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一章 化龍
曾經不失繁榮的土地孕育著豐收，大地上錯落的城鎮中回蕩著喧鬧，然而如今，一切化為了往日的幻影。
佇立在城堡的塔樓上，狂風吹過瑪莫爾伯爵老邁的身軀，他凝重地望向遠方，直視那片黑暗之下正吞噬自己最后領土，要將一切拖入地獄的夢魘。
他未曾想自己會以這種形式，等來艾維烏特陛下的“軍隊”。
與奧蘭德人的戰爭讓他一半的土地落入北方人手中，本以為退守東南，艱難的時刻終會過去。
然而真正的天災接踵而至，無邊的尸海勢不可擋。
瑪莫爾家族也曾經歷過風雨，但從未像如今這般絕望。
回憶著忠心耿耿的將士們一個個倒下，統治北境邊陲數十年的老人，心中黯淡下來。
“.父親！既然已無力抵擋，我們走吧！率領剩余的軍隊撤退，去南方，去西部！只要還活著，家族總有一天能東山再起！”
滿臉沉痛的桑格坦男爵焦急地站在老父親身旁，不甘的大聲勸諫。
一眾最后的封臣騎士們也紛紛附和，他們的臉上寫滿了憂慮。
“伯爵大人，撤退吧，先祖們本來就來自南方，只要有您在，我們就還有收復失地的希望。”
老伯爵緩緩轉過頭，看著眼前這些追隨他多年的封臣們，聲音略帶沙啞，失去了往日的威嚴，但透著一股不容置疑：
“所有人聽著”
他身后的騎士們立刻按劍單膝下跪，嘩啦啦的人群頓跪倒了一片。
“.從現在開始，我將伯爵頭銜，授予我的長子桑格坦，即日起他將是你們新的主人。
你們走吧。”
桑格坦低著頭，已人過中年的他，淚流滿面，明白了父親最后的決定。
“.我已老朽，諸神不再眷顧，希望不在我身上，我不想一逃再逃。
腳下的土地是先祖發家的故地，我要留在這，以戰士的身份捍衛最后的尊嚴。”
瑪莫爾伯爵說完扶起兒子：“你也不年輕了，看來我這無能的老人早該死去，讓你來領導家族。
現在說這些也晚了，我已經和行尸走肉無異，可還活著的人，必須有人去帶領，走吧，桑格坦.希望將來你的子孫還有機會回到這片土地。”
說完，老伯爵轉身再次望向遠方天邊的陰云，仿佛看到了即將到來的死亡，但眼神中充滿平靜。
老伯爵身后，桑格坦與家族騎士們雖滿心的不愿，但明白，伯爵的決定不會再更改。
最后不到一千人的軍隊，撤離了屬于瑪莫爾家族的最后堡壘。
桑格坦策馬于郊野，忍不住回望身后蕭索寂寥的城堡。
他好似看到了父親立于城堡上滄桑的背影，象征著家族最后的結局。
踏入瑪莫爾郡西南僅剩的一片家族領土，軍隊與聚集在此的家族親眷以及無處可去的領民隊伍匯合。
騎士們圍坐在烹烤食物的篝火前，紛紛望向了他們的新君主。
“大人，我們接下來該去哪？”一名忠誠的老騎士問道。
這問題像一塊沉重的巨石，壓得眾人喘不過氣。
沒人會想繼續留在這，此地一片平原無險可守，亡靈大軍殺來只是時間問題。
似乎只有西邊奧蘭德人占領的瑪莫爾故地，以及尚不清楚情況的南邊巴爾迪姆郡，這兩個方向可去了。
桑格坦皺眉思索起來。
他想去投奔王國西部，那些尚且沒被亡靈蹂躪的大領主。
家族雖已失勢，可現今仍環繞身邊的精銳，無論是忠誠還是力量都經受住了與奧蘭德人和亡靈連番作戰的考驗，瘦死的駱駝比馬大，自己帶著這支精銳，若效命于一位貴族，即使做為一支傭兵也能暫且安頓下來。
現在的問題是，該怎么去？
北邊是橫貫大地的加拉克山脈。
東邊是亡靈尸海。
西邊是奧蘭德軍隊占領的家族故地，向奧蘭德人乞求，讓他們這支瑪莫爾家的殘兵通行嗎？
桑格坦不敢賭，也不想對奧蘭德人卑躬屈膝。
“走南邊吧，從瑪莫爾逃離的那幾個貴族，之前不是說，索博尼茨領的巴爾迪姆家族還在堅持嗎？
去那看看，如果東境還能通行，我們借道去烏薩托領東部山關，從王領去西部。”
“可是，之前聽東部的領主說，卡索殿下已經投降了奧蘭德人。”一名騎士猶豫的提醒道。
由于今年王國各地爆發的戰亂，瑪莫爾郡雖然對烏薩托發生的戰事消息所知甚少，但不久前，那些應邀來瑪莫爾伯爵軍中的東部領主，還是給他們帶來了王國中部的內戰風聞。
“那也好過經過奧蘭德人的土地，哪怕卡索被迫成了北方傀儡，我們一支山窮水盡的逃亡隊伍，他總歸不會為難我們”
桑格坦說著，皺眉道：“如果烏薩托走不通，我們就去山南領，通過阿伯勒的領地，無非是多繞些路，反正現在，誰是叛黨誰是王黨，對我們來說毫無意義。”
何止是毫無意義，想到那支強大的亡靈軍團中屬于艾維烏特國王的殘破旗號，桑格坦便不由得憤恨。
這一切的一切！
北方人的入侵！
亡靈天災的出現！
都是那老混蛋發動的東征導致的！
桑格坦內心怒火中燒，伯國的淪陷，奧蘭德人的仇占四成的話艾維烏特那老家伙的責任要有六成！
深呼吸，平復憤怒，桑格坦就此為眾人定下了隊伍的逃亡路線。
身旁一眾迷茫的騎士們并未出言反對，此刻孤立無援，他們也沒有更好的辦法。
由于不知近在咫尺的亡靈大軍何時進軍，桑格坦不敢耽擱，次日便啟程離開了瑪莫爾郡。
一千將士拉扯著超過三千人的家眷與民夫隊伍，攜帶糧草和屬于瑪莫爾家族最后的財富，浩浩蕩蕩的向著未知出發。
遣的哨騎很快返回隊伍，匯報南邊的巴爾迪姆郡的確尚未淪陷。
這消息讓桑格坦看到了希望，命令眾人加快步伐。
次日黎明，他們抵達了巴爾迪姆郡的邊陲城鎮。
駐守此地的騎士，早早看到了這支隊伍，既沒有驚慌，也沒有怠慢，輕車熟路的帶人與之會面。
騎士率先詢問來意，桑格坦隨即告知了北方的情況。
雖深感恥辱，但他仍不卑不亢的向巴爾迪姆家的騎士，提出借道通過領地的請求。
他愿意支付通行費用，并揚言瑪莫爾家會記住對方今日提供的幫助。
騎士聽后，唇亡齒寒般感到心情沉重。
雖然前不久，幾位去而復返的東部貴族率兵從瑪莫爾南下逃回了巴爾迪姆，帶來了北方大郡全面潰敗的噩耗，但一個屹立在北方邊境數百年的強大家族，這么迅速便在亡靈的攻勢中煙消云散，騎士仍感到震撼。
如今，猶如整個世界都被這場可怕的災難環繞，仿佛王國中就剩巴爾迪姆郡一地還有生機似得。
扔下著荒謬的幻覺，他望了望對方拖家帶口的隊伍，同情之余，倒沒為難對方。
不過，騎士對這位新瑪莫爾伯爵，徹底舍棄奪回領地的希望，而選擇踏上逃亡之路感到疑惑。
他不禁禮貌的問道：“桑格坦大人，瑪莫爾郡遭逢的巨變，我深感遺憾，只是大人為何選擇西行，而非加入東部聯軍與我們共抗亡靈災禍？”
桑格坦見隊伍被對方放行，心中松了口氣，聽到這番詢問，他忍不住心中苦笑。
他對巴爾迪姆郡聯軍的未來并不看好。
自己父親曾擁有比魯納夫家族全盛時更為強大的軍隊，現在卻也無法逃脫敗亡的命運。
而一群年輕領主東拼西湊在巴爾迪姆郡的游兵散勇，面對滔天的亡靈軍團，恐怕只是借助大河天險才喘息至今。
他心知，等北邊的亡靈浪潮繞過了外烏薩托河，南下襲來時，便是所謂的東部聯軍覆滅之日。
當然，桑格坦掩飾自己的悲觀，沒有表露出來激怒魯納夫的騎士，只是淡淡地答道：“世事難料，亡靈勢大，瑪莫爾家幸存的將士們已經不堪再戰。”
聽到這話，巴爾迪姆郡的騎士嘆氣，這位伯爵大人沒有了斗志，自己一個小小的騎士也無法挽留。
“既然如此，那就可惜了，聯軍近日已收復了大河南岸的大片失地，兵鋒直逼基爾默頓隘口。
數日之前，統帥大人還集結了全軍，此刻想必正在圍攻阿什富德港，力圖拿下南岸亡靈的最后一座大城，桑格坦大人此時離去，不參與我等的反攻之勢，實在遺憾。”
“你說什么？！”
桑格坦聞言，眼中閃過難以置信的光芒。
他記得.此前東部貴族傳來的消息，巴爾迪姆郡損失慘重，明明已經失去了三分之二的領土。
而今，怎么又反攻到了基爾默頓城下？
這豈不是意味著，巴爾迪姆家族已經收復了先前丟失的半郡之地！？
桑格坦震驚地問道：“.這是如何做到的？你們那位新任伯爵，竟如此驍勇善戰嗎？！”
騎士的表情，因為桑格坦的話，變得有些微妙。
最終，他還是忍著尷尬，誠實的解釋道：“咳咳，您.有所不知，聯軍元帥之位，早已不再是魯納夫大人擔任，實際上，如今是一位前來支援的奧蘭德領主，正率領我們發起反攻。”
“？”桑格坦表情更為愕然。
奧蘭德人？
一個奧蘭德人，現在竟然在統領堪塔達爾東部貴族的聯盟？
他不禁感到荒謬和莫名的憤怒。
怎么哪都是奧蘭德人！？整個堪塔達爾都落入北方人之手了嗎？
奧蘭德歷673年，11月18日。
阿什富德港城外。
活人的喊殺與亡靈的嘶吼響徹云霄。
陰云依舊籠罩著蒼茫的大地，但那轟鳴的鐘聲已經停擺。
偌大的河港城市，被一萬兩千名士兵和數千民夫組成的軍團半扣河岸而圍，無數旌旗獵獵作響。
巨獸般的拋石器輪番投擲出火罐，濃煙與火焰在空中劃出道道熾熱的軌跡，宛如呼嘯的流星般落入傾巢而出的尸鬼浪潮。
隨著陣陣巨響，烈焰在亡靈群中爆燃，空氣中彌漫著熊熊烈火產生的刺鼻焦糊。
在聯軍的最前沿，弩炮不斷吐出致命的火矢，重步兵方陣則宛如堅不可摧的長城，盾墻抵御尸鬼的利爪和刀劍，刺出的長矛摧毀了亡靈一次又一次猛烈的沖擊。
站立于高地之上的大陣中央，劍翼戰旗之下，萊昂的鮮紅披風和狼鬃毛領在寒風中搖曳。
他一手提著翼盔，一手按著佩劍的柄頭，俯瞰縱覽那生者與死者數萬大軍搏殺的戰場。
時不時轉頭，望向身旁即將流盡的計時沙漏。
一名近衛騎士最后一次將其翻轉。
誤差不算太大，很快，位于高地的聯軍眾將，便看到遠方阿什富德城中，數座魂鐘塔樓上一縷縷幽光，沖天而起，發出響徹大地的震爆。
綠色的魔力脈沖刺入陰云，異象之下，瘋狂的尸鬼海洋頃刻間，肉眼可見的陷入了混亂與遲鈍。
“考維斯。”
“在！”
“傳令全軍各部，發起總攻，六刻時內，我們必須攻陷阿什富德，摧毀祭壇。”
格萊德郡。
荊棘花少主的腳步聲在走廊地板上回蕩，他來到城堡的寶座室推門而入：
“父親，喚我何事？”
厄利弗伯爵的目光從手中的信紙上抬起，看著長子費奧多。
“明日我會帶走兩千軍隊，跟隨萊德溫陛下的大軍，前往瑪莫爾郡支援特洛薩將軍在東北方的防線，你留下代我負責征募軍隊，再訓練兩千士兵，要以精銳的標準！”
費奧多一愣：“可是，我們剛在格萊德收上不到半年的賦稅，先前烏薩托的戰爭，消耗了太多糧草，眼下還得供應出征的巴爾夫閣下.”
厄利弗擺了擺手：“巴爾夫那邊的糧草不用我們操心了，至于格萊德郡征兵的糧食不夠，就派人去西邊買，去法拉耶爾領或瑪格亞領買，多高價都買！不必吝惜金錢。”
“父親，巴爾迪姆家族只付了三分之一傭金，兩萬堪塔達爾金幣只值一萬六千金王冠，還要去外領買糧的話，這遠不夠訓練出兩千精兵。”費奧多面露難色。
一年來家族連續經歷的大型戰事，比過去十年加在一起都多了不知多少倍，盡管每一次都收獲頗豐，可如此短的時間里，還是追不上持續的天文軍需消耗。
“錢不用愁，我只愁怎么把花不完的錢從東邊運回來。”厄利弗英武的老臉實在繃不住笑容了，他嘴唇上揚，難以遏制的勾起嘴角。
將萊昂送來的戰報和密信，交給一臉懵逼的長子，荊棘花伯爵撓著短須起身，目光投向窗外。
統領索博尼茨領的聯軍元帥嗎。
才出去區區半個月，就控制了巴爾迪姆郡的一半領土，比整個格萊德郡還大的土地。
厄利弗難以想象，那小子現在控制著堪塔達爾東部數十萬軍民，如今是何等威風的模樣。
費奧多仔細的翻看書信，眼睛越睜越大。
看到后面，完全忘記了眨眼。
11月4日.攻陷哈哥斯坦堡.
11月7日.攻陷芬利敦城 11月11日.攻陷賽拉胡克堡.
11月12日.攻陷卡倫威爾，摧毀沿途亡靈據點.
11月13日.攻陷切恩霍爾 11月15日.攻陷莫頓鎮.
11月18日.奪回阿什富德港，大捷聯軍休整，急缺兵員支援，另搜集了約價值十二萬金王冠的財資無從消化 望厄利弗大人幫我盡快從后方召集援軍，籌集所缺軍糧器械.多多益善。
費奧多好半天，才從手中輕薄的紙張上回過神來。
即使是對其成見頗深的他，也感受到了手中那股難以言喻的份量。
“你盡快建立新軍，錢不是問題，我先跟隨國王去前線，再尋找機會諫言南下支援萊昂，看樣子，我們能將亡靈直接擋在邊境以外。”
厄利弗說完，轉身拍拍長子的肩膀，語重心長：“我此去要重新審視與他的關系，費奧多，以后把心放寬。
我低估了那孩子，他并非獅鷲，無論是你還是我，都不可能駕馭一頭真正的巨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