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陽初升,紅日燒天,這草原的天,好似格外的低,朝霞更像是就在眼前翻滾…
諸部軍漢吃了羊湯泡面餅,大多在休息。
蘇武面前的篝火還有,不遠處岳飛慢慢走來,躬身要禮…
蘇武壓壓手臂:“直接坐!”
岳飛還是拜見了一番,坐在了蘇武身邊。
岳飛面帶悲戚,一語說來:“大王,末將幸不辱命!只可惜…”
話語說到這里,岳飛通紅的雙眼就有了淚水…
蘇武自也發現了岳飛面色上有些不同,先問一語::“吃飽了嗎?”
岳飛點點頭…
蘇武再說:“你也是讀過書的人,說漢唐,說中原,說你我漢家兒郎,你自也都懂得,便是那家國大義,你是忠義之輩,也不說那那些大道之言,就說邊關百姓,自古最苦不過邊關百姓,邊事不靖,不知多少百姓死于屠刀,不知多少女子教人蹂躪,此番燕云河北之民,乃至京畿,我心所想,咱得強起來,若是連百姓都護不住,要這國家有什么用?”
“也說這軍中吃喝用度,賞錢,人頭錢,皆是百姓口邊給出來的,咱是軍漢,拿了這份錢,吃了這份糧,就得為百姓做點什么去…戰死沙場,戰死沙場啊…”
蘇武嘆著…
岳飛在點頭:“大王,末將知曉的…”
知曉,只是岳飛還是忍不住心中無比的悲戚…一萬八千少年郎隨他出去,回來不過六七千人了…
那尸山血海里,野狼禿鷲還在啃食…
“嗯,振作起來,歇息一下,往北去,去給袍澤兄弟們收尸,也把戰場打掃一下…”
蘇武不多勸,就一番話而已,岳飛與別人不同,岳飛忠義在心,他能自己調整好自己。
三處戰場要打掃,軍械兵刃,最重要的還是收攏馬匹…
眼前戰場自也在打掃,只待軍漢們休息一番,還得再入山去。
南邊還有一處戰場,再派人去。
大軍至少要在這一線地區停留三天…
蘇武也指派了鐵剌里等人帶著部落之騎往山的另外一邊去巡視,便是捕捉漏網之魚。
漏網之魚其實還不少,至少兩三千人,他們定然都藏在這座不大的烏孤山脈之內…
便是帶回來的人頭,只有六千左右。
蘇武還有許多工作,收尸,把尸體運回去,登記造冊,要算賞錢多少,撫恤多少,乃至軍功記錄都要仔細查看,一定要保證一個基本公平公正氛圍。
此番蘇武麾下,輕重騎兵,北邊岳飛損失一萬一千余人,蘇武自己這邊,損失兩千六七百號,攏共一萬四千人上下。
其中有京東騎,有后來招募的西軍之騎,也有從西軍諸部征召的騎兵,自也都一視同仁。
此番女真一個人頭是三百貫,把五萬女真“買”完了,也就是一千五百萬貫錢,但其實不必買完…
此番,女真人頭,北邊八千五百余,南邊兩個戰場,七千八百多個,攏共一萬六千三四百…
這筆賞錢,五百萬貫左右…
基礎的賞錢,準備個兩百萬貫…
撫恤,女真人頭值得三百貫,那撫恤更還要提高,用命去搏,豈能低價?
撫恤已然到了五百貫之多,不為其他,蘇武暫時并不能以大規模的制度來保障,那就一次給錢給夠,五百貫的烈士撫恤,足以支撐一家老小許多年的優渥生活,買的就是個士卒用命…
便是此番一遭,烈士撫恤這一項,蘇武就得給出去七百萬貫…
這次出征,后勤輜重與固定軍餉不算,這一戰,一千四百萬貫…
真貴啊!
但蘇武還是舍得,這樣的戰爭,這樣的勝利,只要再來一次,女真就徹底成了浮云。
換句話說,三千萬貫錢,就能解決女真,何其便宜?
昔日女真從汴京城里掠走的錢,就遠遠超過這個數。
這仗其實算得蘇武挺唏噓…
國家治理,到底是什么?
好似其中核心之道理并不復雜,就是把這個國家的資源,用在該用的地方,這就是良治。
案牘之事做了許多之后,蘇武起身出帳,正看的是天蒼蒼野茫茫,這草原真的越來越綠了…
上馬去,各營都巡一巡,一百多個營,哪怕只是走到,也讓所有人都看到他蘇武走到了…
這一巡去,回來的時候,又是黃昏…
蘇武才剛入營,就聽得遠方馬蹄疾馳在奔,轉頭去看,是阻卜部,自就是鐵剌里…
蘇武等了等,鐵剌里近前來,滿臉焦急非常,開口大喊:“大王,不好了,那女真人又回來了!”
蘇武下意識就覺得是胡說八道…
但蘇武在問:“怎么回事?”
“大王,山東邊,我等去四處去巡,忽然東邊來了一支千余騎的女真,將我等一通打殺,我自與他們死戰,奈何著實戰之不勝,唯有趕緊回來稟報大王,還請大王發兵去打…”
鐵剌里那是急不可耐,比手畫腳…
千余女真?在山的另外一面…
蘇武皺眉微微一想,也就明白了,完顏希尹在岳飛不追之后,并未遠走…
回來做什么?自是在山的東邊去接應完顏宗翰。
看來完顏宗翰十有八九逃出生天了。
蘇武斜眼看了看鐵剌里,真是一個廢物點心…
鐵剌里麾下,雖然沒有大規模征召壯丁,但也有五六千人去,五六千人被一千殘兵敗將打得轉身就跑…
蘇武問了一語:“乞逮里與忽魯八曾他們呢?你怎么不就近求援?”
“他們?大王,我戰之不敵,他們兵馬比我還少,自也未去左右求援…唯有大王之勇士,可勝女真!”
鐵剌里說得還挺有道理。
蘇武擺擺手去:“罷了罷了,把他們都叫回來吧,如此再過山去追,如何還追得上?”
若不是蘇武麾下之兵馬著實疲憊,也不至于用這個廢物點心去巡山之東邊…
算了,沒什么,多一個完顏宗翰也沒什么,蘇武不在意,蘇武真正在意的是跑脫了兩千來人去…
鐵剌里還問:“大王,不追了嗎?”
“你且去歇著吧…”蘇武大手一揮,便往大帳去。
蘇武剛剛坐定片刻,卻見那鐵剌里又在大帳之外請見。
召進來之后,蘇武就問:“何事?”
鐵剌里滿臉是笑,躬身來言:“回稟大王,今日我為大王備了一些禮物,還請大王看看…”
“什么禮物?”蘇武隨口也問。
只見鐵剌里回頭去,片刻又進來,什么禮物?魚貫而入一大排,皆是女子…
草原上的女子,也不全是粗壯婦人,草原上也有貴族,也有城池,自也有城里養尊處優,乃至昔日也從遼國城池里買賣一些…
魚貫而入的女子,自也是精挑細選,鐵剌里滿臉是笑:“大王年輕力壯,連日苦戰,正是疲憊,便送些女子來與大王解解疲乏…”
蘇武還真點頭:“好,多謝!”
鐵剌里自是大喜:“那就不多叨擾,大王早歇!”
說著,鐵剌里高高興興而去。
大帳之內,自還有許多人,便也都看蘇武去。
蘇武還數了一數,十七個…
轉頭去看吳用:“帶下去好生安頓,記入戰利,回去之后,若是軍漢愿要,以市價的一半發賣給軍漢…”
吳用只管點頭去安排…
大帳之內,自是又起了諸般案牘之聲,各自接著忙。
吳用回來了,笑著與蘇武說道:“大王,這個鐵剌里,妙人也!”
蘇武也笑:“妙在何處?”
“妙在智慧不多,卻還愿想愿做,很是鉆營…”吳用笑答。
蘇武一語:“那往后你與他多多親近就是!”
“明白,大王放心,我自與他多多近親!”吳用自是聽懂了這話。
三日一過,大軍再去,往東!
后勤輜重的隊伍,越來越大,甚至比前方戰兵人數還多,諸部皆派人來幫著運送后勤補給,乃至還趕來羊群游牧跟隨…
往東一路,竟是看不到人,牧民與羊群好似都消失了一般,哪怕到得塔懶城下,塔懶城也是個空城…
沿著水草豐茂的河道去走,河道往東,下游就是河董城,昔日遼國烏古敵烈統軍司所在之地。
河道兩邊,如此豐茂的水草,卻還不見一個牧人。
顯然早早都躲了去。
蘇武便把鐵剌里招來,只一語:“你速速派人往烏古與敵烈兩部,就說我要在河董城見到他們的可汗!若是不來,那我大軍就去找他!”
“如此小事,定當辦好!”鐵剌里似也感覺到了自己受到了重用,那自當更賣力氣。
大軍慢慢沿河而行,到了這里,其實往正南而去,就是謨葛失部,再往正南,那就是大同了。
蘇武已然進入了草原東邊…
往北就是萌古諸部,往東北是茶扎剌,往東南是黑車子室韋。
除了萌古,其他幾部的可汗,蘇武都還未曾見過。
此番都要見一見。
先見烏古與敵烈兩部,回家的時候,就不再往西邊去了,當直下大同,到時候再見謨葛失與黑車子室韋,黑車子室韋也有遼國封的大王,就是室韋大王。
這些部族,頭前一戰,其實皆有參與,無奈之事。
如今蘇武來了,自要不計前嫌,要好生安撫一番…
黑車子室韋,其實蘇武不擔憂,黑車子室韋昔日與遼之契丹,那是關系最好,當然最初的時候是打過的,而今卻是關系極好。
所以,蘇武有遼之天命,黑車子室韋也就簡單,黑車子室韋簡單了,那黑車子室韋一過,就是昔日遼國的上京臨潢府,蘇武要這個城池!
那城池還在東南方向,城池此時此刻對蘇武而言很重要,那是困住女真的一個重要節點,有臨潢府城池在手,還可威脅中京大定府。
乃至…蘇武的大同,從此就安全了,成了交通要道,隨時可以從大同出塞,把女真死死控制在遼東之內。
至于烏古敵烈茶扎剌,且看他們的態度如何…
謨葛失是要緊緊把控住的,謨葛失就在大同之北,出塞就是他們,謨葛失部其實實力不怎么樣…
蘇武也還有構想,謨葛失,黑車子室韋,如此從大同往北一線,要鑄城池堡寨。
與其修長城,不如修這些城池堡寨,一路修過去。
一來是對女真的堡壘戰術,二來更是為往后控制草原諸部做準備,遼人之法不差,在草原上弄各種軍事駐扎點。
蘇武更要將此法發揚光大。
輿圖都在蘇武的腦海里,蘇武在路上不斷思索來去,幾日去,不斷完善心中所想。
河董城,說到也就到了。
城池終于不空了…
還有大隊人馬在城外列隊等候…
蘇武這邊,自也鐵甲無數在身,要的就是威勢,如此打馬往城池去。
自也有人來迎接,不必說,烏古與敵烈二部之可汗,烏古可汗名叫逮欽,看起來三四十歲。
敵烈可汗名叫茶干巴,年歲不大,十八九歲,有一股子桀驁模樣,還敢偷偷抬頭來看蘇武…
兩人自是在拜見蘇武,其實兩部,走得很近,關系也好。
草原諸部所謂可汗,有時候也不一定真就是整個族群的老大,就好比克烈里,有鐵剌里,也有忽爾扎胡思。
烏古與敵烈,內部其實更復雜,極多的派系…
蘇武打量二人一番,二人行禮躬身,蘇武點點頭,打馬往城池里去。
還是那種土石的城池,并不高大也不寬廣,更像是一個堡寨一般。
以往遼國軍司的衙門,蘇武自就往里進。
眾人也跟隨而來,蘇武坐在正中,左手邊坐的自是眾多宋軍軍將,右手邊就是諸部可汗。
還有蘇武左右與身后,高大壯碩的鐵甲漢子一大堆捉刀在旁…
奶酒,奶茶,都在上…
自也有人忐忑不安,到處去瞧。
蘇武忽然一問:“逮欽汗,這逮欽何意也?”
逮欽自是連忙來答,但還是通譯之語:“回大王,此戰將之意!”
“哦…”蘇武點著頭,就問:“此番隨金人西去與我戰,死傷多少?”
逮欽自也謹小慎微來答:“回大王,死傷上千…”
“倒也不多…”蘇武一邊說著,也嘗嘗咸咸的奶茶,其實不合口味。
又道:“也知你們是被逼無奈,你二人既已在此恭候我來,那前事,自也既往不咎…”
“拜謝大王!”烏古部逮欽連忙躬身,還伸手去拉了拉旁邊的茶干巴。
那茶干巴自也躬身一禮。
小小動作,沒什么…
蘇武看在眼中,再把那少年茶干巴打量了一番…
倒是路上也知道了一個消息,這個茶干巴,是逮欽的女婿,逮欽與茶干巴的父親是結義兄弟,草原上的話來說,就是“安達”。
蘇武在說話:“年輕好,年輕人有志氣。”
其實蘇武年歲也并不多大,但話語里已然老氣橫秋。
“大王見笑,年少不知禮節,還請大王見諒!”逮欽在言。
蘇武也懂得,自也是少年人不服氣,昔日契丹人來要拜,昨日女真來要拜,今日宋人來也要拜,少年人如何能舒爽?
看來這小子,大概頭前沒隨著金人上陣去,老丈人待女婿還真不錯…
蘇武一語:“兩件事,烏古敵烈,各出三千人隨軍!”
“遵大王命!”逮欽只管躬身。
“去準備吧,今夜宿營在此,明日隨來!”蘇武說著,又擺手去:“都散了…”
眾人散去。
吳用在旁皺眉:“大王,那個小子,桀驁之輩,來日必然壞事!不可多留!”
蘇武微微一笑:“若是都恭順非常,豈能有趣?”
吳用心眼子就動了,問道:“大王是說…看他來日鬧一鬧?”
蘇武笑著:“人與那麥子一樣,都是一茬一茬的,每過幾年就是一茬人,今年的麥子不知去年的事,所以,這鐮刀,就得時不時到草原上來舞一舞,怎能缺了這般桀驁之輩?”
吳用點頭:“大王高明,殺此一人容易,大開殺戒卻要個名正言順!”
蘇武也想,來日當告訴北庭都護府都護岳飛,一定把此人盯住。
草原之兵威,要時刻保持,經常展示,這是蘇武從契丹人學來的,就好比那昔日的阻卜大王磨古斯,勢力一大,便是不反叛,契丹人也逼著他反叛。
好用的辦法,就得學!
也是這草原太廣太大,要以很小的代價保持掌控,絕非易事…
契丹成功過,那就得學契丹。
這里事了,蘇武就當往東南去了,去黑車子室韋,去臨潢府!
臨潢府會是女真人的緊箍咒,一旦蘇武克下臨潢府,女真人就戴上了這個緊箍咒。
此時那敗戰而歸的完顏宗翰與完顏希尹,日夜奔馳,也剛剛趕到大定府去。
大定府內,自是震驚非常,整個女真,皆在動員,許多人都在各處管理奴隸開荒種地、引水挖渠,卻也立馬往大定府集結。
那昔日遼國皇帝在中京的行宮之內,眾多女真齊聚一堂。
連完顏阿骨打都被抬了出來,只看那完顏阿骨打的模樣,歸天之日,許就在最近了。
場面鬧哄哄一片,吳乞買朗聲開口:“何以會敗?仔細說來,怎么可能會敗?”
滿場眾人之驚駭,自也無以復加,女真自起兵之日到如今,雖然偶爾有那小敗或者暫且退兵,但從未有此大敗之事,但凡大規模兵力會戰之事,百戰百勝。
完顏宗翰與完顏希尹兩人,低著頭互相看了看,完顏宗翰不言,完顏希尹來說,事無巨細慢慢說…
隨著完顏希尹之語,滿場漸漸無聲,針落可聞!
只待完顏希尹話語說罷,左右去看眾人。
完顏宗望皺眉來問一語:“宋騎,當真如此敢戰善戰?”
完顏宗望似乎還不太相信。
完顏希尹一語嘆息:“此敗,全因我小覷了宋人,輕敵之敗!想盡辦法,卻依舊不能挽回…”
完顏希尹是在主動背鍋,這大鍋,自也不能讓完顏宗翰來背。
完顏宗望又去看完顏宗翰。
完顏宗翰只道:“輕敵啊,若非輕敵,自不會如此出擊迎戰,宋軍之善戰敢戰,超乎預料,比我女真也差不多得多少,若非如此,希尹破陣之后兩軍相夾,定是大勝,以往都是這般,此番卻是不成…”
這鍋也算甩得差不多了,完顏宗翰頭前不久,本也有大功在身,是他帶著完顏希尹,深入草原把那遼國皇帝耶律延禧給抓回來了…
“看來當真!”完顏宗望眉頭更皺一番,去看吳乞買,問了一語:“如此,可怎么辦?”
吳乞買似也有些心亂,攏共不過五萬女真,一戰去,損失一萬六千多…這等失敗,吳乞買豈能心中不亂?
他轉頭去,去看躺在一旁榻上的阿骨打…
(兄弟們,我女兒復查又住院了,膀胱輸尿管畸形三級,唉…我自己也重感冒,真是要了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