤其朱霖還是那么大的一個流量,后世在豆瓣的評分人數都不足以開分,遠不如同期的那些老電影。
不過西影廠已經習慣了,畢竟無論是導演水平還是演員陣容,都沒法跟北影上影比。
80年也就這樣了,但接下來的81年他們將全面發力。
首先是滕文計導演的《蘇醒》,這可是大明星陳充主演的,而且可能是她出國前最后一部電影,算是被西影廠撈著了。
還有一部是北影廠四大帥之一的成蔭導演的《西安事變》,這可是上頭掛了號的大制作,西影廠也是因為地理優勢才得以拿下這部電影的主導權。
而就在剛剛,改編自魏明的《牛與牛二》也正式殺青,在確定沒有需要補拍情節后,導演吳天明班師回朝。
原本這部電影在西影廠的重視長度遠不如《西安事變》和《蘇醒》,可是當廠里領導看過《牛與牛二》的部分片段后,全都交口稱贊,并感慨吳天明的進步之大。
這小子是怎么把牛拍的那么通人性的,簡直神了!
而且奶牛和李寶田有些癲狂的表演配合起來相得益彰,還有這個李寶田是從哪里冒出來的,以前怎么不知道有這么一號人物呢?
幾個準備退休的廠領導甚至商量著給吳天明掛一個副廠長的頭銜,以后讓他接西影廠的班。
畢竟西影廠缺少人才,吳天明無論是導演能力還是管理手段都有一套,想要留下人才必須下血本。
廠長還問他接下來打算拍什么,廠里都盡量支持,然后吳天明拿出了一本《故事會》。
龔樰抽空回了一趟家,跟父親說了幫忙裝修老洋房的事,而且是背著其他人說的,只有他們兩個知道。
現在爸爸已經處于半退休狀態,空閑時間很多。
龔苑東一開始也有些疑惑,買了一套老洋房,還要大刀闊斧的裝修,女兒進入演藝圈后都認識了些什么朋友啊?這是正經朋友嗎?
當父親的是有一些擔心的。
為了打消父親的顧慮,龔樰表示人家會支付他報酬,搞得挺正式,一聽這個龔苑東就沒意見了,正好還能賺一些私房錢。
而且他除了畫服裝,也確實喜歡畫建筑,這活兒算是戳中他的興趣點了。
兩天后龔樰在接到作協招待所的電話后立即去那里找魏明。
魏明說劇本完成了。
龔樰沒有急著看劇本,她跟魏明說了個事:“阿瑩知道房子的事了。”
“哦,怎么知道的?”
“還不是我爸,他總是早出晚歸,形跡可疑,媽媽就派阿瑩跟蹤他,然后發現了那套老洋房,爸爸就跟她說了我那些話,但她猜到是你的房子了。”
魏明問:“那她跟咱媽怎么說的?”
龔樰:“爸爸把勞務費的三成分給了阿瑩,阿瑩就向媽媽匯報他去釣魚了,但每天都是空軍,另外阿瑩也能幫忙做一些裝潢設計。”
魏明樂不可支,好一個父慈女孝。
龔樰撅著小嘴:“阿瑩還要挾我呢。”
“看我回去怎么收拾阿龍!那她怎么威脅你的?”
龔樰:“她說房子裝修好了讓我給她留一個房間。”
魏明笑道:“我還以為什么事呢,她不提我也有這個打算的,那么大房子,你一個人住多不安全啊,如果你要搬過去,還是叫上阿瑩比較好。”
“那會不會不太方便啊。”龔樰咬著嘴唇,感覺自己污了。
魏明摟著纖細的雪姐:“沒關系,讓她住一樓,咱們住二樓。”
雪姐這才露出笑臉,然后魏明又把《媽媽再愛我一次》的劇本拿過來。
“現在劇本寫完了,姐姐可以過目了,回頭我復印一份,準備在《花城》發表,另外再看看哪家電影廠感興趣。”
雖然魏明還沒有劇本作品正式上映,但他名氣擺在這,愿意寫劇本都屬于下凡了,大家都爭著搶著,龔樰還知道香港大導演都找他寫劇本呢。
龔樰坐在魏明床上看劇本,魏明則開始修改《人間正道是滄桑》,自己來魔都已經半個月了,馬上就要12月了,是時候干點正事了。
然而總有人讓自己分心,沒多一會兒就有人在樓下喊他。
“魏老師,有人找。”
魏明讓雪姐安心看劇本,他下去看看。
沒想到是之前在全國書市有過一面之緣的《花城》主編蘇晨。
就是在那里魏明答應把《媽媽再愛我一次》交給《花城》發表的。
“蘇社長,您是來魔都公干嗎?”魏明伸手跟對方握了握,樓下有座位,也沒邀請對方上樓的想法。
蘇晨:“不是來魔都公干,是去了鎮江一趟。”
“鎮江?”鎮江醋不錯。
“不僅我,還有巴老,還有《當代》的孟偉哉等人,這是一個全國主要文學期刊的主編會議,在鎮江金山寺舉辦的,一共27家,結束后我想著反正也要路過魔都,聽巴老說你在這里改稿,就過來看看你。”
魏明問:“您來得巧,我前陣子還去了蘇北一趟,這是剛回來。”
“去蘇北?”
“就那個劇本嘛,過去采采風。”
蘇晨精神一震,他倒也不是來專程催稿的,就是來關懷一下:“現在進度如何了?”
魏明:“回來后我加班加點,廢寢忘食,現在剛剛完成。”
“啊,這就已經寫完了?”蘇主編意外,本來以為魏明采風是在為新作做準備,沒想到卻是在收尾。
他急不可耐道:“現在我可以看看嗎,如果沒有太大問題,說不定還能趕上12月那期。”
雖然12月那期的組稿工作已經完成了,但為了魏明新作加個塞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今年魏明除了年初一部《放羊班的春天》外就沒有新的作品了,這部雖然是劇本,不如受眾面廣,但肯定也能緩解一些讀者們的饑渴。
等魏明在《收獲》的大長篇上了之后,也就顯不出他們了。
這會兒雪姐正看著呢,魏明自然沒法讓他看,于是問道:“這個不急,蘇社長你們開會都聊啥了啊?”
“其實也沒什么,主要是交流感情,把自己刊物的一些有意義的經驗介紹一下,哦,有個事跟你有關,明年作協要搞第一屆全國優秀中篇獎,從77年到80年發表的作品都可以參選,到時候你估計會讓評委們很難做啊。”蘇晨笑著說。
魏明聽懂了他的意思,自己這一年多主要產出的就是中篇,而且部部經典,尤其是《牧馬人》和《放羊班的春天》這兩部,藝術成分很高,都是獎項的有力競爭者。
但按照作協的一貫作風,每個作者頂多也就有一部作品獲獎,那么多作者作品,豈能讓一個人獨領風騷。
魏明說了兩句謙虛的話,又跟蘇晨打聽起這次會議上的文壇趣聞。
蘇晨:“要說趣聞嘛,還真有,忘了是哪家雜志社的編輯,提出了一個文學刊物四大名旦的說法。”
“哦,哪四旦?”
蘇晨:“《收獲》老成持重,是為‘老旦’,《當代》以其理直氣壯稱稱‘正旦’,《十月》清新瀟灑,謂之‘青衣’,而我們《花城》以其婀娜多姿,花團錦簇的大好氣象稱‘花旦’。”
原來所謂的文學刊物四大名旦就是這個時候提出的啊,估計巴老心里得嘀咕了,我們一直對標的是《人民文學》,怎么跟你們幾個新兵蛋子混一塊去了?
除了《收獲》,另外三家都是78、79兩年冒出來了,無論底蘊還是發行量都沒法跟《收獲》比,這個說法有些強行捆綁了。
不過這種類似四大天王,四大才子,四小花旦之類的營銷手法確實很好用。
原本南京的《鐘山》,燕京的《燕京文學》跟他們三家段位差不太多,但四大名旦被讀者廣泛認可后,《鐘山》和《燕京文藝》就有些掉隊了。
魏明笑道:“這四大名旦我都發過文章,感覺還挺榮幸的。”
“那些小散文怎么能算,”蘇晨搖搖頭,“《十月》聽說你的下一部作品在《花城》發表,都憋著勁要拿下你下下部作品呢。”
魏明苦笑搖頭:“這個暫時還沒什么思路,可能要讓《十月》久等了。”
不過81年除了《人間正道是滄桑》,確實也該寫點東西了,而且作為一名作家,他也想集齊文學界四大名旦成就,在每一部刊物上都有代表作。
聊了一陣,拖延了一些時間,魏明估摸著雪姐應該看完了,蘇主編也因為犯困開始打哈欠了,于是他問:“蘇社長你也是住這里吧,房號是多少,我回去拿稿子給你送過去。”
蘇晨道:“220。”
好家伙,諶大姐原來的房間,他樓下。
魏明噔噔噔上樓,在門口就聽到了房間里隱隱傳來一陣啜泣聲。
也就是三樓人少,他趕緊推門進去,就見雪姐姐正趴在床上低聲抽泣,魏明過去一瞅,枕巾都濕透了,感覺雪姐起碼流了一公斤淚水。
“姐姐”魏明溫柔地抱住了龔樰。
她會哭在魏明的預料之中,畢竟自己的劇本很注重畫面感,看著文字就能有畫面,而想到那些骨肉分離,母子彼此牽掛思念的畫面,又有誰能忍住不哭呢。
你不哭?你有沒有心啊!
雪姐姐禍害了魏明的枕巾又開始禍害他的襯衣。
魏明趕緊用玩笑沖淡悲傷:“我衣服很貴的,都沾上鼻涕了。”
龔樰趕緊跟她分開,見他壞笑著看自己,立即小拳拳捶過去。
“壞蛋,你怎么能寫的這么感人啊!”
“是現實太苦,我也只是稍作加工而已,”魏明不敢貪功,然后認真道,“姐姐你可是專業演員,如果拍戲的時候在不該哭的時候收不住眼淚可不行,比如女主角狠心趕走兒子讓他跟親爹后媽去大城市那里,你可不能當著孩子面哭。”
想到魏明在那一段的心理和細節描寫,龔樰抹了抹眼淚:“我不會的,我剛剛就是把自己當成普通讀者,情緒太洶涌了,攔都攔不住。”
她甚至想到了如果自己給小魏生了孩子,但他卻棄自己而去,那該是多可怕的事。
魏明心道,這才哪到哪啊,等到時候電影拍出來,再加上自己那幾首配樂,嘖嘖,那才真是催淚核武呢。
“好了,姐姐稍候,剛剛《花城》主編來了,我們聊了一會兒,這篇稿子要給他過目。”
“哦,那你去吧,我也要走了。”
“別啊,我…”魏明抱著好姐姐,雙手如游龍。
龔樰苦著小臉:“我現在滿腦子都是瘋媽和小葫蘆。”
魏明知道,這是沒心情了,他也只能長嘆一聲:“那你下樓等我,我把劇本給他再送你。”
第二天一早,魏明被敲門聲吵醒。
打開門一看,是《花城》的蘇晨,他告訴魏明:“我要回廣州了。”
魏明問:“那劇本下個月能發嗎,如果不能的話,我得復印一下,看有沒有哪家電影廠感興趣。”
蘇晨笑道:“我敢說,這個劇本一出,全國的電影廠都會競相爭搶的。”
昨晚蘇晨是熬夜把劇本看完的,有些出乎他的意料,魏明寫了一部比較通俗的母子親情故事。
其實故事的背景涉及了知青下鄉回城等情節,完全可以做成一部知青電影,但魏明并沒有在那方面深挖,重點完全就放在了瘋娘和小葫蘆身上。
從文學的角度,這樣的側重點讓劇本顯得厚重不足,深度不夠。
但蘇晨也是搞了幾十年文學的老人了,什么沒看過啊,像《媽媽再愛我一次》讓他在閱讀過程中幾度忍不住流淚,哭的像個傻子一樣的作品不能說鳳毛麟角吧,也可以說是一個都沒有。
就憑這一點,這劇本拍成電影肯定會非常吸引觀眾的,母子親情,這是人類最樸素的感情,可能比什么知青啊,傷痕啊,反思啊這類時髦的東西更能打動普通百姓。
蘇晨表示12月就可以在《花城》看到這個劇本了,這樣魏明也省的自己復印了,到時候直接抱著《花城》雜志跟電影廠談就行了。
另外他還跟魏明確定了千字十塊的稿費標準,三萬五千字,入賬350塊。
送別蘇晨后,關于文學刊物四大名旦的報道開始頻繁見諸報端,造勢開始了。
而這時《收獲》又投出一個重磅炸彈,在剛剛發布的《收獲》11月刊里,長篇連載的葉辛知青文學《蹉跎歲月》發布了下篇。
考慮到上篇在全國引發的廣泛關注,于是這一期《收獲》直接來了一個首印80萬冊,打破了之前《收獲》的最高發行紀錄,以《收獲》單價,這個發行量的含金量比《人民文學》一百多萬的還高。
而魏明也完成了《人間正道是滄桑》前面幾萬字稿子的修改,去《收獲》編輯部換后面的稿子。
然后李曉林告訴魏明,從各方面渠道反饋,這一期《收獲》賣的太好了,好多地方都賣到脫銷了。
“我們打算再加印30萬冊!”
那也就是110萬冊,純文學刊物,一本一塊錢,這些要素放在一起,那可太可怕了。
這就是110萬碼洋啊,而一本《收獲》也就四五十萬字,以最高的千字十塊計算,稿費成本也就四五千塊而已,這一波,血賺!
魏明在計算盈利情況,而李編則打趣他:“接下來你的壓力大嘍。”
“啊?”魏明一愣,“關我什么事?”
李編笑道:“人家《蹉跎歲月》把銷量提高到了百萬以上,然后下一期你的長篇接棒,銷量不如這一期,你這文壇天才的名頭可要被人詬病了。”
魏明明白她的意思,去年他沖的太猛了,什么葉辛之流遠不如他轟動,如今這部作品又是隔了一年的首部長篇,各方面肯定都報以極高期待。
不過魏明頭腦很清醒:“我寫的不是當下的熱門題材,我不跟人家比銷量,我只比二十年后,三十年后誰的作品還能有讀者。”
而這一點,魏明信心十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