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華初升,李淼踏血水而來。
山門內流出的血水鋪滿了臺階,每走一步靴底都拉出血絲。吃慣了尸體的鴉群聒噪著從頭頂掠入寺內,在地上投下云霧般的影子。
山門虛掩。
李淼走到門邊,伸手推開大門。
腥甜味兒撲面而來。
李淼皺了皺眉。
以山門外的血水數量來看,延歷寺的僧人應該已經死了個七七八八,山門內應該腥臭的要命才對。
但撲面而來的味道,卻并不難聞。雖然有一絲鐵銹味兒夾雜其中,但更多的卻是一股像是蓮葉般的清香,與寺廟的檀香味兒交雜在一起,竟然有些提神醒腦的意思。
李淼捻著手指,緩步前行。
“尸體呢?”
地上還殘留著血漬,勾勒出一個個空白的人形,放眼望去,足有數千個灰白色的人形鋪在一片猩紅之中,尸體卻不見了蹤影。
李淼左右掃視了一圈。
源朝良蓄謀已久,如果有什么手段早就該準備好了,早點晚點對上估計也不會有什么影響。既然不能以快打慢,那搜集一下對手的信息就很重要了。
只是一眼,他便看到了那片沖刷心臟留下的干涸血湖。此處血水比其他地方干涸得更快,已經板結,積成了厚厚的一大片血痂。
李淼蹲下身,捻了一片,湊到鼻尖一聞。
“蓮花味兒,那股異香就是從這里散發出來的。看血痂板結的痕跡,應該是源朝良先控制了僧人,然后在同一時間將所有人擊殺,將血水牽引到了這里。”
李淼扔掉血痂,摩挲著下巴。
“血水匯集到這里,被什么東西吸干了。”
“再然后…”
李淼橫向走了幾步,停在一處。
“源朝良被殺了。”
“這里的腳印是唯一一處在血漬上層的,當時唯一的活人應該就是源朝良,這處在血痂上印出痕跡的無頭尸體,應該就是他。”
“他的頭被打碎了,頭發還在血水里面。”
“呵,還以為是個人物,結果死在自己準備的手段上了嗎,看來我今夜的對手不是他…難道是鑒真大師?今夜又要跟前輩的尸體爭斗?”
李淼轉身朝著延歷寺深處走去。
敵人的位置很清晰。
越是往前,血腥味兒越是淡薄,而那股蓮香味兒和檀香愈發濃厚。走到延歷寺中段,這香味已經濃厚到讓李淼皺眉的程度。
“這么嗆。”
李淼在面前扇了扇。
“蓮花在佛教的意象里遍地都是,蓮臺、花開見佛、舌綻蓮花…還有觀音坐蓮。”
“蓮香味兒代表敵人與佛門有關,這倒不稀奇。但濃到叫人惡心的程度,就有些與佛門理念相悖了,倒有點兒佛陀入魔的意味在里面。”
延歷寺并非是單獨的一座寺廟,而是幾乎遍布整座山頭的寺廟群落,其最主要的建筑為“三塔十六谷”,其中“三塔”中東塔的“根本中堂”,供奉著藥師如來像和不滅法燈,是延歷寺絕對的核心。
氣味的源頭,也正指向這里。
到了根本中堂外,那股蓮香卻是忽然削弱,取而代之的是血腥味陡然抬升,與蓮香分庭抗禮。
而李淼終于知道了延歷寺僧人們的尸體去了哪兒。
“嘖!”
李淼嫌棄地停下了腳步。
前方便是前往根本中堂的臺階,本是由青石雕琢而成,現在踩上去卻是軟塌塌肉乎乎的一片人體。
尸階。
僧眾們的尸體一具具壘砌起來,手腳相連,面孔齊齊朝外,無數沒了眼球的漆黑眼眶朝下,好像在看著李淼一般。
臺階盡頭,便是佛堂。
本該是木質的雄偉建筑,現在卻也被掛滿了尸體。尸體們雙手在胸前合十,頭顱低垂,像是在敬香禮佛。
風吹過,頭顱四下晃動,像極了東瀛民俗里的晴天娃娃,牙齒碰撞,聲音清脆悅耳。
“真他媽惡心。”
李淼搖了搖頭。
現在他大致能確定,對手應該不是人了。
且不說正常人會不會做出這種事兒,單說如果對手是天人,在知道李淼馬上就到的情況下,花時間做這種無聊的事情,難不成還能嚇到李淼嗎?
尋常人看到這種景象可能會嚇得六神無主,就算是鹿無雙過來也要流些冷汗,但對李淼來說,這場面雖然大了些,但也就是讓他感覺有點兒惡心罷了。
單論“把人掛起來”這種事兒,就這數量還真未必有李淼做過的多。
嘩啦!
李淼抬手一下,護體真氣凝成巨爪,順著臺階朝上一挖,便挖出了一條道路。他邁步朝上,真氣巨爪亂舞,將地上的尸體扯下扔開。
數息之后,李淼站到了佛堂外。
大門緊閉,內里火光搖曳。
李淼冷笑一聲。
“裝神弄鬼。”
抬手一甩。
轟轟轟轟——
數丈寬的佛堂大門連同墻體一同炸開,朝著側面飛射出去。
佛堂之內的景象,終于顯露而出。
一盞青銅燈籠從佛堂屋頂垂下,造型古樸,四面鑲嵌云母。一根格外粗大的燈芯從中伸出,昏黃的火光將陰影投下。
佛堂正中,原本是供奉藥師琉璃佛的高壇之上,現在滿滿當當地塞滿了人體。近百具尸體的腿腳像蠟燭一般融化黏連在一起,身體朝四周延展,上身像花瓣一般自然彎垂。
這些尸體就像掛在佛堂墻上的尸體一樣,雙手合十,面朝上,頭顱自然低垂,面向四方,漆黑空洞的眼眶之中血水滴落下來。
滴答、滴答、滴答。
就像蓮葉上落下的露水。
這是一座由尸體構成的蓮臺。
而在蓮臺的正中,盤坐著一個人影,頭顱低垂,右手放在膝蓋上,姿態豪邁,左手卻在胸前豎起,像是在行佛禮。
即使李淼一擊將佛堂門窗扯碎,他也沒有一絲反應,只是靜靜地坐在原地,既不出聲也不動彈。
李淼皺了皺眉,抬手一指點在燈籠上。
燈籠受擊搖曳,將火光投向人影。
這下,李淼才終于看清了那個人。
卻叫他無奈地笑了出來。
“又來。”
他看著人影涇渭分明的左臉,輕聲問道。
“鑒真大師?”
“還活著的話,吱一聲我聽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