票上只寫了時間地址,明天晚上八點,燕京展覽館,憑票準入。
現在都在說中日友好,中美友好,不過在過去的一年里魏明也沒見美日歌手來中國開演唱會。
“這應該是第一個來國內開演唱會的日本歌手吧?”魏明問。
“好像還真是,估計想來國內政審比較難過吧。”平安叔分析道。
魏明回憶了一下80年代大火的日本歌手,首先想到的還得是影視歌三棲的山口百惠。
不過當她在中國大火的時候,人家在日本已經息影了,好像就是今年。
猶記得她那首《秋櫻》,真是好聽啊,魏明至今還記得那個調調。
想到《秋櫻》,魏明靈光一閃,大概知道這次開演唱會的是誰了,還是值得去聽一聽的。
離開的時候魏明還帶走了一大包《兒童文學》代收的寄給他的小讀者來信。
晚上看來得選幾封回一回信嘍。
為了敲定朱霖的時間,第二天中午魏明特意跑了一趟北影廠,他們這會兒應該馬上就要開機拍《傷逝》了,朱霖基本都在北影廠候命。
果然在食堂找到了她,跟她坐在一起的有張金玲和蔡名。
多年前朱霖跟蔡名有過一面之緣,蔡名的成名作《海霞》當初招演員的時候朱霖曾去面試,而且被選中了,不過后來她自己因為沒有表演經驗打了退堂鼓,錯失良機。
后來電影上映她特意去看了這部片子,對蔡名飾演的小海霞心服口服,所以進了北影廠主動接近,算是交下了一個朋友。
當魏明過來的時候,蔡名正在問張金玲關于《許茂和他的女兒們》改編的問題。
這部去年很火的四川已經改編了川劇和電視劇,最近廠里傳言要改編成電影,由王炎導演掛帥。
張金玲跟王炎導演合作過《從奴隸到將軍》,關系很好,所以蔡名想從她這里打聽打聽,看自己有沒有機會,畢竟許茂可是有九個女兒呢。
張金玲剛要說話,就見魏明坐在了她對面,朱霖旁邊。
“魏作家。”張金玲道,她和蔡名都見過魏明,不過卻很少有機會這么近距離的面對面,果然比唐國墻還俊。
“你來北影廠是公干嗎?”蔡名盤問道。
“哦,找朱霖姐有點事。”魏明也沒藏著掖著。
張金玲和蔡名眼中閃著八卦的光,早就聽說朱霖是魏明推薦給水華導演的,兩人關系匪淺。
魏明說有事,但不說什么事,朱霖也不問什么事,而是問他吃了沒。
“沒呢。”
于是朱霖掏出北影廠的飯票讓他去打飯,要不是在公共場合,他們能吃一份,而且還口對口地喂。
等他們慢悠悠吃完飯,張金玲和蔡名已經被熬走了,魏明這才說事兒。
朱霖還以為是房子的事呢,結果魏明說是有日本歌星的演唱會,問她聽不聽。
“你不聽我可就跟小紅去了。”
朱霖對新潮音樂很感興趣,雖然日語聽不懂,但粵語自己也聽不大懂啊,但不影響自己聽粵語歌,于是一口答應下來,并約定了時間。
離開北影廠的時候魏明在門口碰見了汪陽廠長,旁邊還有一個老頭。
他介紹道:“這位是凌子風導演,我們北影廠四大帥之一。”
魏明立即表示了敬仰,四大帥現存三位,還能拍出經典的就只有這位“你好騷哥”的爺爺了。
“昨天我在《燕京晚報》上看到北影廠準備拍《駱駝祥子》,正在為祥子的人選發愁是嗎?”魏明問。
汪陽點點頭,確實有這么一回事兒,祥子這個角色可以說是老舍作品里知名度最高的了,而且還是個年輕人,又年輕,演技又好,還要符合一個拉車苦力的形象,這樣的人選太難得了。
他們找遍了幾大制片廠都沒找到合適的,此前包括唐國墻、周理京,以及凌子風導演的兒子,凌瀟肅的父親凌飛都進入過候選名單,并被一一排除。
于是北影廠干脆登報全國海選,標題《“駱駝祥子”,你在哪里?》。
魏明道:“我這里倒是有個合適人選,兩位可以看一看,聽不聽在你們。”
《傷逝》的女主角人選魏明是真的一點都沒摻和,坊間純屬謠傳,不過《駱駝祥子》魏明倒是真想幫北影廠少走一些彎路。
“哦,誰啊?你不會是說你自己吧。”汪陽廠長打趣道,他清楚魏明最喜歡魯迅和老舍的作品,尤愛《狂人日記》和《駱駝祥子》。
魏明笑道:“我可不是要毛遂自薦,之前給《二牛》選角的時候有一個電影學院的在校生進入了我們的備選,78級的,叫張鋒毅,兩位不妨看看,我覺得他身上有祥子的神韻。”
兩人對視一眼,沒聽說過,78級他們只知道周理京和方舒。
魏明也沒多說,只留下了這么一個名字就飄然遠去。
凌子風干脆死馬當活馬醫,讓副導演李唐跑一趟電影學院,把這個張鋒毅帶過來。
結果跑了一趟,張鋒毅不在學校,說是跑到大西北拍什么香港的武打片了。
不過李唐帶回了一張張鋒毅照片,凌子風大喜過望,他想要的就是這個感覺。
“告訴他們老師,讓這孩子回來之后馬上來北影廠一趟!”
魏明只是做一個順水人情,祥子這個角色早晚要歸張鋒毅,他這形象簡直天選祥子。
下午四點多魏明就鎖了庫本室的門,提前下班了。
結果出門的時候在門口看到魏紅,還帶著一個孩子。
“大哥×2!”
“小紅?喜砸?”
魏紅對魏明難掩喜色:“哥,你藏得夠深的啊,今天要帶我去看演唱會,竟然現在還沒告訴我,不過喜子已經告訴我了。”
魏明看向喜子這小不點。
喜子咋咋呼呼地說明了情況:“媽媽的自行車壞了,現在就一輛車,后面一個前面一個,我和樂樂競爭了好久,才得到了跟大哥你一起去的機會呢!”
魏平安知道魏明在專注創作,就直接把喜子放在圖書館了,讓他跟著小明哥小紅姐一起走。
然后喜子又被來圖書館占座的魏紅碰見了,一聽有這種好事,幾個舍友全都羨慕壞了,罵罵咧咧進去占座,詛咒魏紅下次考試不及格。
魏明撓頭,喜子問題不大,他自己有票,頂多就是有點電燈泡,可小紅就略顯多余了。
“紅啊,你才剛開學,正是需要努力學習的時候,可不能逃課啊,你們晚上難道沒課嗎。”
現在教室緊張,晚上排課是常有的事,尤其大一,課程特別多。
魏紅嘿嘿一樂:“這個星期就今天晚上沒課!”
你沒課,我也沒票啊!
實話說出來怕是會傷小紅的心,畢竟是親的,于是魏明決定去勺園碰碰運氣。
“紅啊,你們在南門等我,我有點事,等一下再過去找你們。”
說完魏明匆匆跑去勺園,一般這種活動,肯定會給日本留學生發門票的,而且通常連留學生的陪住生也會發一張,但他們不一定都想去。
畢竟你上面說友好歸友好,但下面很多人祖上都跟小本子有仇,心里過不了這個坎兒。
比如魏明認識的一個物理系的哥們兒,金陵人,他是陪住生,陪的還是個日本留學生。
有一次他跟魏明說,有時候就怕自己夢游把舍友用枕頭悶死,只能用“我是來監視他的”開解自己。
謝天謝地,這小子果然有一張票,沒打算去,就給撕了。
他翻了翻垃圾桶,幫魏明找出來了。
“魏老師你想要就自己粘一下吧,不過希望你不要因此就喜歡上日本的文化。”
魏明拍拍胸膛:“我會帶著一顆批判的心去聽歌的!”
離開留學生宿舍的時候,魏明還看到幾個日本女留子和她們的陪住生做出行打扮,估計也是去看演唱會的。
在南門,魏明帶著小紅和喜子直奔位于西直門外大街的燕京展覽館,演出在北展劇場舉辦,魏明之前跟梅琳達來過幾次看歌舞劇。
此時距離開場還早著呢,魏明讓小紅帶喜子先吃點東西。
“吃完了你們直接進去就行,我還有點事要忙。”然后魏明把重新粘合的票交給小紅。
“這票?”
“不小心弄的,沒事,能用。”
搞定了他們魏明又去北影廠,朱霖在門口已經等了好一會兒了,兩人還得吃個飯。
為了節約時間,也沒去什么大館子,直接吃了碗面條。
“今天中午來去匆匆,還沒問你昨天考得怎么樣呢。”魏明吸溜著面條問。
“自我感覺良好,不過要等下周放榜才知道結果,到時候我們劇組就要開機了,也不知道有沒有時間去看。”
“沒事,到時候我一個電話過去阿龍就知道結果了。”
吃完飯已經七點了,魏明跟朱霖趕緊上路,路上還告訴她來前的小插曲。
“到時候如果碰見小紅我叔我嬸他們你就大大方方的。”
“用你說,我也沒緊張啊。”朱琳嘴硬道,不過內心卻是有些慌,比那天在小巷里幫魏明手動擋還慌。
摟著魏明腰的朱霖突然縮了縮手,剛剛自己差點本能地手下滑,哎呀,太危險了。
魏明被霖姐的小手摸得熱乎乎的,在考慮聽完演唱會要不要去裝修的房子那里看看進度。
他們到場的時候大部分觀眾都已經進去了,2000多個座位幾乎座無虛席,魏明和朱霖進去的時候已經沒什么好座位了,只能坐在最后一排邊邊角角的位置。
門票上也沒有座位號,都是先來先得,場子太大,魏明沒發現小紅喜子他們,也沒看到平安叔曉燕嬸和樂樂。
此時魏紅也沒看見大哥,她和喜子被一群北大校友包圍了,有中國人有日本人,一看大家都戴著校徽,就坐一塊了。
聽說魏紅和喜子是魏明的弟弟妹妹,幾個日本女人那叫一個熱情,拍著胸脯要給魏紅他們當翻譯。
魏紅:“那師姐你們先告訴我今天是誰的演唱會吧?”
現在已經能夠確定是誰的演唱會了。
朱霖問:“這個佐田雅志在日本很有名嗎?”
魏明:“算是很有名吧,他是一個創作型歌手,自己包攬了詞曲演唱,去年他的一張專輯賣了150萬份。”
包括如今在中國還名氣不顯的山口百惠的《秋櫻》就是佐田雅志作詞作曲創作的。
魏明在勺園的時候也聽過他大賣的那張《関白宣言》。
朱霖想了想:“他不如你啊。”
“嗯?”
“有一次我看報紙,上面說《放羊班的春天》磁帶已經賣了兩百萬份了,所以還是你更厲害。”
魏明謙虛一笑:“也不能這么說,畢竟咱們人口更多。”
當然,中國的收錄機持有量可不多,搞不好還不如日本呢,所以《放羊班的春天》已經算是磁帶銷量的天花板了。
“也不能這么說,咱們國家的錄音機還不夠普及,要不然《放羊班的春天》肯定能賣的更多。”
突兀的,魏明旁邊的一名聽眾加入了他們的話題。
見魏明朱霖一臉詫異地看著自己,這人沖魏明伸手道:“魏老師你好,我是《燕京晚報》的文藝記者沙青,之前寫過《在希望的田野上》的樂評。”
“哦,沙記者,你好。”魏明跟他握了握手。
朱霖也正襟危坐起來,這什么破運氣啊,聽個演唱會還能遇到記者,也就是說她和小魏的對話都要圍繞音樂和藝術,要一本正經,不能出格,不能聊騷。
沙青道:“我之前采訪過谷見芬老師,她是今天這場演唱會的顧問之一,她對您的評價可是很高的。”
“谷老師謬贊了,我就是學了一些皮毛,寫寫兒歌而已。”
“也不能這么說,您的那幾首歌普及面還是很廣的,老少咸宜,其實我們《燕京晚報》也在籌備一個音樂會,其中歌單上有幾首曲目就是您和谷老師的作品。”
“哦,是嘛。”那又如何,又不給我錢。
這位沙記者很善談,搞得魏明和朱霖后續都沒機會說話,好想換換座位啊。
好在演唱會正式開始了,還有一個主持人上臺介紹今天的表演者佐田雅志先生的音樂成就。
簡而言之就是日本一線民謠男歌手。
加了前綴,說明統治力還不行,就像魏明在當今的文壇,也是一線青年男作家。
佐田雅志本人也上臺了,年紀不大,戴著眼鏡,抱著一個吉他,個子不高,跟沒穿高跟鞋的女主持人差不多,也就一米六,看上去倒是文質彬彬的。
他身后還有一個翻譯,負責他和主持人的交流。
在對談中佐田雅志表示受到家庭影響,他自幼就向往中國,憧憬能夠來到這里,態度非常謙和。
“因為忙著這次表演,落地后我還沒能去看看長城和故宮,不過明天我的行程肯定會非常滿的,如果有可能,我還想去魔都看看長江。”
魏明:去吧,然后欠一屁股債,直到老了才還清。
后世佐田雅志在中國最出名的除了《関白宣言》極其相關漢化版本外,最著名的當屬傾家蕩產拍攝的紀錄片《長江》。
不僅把自己唱歌賺的錢都賠光了,還欠了28億日元的巨額債務,直到風燭殘年才還清債務。
那幾年的日本大片《哥斯拉》才花了15億,黑澤明的史詩巨片《亂》也才花了26億。
不過《長江》這部紀錄片拍的是真好,完全是不惜本錢地拍攝。
前世魏明剛擁有電視機,就在電視上看了央視重播的紀錄片《話說長江》,后來才知道大部分鏡頭都是用的《長江》的片段。
而《長江》是用35毫米膠片拍攝的,有巨多航拍鏡頭,即便十幾年后看依然震撼而感動。
難得的是拍攝的中國農村哪怕貧窮,但更多美好和快樂,視角是平視的,讓人沒有不舒服的感覺,還有對侵華的反思和懺悔。
和主持人聊完了,演唱正式開始,佐田雅志依次演唱了自己的代表作《雪の朝》《精霊流し》《無縁坂》《関白宣言》等曲目。
雖然聽不懂歌詞,但對于大部分聽眾只聽旋律已經足夠了,這是一種迥異于現如今國內音樂風格的表達。
不過小紅不僅能聽旋律,旁邊還有日本學姐幫忙介紹歌詞大意,有助于她更好地體會歌曲里面的意境。
別的魏明可能聽不太懂,不過唱到《関白宣言》的時候魏明倒是可以跟朱霖解釋一下歌詞的意思。
“這首歌我之前聽過,歌名可以翻譯成《男子漢宣言》,你想知道唱的什么嗎?”魏明在朱霖耳邊小聲道。
“你知道啊?”朱霖懷疑,她知道魏明精通英語,畢竟有個英國前女友嘛,不過他可沒日本方面的關系。
“我不僅知道,還能唱給你聽呢。”
見朱霖意動,魏明湊近輕唱:“在你嫁給我之前,有一些話要對你講,也許我的這些話,讓你聽了不好受,反正你得仔細聽,聽聽我的心里話…”
朱霖一陣甜蜜,哦,原來一首求婚的情歌啊!
這時一顆腦袋漸漸向魏明的方向偏了過來,沙記者之前還覺得谷見芬老師對魏明的稱贊有些過了,他的歌傳唱度確實高,但畢竟就那么幾首,之后就再沒作品了。
沒想到他竟然還會改編外國歌曲,雖然他也不知道歌詞大意,但魏明的歌詞和佐田雅志的旋律完全對得上,這就很厲害了。
在朱霖期待的目光下,魏明繼續唱:“你在每天晚上,不能比我睡得早。你在每天早晨,不許比我起得晚。飯要做的很香甜,菜要做的很可口。打扮起來要大方…”
朱霖越聽越不對勁,這歌詞里的男主人公也太那個了吧,沒見你有多大能耐,但是對女人的要求可真高。
你就是這樣的男子漢?這分明是大男子主義吧!
這歌聽的朱霖都恐婚了。
朱霖現在有點懷疑,人家原唱真的是這個意思嗎?還是這小子借著這首歌自己編了一套詞,想讓自己做溫順乖巧,無怨無悔,無限包容的小女人?
這首歌在日本雖然超級賣座,還幫助佐田登上了紅白歌會,不過也確實伴隨著大男子主義的爭議。
有人說這首歌是在宣揚大男子主義,也有人說是在取笑大男子主義。
魏明其實是以調侃為主,而他能唱的這么溜,主要還要感謝姜坤,就說相聲的那個坤坤。
因為《関白宣言》在中國著實火了一陣子,于是次年,姜坤就推出了相聲《男子漢宣言》,用這首歌做包袱寫了一個劇本,跟李文華一起表演,在80年代知名度很高,聽收音機經常能聽到。
再往后,有個叫韓含的作家轉行導演拍了部電影叫《乘風破浪》,并改編了這首歌,并由鄧抄演唱。
當佐田雅志唱完了,魏明也唱完了,今天的表演也宣告結束,臺下觀眾都在鼓掌,不過旁邊的記者沙青主要是給魏明鼓的。
等會兒他想跟魏明聊聊,聊聊《燕京晚報》主導的那個音樂會。
不過他下手遲了一步,谷見芬找了一圈,總算在演唱會尾聲的時候找到了魏明,然后拍了拍他,叫他跟自己過來一下。
魏明扭頭看到谷老師的時候,同時還看到了一個拿著攝像機的人。
“這是干什么的啊?”魏明問谷老師。
谷見芬:“央視的,這場演唱會將會錄制下來放在電視上播出。”
魏明心想:剛剛自己和霖姐竊竊私語唱歌的畫面沒有被錄下來吧?應該沒有吧?
魏明跟谷老師有日子沒見了,不過前段時間《水中花》專輯他翻錄了兩盒,一盒給曉燕嬸,一盒托她送給谷老師。
他的進步讓谷老師非常驚訝,所以這次演唱會也想著讓他過來跟日本同行交流交流。
“等會兒你要不要跟佐田雅志認識一下,我請他聽過你給香港寫的那幾首歌,他贊不絕口呢,說沒想到內地會有這樣的流行音樂人,很想認識一下。”
魏明其實不是很想認識,畢竟自己在音樂上造詣不深,而且語言交流也不暢。
不過一想到日本那巨大的音樂和漫畫市場,他還是屈服了,多個朋友多條路嘛。
我來了,佐田桑!
(昨天保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