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說八道。
聽著源朝良的話,僧人的第一反應是他在用胡言亂語分散自己的心神,或者延緩自己恢復傷勢的進度。
但源朝良愿意說話,他自然也樂得這樣拖延下去。
“你說…什么?”
他擺出難以置信的表情。
源朝良卻是笑著搖了搖頭。
“你根本不信,對不對?”
他笑著用折扇遙遙點了幾下。
“那我問你幾個問題。”
“為何你們延歷寺的傳承與中原少林的傳承別無二致?如果按照你們寺內的說法,是名為達摩的天魔偷竊了正法的話,不應該是少林的秘籍用東瀛話來寫么,為何反而是你們需要學中原話,才能理解自家的正法?”
“為什么你們佛教的天魔尸體,會存放在我神道教的出云大社之內?”
他看著僧人愈發漲紅、卻并未露出惶恐的臉,緩緩吐出最后一句話。
“當然,我知道你們肯定無數次懷疑過這些顯而易見的問題,也知道你們在這千年來為自己找過無數借口和解釋,所以你現在只是覺得憤怒,卻沒有動搖你愚蠢的觀念。”
“但——如果我可以這樣呢?”
源朝良笑著,將手中握住的心臟抬到面前,緩緩將一絲真氣渡入其中,同時五指一點點收攏、嵌入心臟之中。
僧人冷哼一聲。
“已經離體的血肉,你就算如何糟踐也無妨,你難道覺得我會因此而被——呃!”
他本來準備厲聲呵斥,但話剛說到一半,隨著源朝良的手指緩緩嵌入心臟,他忽然感覺到了一絲不對勁。
一種詭異的感覺,在體內蕩開。
就像是有一條蟄伏在體內許久的冰冷毒蛇,伴隨著源朝良的動作而被喚醒,一點點游向了他的丹田,將五臟六腑一并纏住。
他陡然吐出一口粉紅色的血沫!
“你做了…什么?”
僧人驚怒抬頭。
源朝良笑著說道。
“如何,是不是忽然感覺自己的真氣周天倒轉,一點點將貫通的經脈堵死,而你修成的天人境界也在搖搖欲墜,甚至連運行療傷功法都做不到了?”
“別急,這還不是終點——呼。”
他朝心臟吹了一口氣。
噗通。
僧人應聲朝前撲倒在地,未等落地,腹部的傷口便陡然血崩,一團腌臜噗嗤一聲掉落出來。
“你呃咳、呃咳!”
僧人想要說話,卻驚駭地發現——他已經沒有武功了,丹田與經脈之內空空如也,神智昏沉。療傷功法難以為繼,鮮血涌上喉頭,奪去了他說話的能力,只能顫抖著嗆咳。
一雙木屐踩到了他的面前,源朝良帶著一絲憐憫的聲音從頭頂傳來。
“最后一個問題。”
“我為什么會能摧毀你的內功、回退你的境界、散去你的真氣呢?”
“因為你們修習的,根本不是什么所謂的佛門正法,而是天照大神在擊殺天魔之后奪取的傳承——只不過祂在其中留下了一個極其微小的關竅。”
源朝良蹲下身,用折扇抵住僧人的下巴,將其頭顱抬起,與其對視,輕聲說道。
“正是這微不足道的關竅,讓你們不修佛門戒律也能踏足天人境界。也是這關竅,讓我可以隨時在需要的時候,將你們的境界驅散。”
“現在,相信了嗎?”
“從始至終,你們的佛陀都不存在,你們是名為達摩的天魔的弟子,你們的勝利與興盛都是假象,你們存在的意義就是作為磨刀石,為我們琢磨出更好的信徒。”
僧人雙目圓瞪,流下兩行血淚。
他信了。
他不得不信。
他感到茫然,而后頹然放棄了抵抗。
可沒成想,在他終于升起“放棄”這個念頭的同時,源朝良的臉上也忽的閃過一絲釋然。
“終于上當了。”
他握著那顆心臟,順著僧人胸前的傷口猛地捅入體內。
僧人已經感受不到疼痛,只是不明白自己已經必死無疑,為何源朝良還會對自己出手。
但下一瞬,他眼前忽的一黑。
眼球干癟、塌陷下去,筋肉瞬間失去了彈性,同時已經搖搖欲墜的境界徹底消散。
在意識徹底消散前的最后一刻,他聽見源朝良輕聲在他耳邊說道。
“再告訴你最后一件事。”
“其實,你們延歷寺的功法經歷過天照大神之外的人修改過一次,那個人的法號叫鑒真。”
“沒錯,就是你們恨之入骨的那個,要帶你們遵守清規戒律、吃糠咽菜、行善積德的鑒真。”
“他發現了你們延歷寺的本質,并且發現了天照大神在你們功法里留下的關竅。他雖然無力將關竅徹底去除,卻為你們留下了一線生機——如果你們緊守心神,我就不能徹底奪取你們的境界。”
源朝良語帶譏諷。
“嘖嘖嘖,可惜,割肉喂鷹,換來的卻是你們的仇恨,親手將他送到了我們的包圍之中,送掉了他的性命。”
“稱呼自己的祖師為天魔,背叛了要拯救你們的人,沉溺在幻想中的工具,這就是你們的佛,你們的延歷寺。”
“是不是…很可笑?”
僧人的嘴唇蠕動了幾下。
再沒有發出一絲聲音,他徹底失去了聲息。
源朝良從干枯的尸體里掏出那顆心臟,放入懷中,起身后轉頭望向唐招提寺方向。
最后一名化為山姥的神道教劍客,正怒吼著、揮動僅剩半截殘鋒的太刀,朝著李淼劈落。
而后刀鋒劈在護體真氣之上,反震躍起,未等他再度出招,一股尖銳的護體真氣便從胯下鉆入了他的體內。
而后猛地膨脹。
盈滿了血肉的氣球被真氣漲破,發出一聲滑稽的炸裂聲,將血水潑灑到人群之中。
延歷寺的僧兵們依舊在源源不斷地朝著李淼涌來,只是他們再如何精銳,面對一個不會受傷的對手和已經減員超過五成的戰損,也在不由自主地減緩沖鋒的速度。
潰散、奔逃和死亡,已經只是時間問題。
李淼的視線越過人群,朝著源朝良投射而來。
源朝良毫不猶豫地轉身,全力朝著延歷寺所在的方向逃去。他已經獲得了需要的東西,剩下的就是前往延歷寺靜待李淼的到來。
今日的勝負,并不在唐招提寺。
但很快,一切都將塵埃落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