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章 條件,驚變

　　約莫過去了近一個多小時，身側的駿鷹啼鳴，打斷了萊昂的胡思亂想。

　　看到阿考招手，萊昂調轉坐騎朝后方的云層飛掠，他知道肯定是阿澤瑞恩的位置發生了移動。

　　催動死亡爪跟上駿鷹，一前一后，兩頭猛獸飛越漫天的云海，朝下方快速降低高度。

　　穿透一重重厚實的云層，俯瞰獅蝎谷的南部平原，獅鷲和駿鷹銳利的視線很快就發現了脫離亡靈大軍集結地的兩騎身影。

　　其中之一正是阿澤瑞恩。

　　看到摯友沒有遭遇危險，萊昂安心了下來。

　　瞧見阿澤瑞恩仰頭招手，他立即駕馭死亡爪盤旋著在前方的草地上轟然落下。

　　這時，他們也才看清，阿澤瑞恩身旁，有個騎乘著尸鬼戰馬的吸血鬼騎士。

　　其身上穿戴著一副似被某種力量扭曲過的瑟瑞安風格鎧甲，這鎧甲萊昂曾在那些羅蘭納爾亡靈身上見過。

　　這名面孔蒼白的吸血亡靈，顯然并非厄利弗伯爵的屬下。

　　“.他是？”萊昂當即問道。

　　“這位是安格爾特爵士，我父親曾經的封臣，他生前.也是我的騎術老師。”阿澤瑞恩聲音略有哀傷的介紹故人。

　　名為安格爾特的血裔騎士倒沒有介懷生死，他朝萊昂微微頷首致意，蒼白的嘴唇開合間獠牙若隱若現，聲音低沉而嘶啞：

　　“.謹代表吾主，對閣下拯救弗拉雷爾家少主的義舉表示感謝，請原諒吾主如今無法親自向閣下道謝。”

　　萊昂搖頭：“若沒有阿澤瑞恩，我也難以在當初的逃亡中幸存下來，不必言謝。”

　　見對方態度還算友好，他心中升起了一絲期待，望向阿澤瑞恩：“你和你父親談得順利嗎？”

　　“.”想起至親如今被黑暗籠罩的癲狂和陰郁，阿澤瑞恩英俊的臉上露出一抹痛苦。

　　他搖了搖頭：“我不知道算不算順利，或者說我難以分辨，方才到底是不是在和我父親交談。”

　　“？”萊昂聽他這么說，不禁一頭霧水。

　　這時，安格爾特扭頭對阿澤瑞恩開口寬慰：“他仍是你的父親，少主，男爵大人的意識正被那柄邪惡的魔劍所折磨，他難以如我們一樣通過創造眷族的行為，分散那過于強大的力量，許多時候.他說出的話語，做出的行動，并不只出于他的意志，而是無數枉死的圣地城怨靈恨意凝結而成。”

　　萊昂不由詫異：“魔劍？”

　　血騎士轉過頭來：“是當初那扭曲了我們的可憎惡魔，賜予吾主的不祥之刃，那魔劍中寄宿著難以計數的亡魂，我的主人，需無時無刻對抗其中的瘋狂。”

　　言盡于此，安格爾特便合上了嘴，未再多言。

　　阿澤瑞恩嘆了口氣，縱馬上前，對伙伴講述自己此行艱難爭取的結果：

　　“我無法說服我父親無止盡遷怒的恨意，厄利弗大人說的沒錯，他的瘋狂比任何一個血裔都更加嚴重，除非我們能幫他消滅所有東侵軍的亡靈，不然，根本沒法讓他放下殺光堪塔達爾人的執念。”

　　聲音沉痛的說著，他深呼吸收起沮喪，又接著道：“不過，安格爾特爵士出言勉強幫我爭取到了一個條件，只要我們能做到，我父親至少答應歸還厄利弗伯爵和荊棘花封臣們自由。”

　　萊昂聽罷，當即振奮起來。

　　哪怕無法和血男爵結為盟友，但能讓厄利弗擺脫束縛，也已經是非常大的收獲。

　　“什么條件？”

　　阿澤瑞恩還沒回答，安格爾特便開口道：“由我來解釋吧。”

　　他抬頭，對那巨獸高鞍上的獅鷲領主繼續道：“艾維烏特麾下的亡靈，能夠通過某種魔法，迅速穿梭于曾經靈魂鐘塔矗立的地區，這讓它們四處出擊打擊吾主麾下的軍團。

　　艾維烏特麾下的尸鬼數量本來就比我等要龐大許多，這近幾個月來的交戰，我們的攻勢愈發困難。”

　　阿澤瑞恩也看了過來：“萊昂，記得那些瑪莫爾之戰幸存將士所言，毫無征兆出現在國王所率大軍面前，涌出大量亡靈的漆黑大門嗎？那與安格爾特爵士見過的魔法之門，聽描述幾乎一模一樣。”

　　血騎士點頭沉聲道：“我也依稀有著曾在死亡中被喚醒時，于羅蘭納爾所見的記憶。那頭褻瀆了大神廟，長著觸須下肢，沐浴鮮血的邪惡存在，曾施展法術開啟過這種形態的漆黑之門，我們正是通過那漆黑之門，才從被詛咒的圣地城返回人世.”

　　萊昂聽了這話，大概猜到了阿澤瑞恩所言的條件。

　　“夏勒曼閣下是想要讓我們幫助你們反制這個魔法之門？”

　　“沒錯，但不只是反制，我聽少主說，閣下是個強大的巫師，曾破解了那些惡魔的法術解放了圣地城，那么如果可以，我希望您能助我們，掌握開啟那漆黑之門的手段反擊艾維烏特和卡拉茲克，我們共同的大敵。

　　被那頭鮮血惡魔扭曲成吸血怪物的我們，雖然比尋常尸鬼強大得多，但我們之中沒有巫師存在，所以對那能夠讓軍隊四處穿梭的巫術一籌莫展”

　　安格爾特聲音頓了頓，苦笑道：“這種問題，若是生前在戰爭中遭遇，我們還能會求助教會的祭司和清修教士們處理，可是如今，修士們的靈魂或許有偉大圣陽的庇佑，羅蘭納爾破城后犧牲的修士們，并沒有被那些惡魔轉化為亡靈.”

　　萊昂摸了摸下巴，明白了吸血鬼們面對的困境，可以想象，與羅蘭納爾亡靈陣營相反，艾維烏特和卡拉茲克麾下恐怕有不少尸鬼法師存在。

　　他思索著回頭，看向一旁騎乘著駿鷹的考維斯。

　　當初破解了那亡靈陰云魔法原理的人，說到底是自家的魔法顧問，而不是自己。

　　“阿考，你懂得這個聽起來有點像‘傳送門’一樣的魔法嗎？”

　　“我懂的說實話也不算多。”考維斯同樣在蹙眉思索，時空理論方面的知識，他也是在萊昂遭遇了那古代王宮魔法后，最近才剛剛開始翻閱了解。

　　少年騎士面露斟酌：“不過，吾主，你記得當初我們率領聯軍攻至大神廟前，那頭血魔操縱的血池祭壇嗎？那地方我們見過的黑暗門扉，會不會是一樣的東西？”

　　萊昂恍然，回想起來，似乎羅蘭納爾之戰中，浮于血池祭壇后的魔法異象，與奧蘭德將士和安格爾特爵士所描述的“漆黑之門”如出一轍。

　　“這么說，我們得回一趟瑟瑞安，去羅蘭納爾城調查一番？”

　　說著，萊昂不禁又搖頭苦惱：“可血池祭壇在戰后，就被荒山之王卡莫茲和憤怒的鋼爐堡禁衛給炸得粉碎，而且這么長時間過去，恐怕圣陽教會也早已將那扭曲的祭壇殘骸燒了個干凈。”

　　安格爾特忽然道：“.或許，諸位可以先去看看普通的巫術祭壇，那些懸掛褻瀆擺鐘的亡靈祭壇如今雖然已經沒有了過去那邪惡的力量，但我們發現，漆黑大門，基本上都只會出現在那些祭壇殘骸附近。”

　　只出現在魂鐘祭壇的附近？萊昂皺眉，難道，依舊是當初形成永夜陰云的大魔法，所殘余的某種影響嗎？

　　和考維斯對視了一眼，萊昂沉思著，對那位夏勒曼男爵的血騎士道：“事到如今，似乎沒有其他更好的著手點了，這附近有亡靈祭壇的殘骸嗎？”

　　安格爾特點頭。

　　“那請諸位跟我來，據此以東不遠就有一座城鎮廢墟有保存完好的祭壇，吾主曾在那，與通過漆黑之門偷襲的艾維烏特大軍戰斗過。”

　　沒有猶豫耽擱，萊昂等人立即跟隨血騎士的指引，向東行去。

　　確實不遠，即便放慢了飛行速度，讓死亡爪低空伴隨地面上策馬奔行的安格爾特和阿澤瑞恩，眾人也只花了一個小時不到，就抵達了那座城鎮廢墟。

　　這座位于堪塔達爾南部邊境的邊陲城鎮，早已淪為毫無生命氣息的死地，斷壁殘垣之間，只有大量漫無目的徘徊于此的尸鬼士兵。

　　似駐守在此的尸鬼領主也第一時間就發現了生者靠近，亡靈們像聞到血腥的鯊魚群般聚攏過來。

　　尸鬼戰馬上的血騎士僅僅只是赤目掃過，張口發出一陣刺耳的尖銳聲浪。

　　深植于靈魂的力量迅速擴散出去，原本靠近的尸鬼騎兵和活尸連同城鎮中的亡靈便遠遠的散去。

　　安格爾特向一旁緊握著華麗銀槍的獅鷲騎士道：“不必擔憂，此地的亡靈臣服于吾主的魔劍，有我在，他們斷不敢打擾諸位。”

　　萊昂嗯了一聲，沒多說什么，駕馭獅鷲進入城鎮廢墟。

　　轟隆隆的沉重獸足踏過已經風化的骸骨，待看到前方倒塌的祭壇塔樓，萊昂輕拽韁轡，和奧莉薇婭躍下座鞍。

　　考維斯和阿澤瑞恩也翻身從駿鷹背上跳了下來，跟上二人。

　　然而，看著那座幽光不再的靈魂大鐘靜靜地躺在瓦礫之間，萊昂用岡格尼爾敲了敲其外壁，不禁撓頭。

　　說是調查，卻也不知如何入手。

　　考維斯在大鐘一側半蹲下來，摸索著其上的魔紋術式和符文符號，皺眉思索，再次如當初一樣，努力嘗試解讀其上復雜的魔法。

　　“你以前不是解析過這個大魔法嗎？怎么樣？對那能夠傳送亡靈軍團的漆黑之門有什么頭緒？”萊昂靠過去問道。

　　以自己如今的理論水平，只能辨認出一些洛雷利特語詞段，例如其上的什么“克萊尼恩”、“連接”之類的魔法含義，卻看不懂那些和洛雷利特符文截然不同的符號。

　　考維斯困惑的揉了揉腦門，思索良久，他十分不解道：“奇怪，我.我感覺自己好像忘了許多學識似的.我明明記得該如何辨認這魔法，但.再從頭分析一遍，怎么會這么難以理解？是我懈怠了嗎？”

　　萊昂拍了拍他的肩膀：“不著急，慢慢來吧，實在不行，你干脆坐駿鷹回一趟阿瓦隆，去法師塔拿些這類的魔導書來一邊學一邊研究。”

　　考維斯暫且收起困惑：“我再試試。”

　　他起身，返回駿鷹身側，從行囊里翻出了一本厚厚的筆記手稿，拿著來到大鐘前坐在石墩上，一邊翻閱對照，一邊沉思起來。

　　萊昂也就地坐在一根倒塌的石柱上，杵著魔杖盯著大鐘思索，看似發呆，但實際上比考維斯更加高效的翻閱著腦海里的魔法知識。

　　除非是要留下文本稿件，不然他沒有記錄備忘筆記的習慣，因為自從踏上學習魔法的道路，他的記憶力幾乎不會忘記生平所見的任何細節，無論是平時看到的一張張面孔，還是僅僅只看過一遍的文字和圖形。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

　　血騎士安格爾特不知何時飛上了一旁歪斜的塔樓眺望著遠方，默默等待。

　　阿澤瑞恩看天色越來越黯淡，索性撿來了一些破碎的木頭點燃篝火。

　　“要先吃點東西嗎？”奧莉薇婭則拿來了干糧和咸肉關心道。

　　萊昂脫離思考，接過食物，輕聲道謝。

　　他脫了鐵手套，一邊啃著軍糧，他一邊望向考維斯：“你也休息一下吧，這事著急也沒用。”

　　考維斯合上厚厚的筆記，嘆了口氣：“看來我的確得回一趟法師塔，找找有沒有對應這些奇特術式的知識。”

　　萊昂咽下食物“我記得這些祭壇，當初只是那陰云魔法的儀式節點之一，既然那頭血魔操控的血池祭壇核心能夠開啟漆黑之門，將亡靈從類靈地場傳送到外界，那如今，會不會是，艾維烏特那邊如今還有能夠運作的祭壇核心，擁有相同的能力？”

　　“您的意思是，我們也要嘗試修復這種祭壇嗎？”考維斯反問道。

　　萊昂沉吟，又啃了一口腌肉腿，搖了搖頭：“可以試試，但還是先搞清楚那傳送門具體是什么原理再說。”

　　有過魯莽之下激活古代王宮的大魔法，差點扭轉整個世界命運的遭遇，心有余悸的他，實在不想在任何涉及“大魔法”層次的問題上貿然妄動。

　　考維斯沒有等到第二天才出發，他簡單吃了些東西，帶著畫滿魂鐘魔紋和符文的筆記手稿，不想浪費時間，立刻拉著有些不情不愿的駿鷹起身，跨上了座鞍。

　　“記得順路找洛哈克他們，幫我們報個平安。”萊昂打招呼道。

　　考維斯點頭記下。

　　看著他匆匆駕馭駿鷹消失在夜空當中，萊昂來到篝火前，在自己三人四周暗自布下警戒術式。

　　精力旺盛的他和奧莉薇婭都不用睡上太久，商量好分別值守上下半夜，萊昂放心的靠在奧莉薇婭的大腿上，閉上雙眼。

　　入睡前，想起自己白天等候伙伴時的“地獄想法”，他止不住的好奇，一路走來，這片大地上的亡靈們仍能不眠不休的游蕩，甚至跟隨尸鬼領主四處戰斗。

　　如果說當初這些活尸有著那大魔法所聚集的靈魂領域加持，才能夠汲取維持存在的魔力。

　　可現在陰云已經散去了足足一年多時間，這些尸鬼卻完全沒有腐爛潰散的跡象。

　　這又是為什么呢？

　　萊昂過去還期望過那些尸鬼失去永夜魔法的庇護會自行腐敗滅亡，現在看來是癡心妄想。

　　正常的亡靈法術，是需要施法者不斷維持魔力驅動的。

　　可這幫行尸走肉，乃至那些更強大的尸鬼領主，甚至都沒見它們吃什么用以維生？

　　吸血鬼也是，厄利弗說他們吸食鮮血，僅僅是發現這樣能夠維持理智，并非是補充生存所需，他們完全可以不吃不喝存在下去。

　　這不合理啊。

　　即便是以魔法的角度來說，也非常不合理。

一定有什么原因，讓亡靈們能夠繼續存續　　帶著這份困惑，他逐漸淺淺的睡去。

　　救救我。

　　有什么.在呼喚？

　　是誰？

　　救救我。

　　救你？你是誰？

　　他們叫我克萊尼恩。

　　似有一雙朦朧剔透的雙手朝他伸來，但下一刻，黑暗中顛轉的混沌深處，無數血紅瘋狂涌上——

　　“萊昂！快醒醒！”

　　聽到奧莉薇婭的大聲疾呼，萊昂猛然睜開雙眼，緊握岡格尼爾起身。

　　只見充斥著周圍的血紅幽光，甚至蓋過了天上的月色。

　　一旁靠著的阿澤瑞恩同樣驚醒，拔劍站起。

　　呼得一陣陰風，安格爾特自歪斜的塔樓上飛下，臉上驚疑不定。

　　眾人的目光，不約而同望向那血光彌漫的源頭。

　　——不知何時，從廢墟瓦礫間漂浮而起的亡魂大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