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樞稱得上華夏人杰,對華夏以及趙朔汗國都有著清晰的認知。忽必烈雖然是蒙古人,沒有姚樞對華夏了解的那么清晰,但也從諫如流,打消了利用趙朔殘暴殺戮做文章的心思。
但是,江南某些落魄的迂腐文人就不這么看了。
杭州,涌金門外,西湖之畔,豐樂樓。
趙朔嫌“臨安”的名字太過晦氣,如今已經讓此城恢復本名,依舊稱杭州。
豐樂樓則是杭州最大的酒樓。
“率獸食人,豈非獨夫乎?”
“他對扶桑如此殘暴,簡直超越了夏桀商紂!”
“怪不得他一直不稱帝呢,肯定是知道自己不配!”
三樓一個雅間內,四名身著青衫的原南宋官員,一邊喝酒,一邊低聲議論著。
這四個人分別是:原來宋國太平州知州別之杰,侍御史鄭采,尚書省右郎官王伯大,右諫議大夫戴慶炣。
別之杰最為年長,今年六十歲。
戴慶炣最為年輕,今年三十九歲。
如果宋國仍然存在的話,以他們的年紀和官位,來日位列宰執的可能是很大的。
即便不能位列宰執,在宋國享受高官厚祿不香嗎?
然而,趙朔率軍打過來了,他們既覺得趙昀沒什么前途不肯跟著趙昀走,也因為趙朔收了他們田地和特權對趙朔憤恨異常,不愿意去西方建功立業。
于是乎,留在杭州這個花花大城內享受,靠著之前買下的一些鋪面收租為生。
按說這種日子,比尋常老百姓強多了。
但和之前的日子比起來,簡直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這四個人難免怨氣沖天,經常湊在一起議論國事。雞蛋里面挑骨頭,譏諷趙朔汗國的種種失策之處。
在他們看來,他們這種“大賢”,趙朔不恭恭敬敬請出來為官,就是天大的罪過。
他們分外盼著趙朔倒霉!
當初,趙朔下了《滅倭詔》,決定出兵扶桑,他們就覺得萬里波濤豈是易與?
他們甚至拿趙朔的這次跨海征扶桑,和隋文帝楊堅派遣大軍跨海征高句麗做對比,徒勞無功還是好的,恐怕能回來的人十不存一。
別之杰甚至想在杭州的報紙上發文章,講述這個觀點。
也不用擔心遭到官府的報復。
他以憂國憂民的態度,向朝廷提建議,勸朝廷謹慎行事,不要輕易興兵,難道有什么錯嗎?
國雖大,好戰必亡嘛。
兵者,國之大事。生死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
但是,報紙要想賣出去,那得登百姓們愿意看的。誰愿意看這種喪氣話?沒有報紙愿意幫他刊登。
以后趙朔汗國又實行了輿論管制,就更別提刊登了。
別之杰真是生了一肚子氣。
后來,趙朔東征扶桑結束,種種過程和戰果都在各大報紙上刊載。
別之杰剛開始還暗自慶幸,沒有發表那篇文章,要不然現在可就要被打臉了。
不過,接下來,民間的反應實在是讓他看不過眼。
其一,就是硫磺價格的應聲而落。硫磺除了做火藥之外,還有著做藥用,治療皮膚病。可以用在工坊中防腐和漂白。
隨著大批的硫磺從扶桑運來華夏,無論藥鋪里面的硫磺,還是各種煙花的價格都應聲而落。
有便宜東西買,百姓們能不高興嗎?
其二,隨著扶桑巨大金銀儲量的傳出,不僅是匯票開始大規模的流行,而且使商人、工坊主們大受鼓舞,杭州的市面上越發興旺。
很簡單的道理,錢荒的問題幾乎是徹底解決了。
歷朝歷代,生產力被破壞嚴重,就會物價飛漲。但是,如果生產力發達,但是貨幣不夠,就會出現錢荒的現象。空有貨物沒有一般等價物,商品價格降低都賣不出去,只能虧本。
比如大唐年間,武則天時期就出現了錢荒的現象。為了緩解錢荒,朝廷下令,不得積蓄錦緞。錦緞,當時是能當錢用的。富貴人家積太多的錦緞,那不就更加錢荒了嗎?著名的酷吏侯思止,就是因為私蓄錦緞被斬。
事實上,南宋經濟發達,本來就有著“錢荒”的問題。
南宋朝廷下旨,嚴禁將銅錢運往國外。
無他,宋國的銅錢都不夠用,而外國又需要大量宋國的銅錢,不禁止銅錢外流行嗎?
正所謂:“禁銅錢無出化外,及聞沿邊縱馳,不復檢察。自今五貫以下者,抵罪有差;五貫以上者,其罪死”。
換言之,只要向境外走私五貫銅錢以上,直接死刑!
不是被逼急了眼,南宋朝廷能公布如此法令?
完全可以說,錢荒的問題,一直制約著南宋經濟的繼續發展。
如今趙朔汗國越發興旺,但有從西方擄掠的金銀銅,還能夠支撐,已經廢除了這條政令。
誰知道,趙朔汗國的金銀銅能支撐到什么時候?
商人、工坊主們都有些提心吊膽,對擴大生產規模有著不小的疑慮。
現在趙朔汗國有了如此巨大的金銀銅儲備,怎么可能還出現錢荒?
就算一時金銀銅開采不出來,朝廷以礦山為準備金,發行紙鈔商人們也樂見其成啊!
大家不是不愿意要紙鈔,只是怕朝廷濫發紙鈔而已。
百姓們雖然不懂這些道理,但是明顯感覺到,杭州城內用人的地方越來越多。
只要有手有腳,就不愁沒飯吃!
只要肯吃苦,不愁小日子過不好!
對了,還有女人。
娶不起漢女,可以買個倭女嘛!每名東征將士,都獲得了三個年輕的倭女。
很多回國之后,就直接發賣了。
畢竟,漢軍還缺女人?一下子家里多了三個女人,還真不好養活。再說了,還有河東獅吼的緣故。
對于平民百姓來說,簡簡單單,老婆孩子熱炕頭的日子就有了!1
再加上趙朔去除了南宋的苛捐雜稅,以及免了江南的一年的半數徭役…
杭州的百姓們,以前簡直做夢都想不到這種生活,不斷稱頌著趙朔。
其三,也是讓別之杰等人最看不過眼的,最近報紙上正在進行一場熱議:天下將持續至少百年的和平,甚至是永遠!
在春秋戰國時,華夏有北胡侵擾。
在秦漢時期,有匈奴崛起。
后來,北魏有柔然,唐時有突厥、契丹,北方的敵人似乎層出不窮,殺之不絕。
為什么?
現在人們已經明白了。
華夏北方的草原,和西方的欽察草原連接在一起。殺了一批,還會有更多的人從欽察草原遷來。斬之不盡,殺之不絕。
如今,趙朔卻已經和蒙古人一起,將欽察草原徹底控制,北方的威脅就此消失。
蒙漢一體,連趙朔參與創制的蒙古文字都有漢字的影子。如今有很多蒙古人,通漢語,懂漢人文字,穿漢人衣冠。同樣,有很多漢人通蒙語,懂蒙古文字,喜歡蒙古服飾。久而久之,兩族縱然不能合二為一,也是血脈相連。
趙朔在扶桑殺戮甚重,大大減少了扶桑的人口。在西方,趙朔實行類似扶桑的策略,減少當地的人口,移民漢人,改變當地的人口對比!
持續百年的天下太平,算什么難事?
以后,縱然華夏有氣運衰落的那天。恐怕世上絕大部分領土,已經化為漢人和蒙古人的熟土。即便再起大戰,內部廝殺總比和異族廝殺,殺的人少的多吧?
如此議論,讓趙朔的聲望更上一層樓!
眼見朝廷和趙朔的聲望越來越高,作為被新時代拋棄的失意者,四人當然越發郁悶了。
從別的地方攻擊不到趙朔,就只能說他殘暴不仁,殺戮太多了。
不過,今天說話的只有別之杰、鄭采和戴慶炣。
王伯大一直只是喝酒,沒有說任何話語,若有所思。
“嗯?”
別之杰道:“王兄今天是怎么了?為何今日不發一言?難道如那些市井小民一般,認為趙朔在扶桑的屠戮是正確的嗎?哼,我只聽說過簞食壺漿以迎王師,可沒聽說過王師所至婦孺盡屠的!”
“那倒不是。”
王伯大在三個人的面上看了一圈,忽然正色道:“你們相信,天人感應嗎?君王有德,四海升平,風調雨順。君王無道,天降災劫,百姓流離失所。”
別之杰道:“我們當然…”
他本來說想說的是“不信”,不過馬上就把話咽了下去。
對于儒生來講,表面上還是要表現的信這個的。
不是因為迷信,而是要靠這個制約君王。
君王從理論上講有無限的權力,儒生們怎么制約呢?就是宣傳天人感應。
比如,君王的老媽生病了,比如某地鬧大災了,就可以宣揚是君王德行的問題,借機實現自己的政治目標。
別之杰作為大宋官場的老油條,對此當然有著非常清晰的認知。
但是,他轉念一想,王伯大總不會無緣無故的問這個問題,肯定是意有所指。
而且,王伯大這個人不簡單,此人是很有能力的。
二十三年前,浙江、江西的臺、衢、婺、饒、信諸州饑荒。
當時,王伯大以國子正外放知臨江軍,為使賑荒糧款能給實惠于災民,特設立荒政局,聘請有識之士,研討古今賑濟辦法,清理戶口,以紅、黃、黑、白為標志,劃分災情等級,張榜公布,使救濟做得既快又好,救活了眾多災民。
災民感其德,編民謠說:“紅黃黑白環,甲乙丙丁戶。若非王知軍,餓殺人無數”,為王伯大立生祠十三所以紀念。
當即,別之杰心中一動,道:“你的意思是,利用今年的旱災?我們可以宣傳,是因為趙朔在扶桑殺戮過多的緣故?”
自從今年年初以來,浙江福建就干旱少雨,夏糧已經大面積的歉收。
不過,由于實行了均田制,百姓們也有些積蓄,官府又從北方調了一些糧食過來,社會上并沒有起什么波瀾。
就連糧食商人都懶得囤積居奇。
再說了,天災這玩意兒,幾年或者十幾年就會來一次,人們也習慣了。
王伯大微微搖頭,道:“現在這場旱災算什么?官府盡可以支應。別說現在沒餓死人了,就算餓死百八十人,又算得了什么?”
戴慶炣道:“那你的意思是…”
王伯大道:“現在只能算是小災,但是大災是有規律的,大概三四十年就會來一次。算算年景,差不多也該到了。你們想,現在是夏天,這場旱災,還沒有緩解的跡象。如果這場旱災是那種大災,不但繼續持續下去,而且范圍繼續擴大呢?”
“還有最關鍵的,久旱必有蝗。如果蝗災和旱災一起來呢?如果福建和浙江直接絕收,其他地方也受災不小,趙朔能不焦頭爛額,民間能不怨聲載道?”
鄭采聽到這里,激動地猛拍了一下幾案,道:“還有呢!為了征扶桑,趙朔從江南調走了大批的糧草,恐怕官府能夠賑災的存糧,已經不多了!如果果真有大災,再把此事和他在扶桑殺戮過多聯系起來,我看他的臉往哪擱!如果饑民四起,攻城略地,那就更好了!”
王伯大道:“不管下半年有沒有這場旱災,咱們有備無患!我這就開個糧食鋪子,多囤糧米!到了那時候,不但能看趙朔笑話,還能大大賺上一筆!”
“我本來就有兩個糧食鋪子,也這么干。”鄭采附和道。
戴慶炣道:“除了開個糧食鋪子外,我還要寫信給親朋故舊,一起屯糧!反正虧也虧不了多少錢,賭對了卻能大賺一筆。”
“就這么定了!”
王伯大冷笑道:“趙朔能馬上奪天下,能馬上治天下嗎?他開辟新朝,卻不用吾等。這次,說不得,他就要吃一個大虧!”
別之杰附和道:“就是這個道理!趙朔征了扶桑有了錢,但他變不成糧食來,看他這回怎么辦?”
與此同時,中都城,皇宮內。
“其實,去年和前年,福建和浙江已經有旱災的跡象了,還有小規模的蝗災。只是父王實行了均田制,減免了江南的苛捐雜稅,百姓們反而感覺日子比以前好過一些。”
“對于今年福建和浙江的旱災,我們不能掉以輕心啊!”
趙赫面色沉凝地提醒道。
今年上半年,趙朔還在扶桑。對浙江、福建旱災的賑濟,就是趙赫主持的。
王伯大等人畢竟只是在杭州道聽途說。
浙江和福建的災情,比他們所了解的要嚴重的多。
但是,趙赫和耶律楚材處置得當,救災及時,又發下了足夠的糧種,讓幾乎所有人低估了上半年這場旱災的威力。
趙朔穿越前又不是歷史學家,對今年的災情會不會繼續擴大并不清楚。
事實上,在歷史記載中,光是今年上半年的旱災,就讓南宋朝廷頂不住了,趙昀下了罪己詔。
下半年的災情更是嚴重。
在南宋的都城臨安,“餓者奪食于路,盜于隱處擄掠賣人為利,市中殺人以賣”“日未晡,路無行人”。
臨安都這德行了,其他地方的慘狀可想而知。
不過,有備無患。
趙朔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
他微微點頭道:“我們的國家那么大,時間久了,有大規模的天災發生,簡直是一定的。”
“不過,也無須太過憂心。大禹治水,是華夏的根基之一。遇到大災大難,朝廷如果處置得當,不但不會降低朝廷的威望,反而會增強國家的凝聚力。”
“如果今年果然有一場罕見的大災,那我們就坦然應對吧。正好借機檢驗檢驗朝廷的實力,讓天下人看看我建立的帝國的成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