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宮寧寧將手從無眼蟾蜍石雕頭頂抬起。
一抹白色的微光閃過,尼伯龍根通過了瑪納權限驗證,鯨骸書庫禁書區厚重的雙扇石門朝她緩緩開啟。
這片禁書區與最高處的禁書區不同。
鯨骸頭骨處的禁書區不設門禁,只要能頂住那恐怖的重壓,任何依靠騎掃把飛到頭骨處的人都能翻閱,哪怕是一年級的學生。
頂部禁書區的書籍記載了“知識”,禁忌的奧術,巫術、古代奧術、魔法心得、會招致災禍的秘法.能飛到頂部,則代表翻書者擁有承受知識反噬的實力,重壓只是一道基于安全考慮所設的禁制。
而這處禁書區不同。
這處禁書區處于鯨魚骸骨的心臟位置,僅靠樓梯便能上來,卻被厚重的石墻所包裹。若無人帶路,學生們都不會知道這兒的石墻背后還有間密室,受尼伯龍根保護,是格林德沃城堡安全系數最高的區域之一。
這兒保存的并非“知識”。
而是“記錄”。
紀元前的記錄、奧術實驗的記錄、神允歷早年的記錄、關于災禍的記錄這都是不能被公之于眾的記錄,一旦被世人所知,很可能引發現有秩序的混亂與崩潰,甚至里面的某些東西僅僅是被“獲知”,就將招致不可名狀存在的注視.
雨宮寧寧抱起已經睡著了的旺財,走進格林德沃禁忌檔案庫。
踏入門的瞬間,書庫內的光源微微扭曲,仿佛所有的光線都集中在了雨宮寧寧懷中那只毛茸茸的白色生物身上,這是尼伯龍根對旺財的安檢。僅僅只是一瞬,光線便恢復了正常,任由雨宮寧寧抱著它進入。
她像走入了森林。
這兒的整間書庫都被樹根與綠葉包裹,約莫三層小樓的空間面積,一排排書架就鑲嵌在那些樹根內部,中央天井上平吊著一副巨大的油畫,那油畫中的太陽竟如真正的太陽般撒播著光明。書庫內亮如白晝,陽光灑在身上暖洋洋的,一本本成套或孤品的古籍擺在書架中,巨大的藤蔓織成樓梯,供人上下。
簡直就像童話世界一樣,明明沒有特意用裝飾品或軟裝來點綴,卻有一種生機盎然的美。
格外陰濕,會讓人聯想到丁字褲肌肉男的聲音從一旁傳來。
在禁忌檔案庫正中央的石臺上擺著一塊羊絨織成的高聳腳墊,四周嵌滿寶石與綢緞。這種華麗的墊子本該用來保存王冠或稀世珠寶,然而上面卻只放了一頂尖角巫師帽。
聲音是從帽子的口中所發出。
“貴安,梅林帽閣下。”
雨宮寧寧提起旗袍兩側,纖細的腰肢微彎,無可挑剔的問安禮仿佛令書庫都變得上流了幾分。
“稀客啊。”梅林帽說。
按理說,連教授級的老師在沒有許可時都無法踏入這里,禁忌檔案庫的準入門檻最低是系主任。然而占卜系的系主任在外出前將雨宮寧寧設為了自己的代理,這才讓她能踏入此地。
“我想查閱一些關于神教的資料。請問該去哪里找?”
梅林帽的帽尖轉了個圈,指向右上方。
“二樓,四五六排都是。”
雨宮寧寧點頭致意,便準備順著藤蔓往上走。
“二樓可有些冷.當年蒂蕾西婭那婆娘把這地方弄得和精靈族書庫一樣,上面有‘春天’的風在吹。你穿得太少,補一件毯子吧——”
梅林帽的話音一落,一條嶄新的棕色波斯毯便憑空落到了雨宮寧寧肩上,連旺財也有一條小尺寸的毯子將它蓋住。
雨宮寧寧微感驚奇,這兒不是抑制神秘的深淵,她卻絲毫沒感到奧術或魔法的運作痕跡。
“謝謝您。”她真摯的道謝。
毛毯的功能可不止保暖這么簡單。
還能為她擋住一些禁忌知識的侵害。
望著雨宮寧寧上樓梯時窈窕的背影與兩條勻稱的黑絲長腿,梅林帽發出意味深長又極其咸濕的聲音:“嗯”
“雨宮徹野那肥豬能生出這么完美的后代,女神選的姻緣者都是極品啊可惜,她要是個男人就好了”
雨宮寧寧沒聽到這番自言自語的話。
她來到了禁忌檔案庫二樓,面前幾排鑲嵌在深色樹根內的書柜都是神教的書籍。
《拜火教遺跡名冊》;《圣堂騎士獵巫行動筆記譯本12》;《龍類譜系入門:龍主的謊言》;《提神:十字架的唯一作用》;《地下城建筑特征與古紀元野蠻崇拜的關聯》;《關于光明教廷起源是否為拜火教的幾點考究》;《世界樹殘骸地點猜測》.
從這些書籍便不難看出,為何神教們對格林德沃學院如此不滿。
不只是學院師生普遍持有的無神論調,更因為他們對神明的“研究”態度。
盲目信仰與科學本就是極度沖突之物,若用研究奧術的嚴謹態度來研究神學,恐怕沒有多少神教典籍禁得住查證與質疑。
這些書若放在外界,那都是比邪教典籍還令正教們恐懼的禁書,持有這些書的人不會受到任何審判,只會悄無聲息的消失,連帶著那些看過、聽過甚至只知曉書名的人一起。
但雨宮寧寧要找的并不是這些。
這些古老的紀實典籍中最多便是關于教廷,而后是一個現代并不存在、甚至沒人聽過的‘拜火教’,在往后才是永恒教派,死誕教這些擁有紀元前歷史的古老宗教。
而歸樹神教和白教的書格外的少。
直到雨宮寧寧找到第二排書柜,才在角落里看到一本《白教與帝國恩怨始末》,這本書似是手寫,從花哨卻又藝術感極強的字體不難看出作者是腓烈人。
雨宮寧寧眼睛一亮,要找的就是這個。
七大正神教之所以是正神教,正是因為《救世主公約》中規定了這七大神明擁有在太陽神的世界自由傳教的權利。
各國君主的信仰并不統一,各有各的國教。然而國教也只是擁有被本國政府支持的便利,并不會阻礙其他教派傳教,大多國家都是如此,人民擁有明面上的信仰自由。
然而,這也是存在例外的。
在腓列帝國,只有歸樹神教擁有傳教權。除此之外僅有教廷被允許在各大城市設立教堂,但不被允許出門傳教。其他神教更慘,連教堂都不許有,只在帝國的帝都擁有一棟小房子當辦事處,供外國游客參拜。
而與統治階層關系最好,財力最豐厚的白教卻連辦事處都沒有。
在白教的地圖中,北方凍土上那個世界最大的國家找不出一尊女神像。
南方國家經常以此批判帝國政府干涉信仰自由,然而帝國誰都不鳥,非常可惡。
受此連累,歸樹教廷雖然在這些年大力傳教,但效果一直不好,名聲上和帝國一樣被先進的南大陸人視為野蠻落后的宗教。
雨宮寧寧翻開第一頁,看見導語的瞬間眼眸便微微一動。
“神允歷607年,一名白教信徒試圖與新晉宰相結合,因錯判宰相性別而失敗。陛下得知此事后大怒,隔日下令砸毀帝國全境內一切圣靈女神像。白教駐帝國主教斯潘上殿抗議,被陛下當眾臣面斬殺”
雨宮寧寧捧著書坐在地上,背靠熟睡的旺財,借著陽光閱讀起來。
一小時后,她面色古怪地合上這本書。
這野史也有點太野了。
并非因為雨宮寧寧是白教信徒,見不得人詆毀自己的信仰,而是這本書的內容扯到沒邊。
什么白教準備的妙齡少女找到帝國宰相,卻發現對方竟是個女人,想要離開被逮住,對方性取向堪稱混沌.
之所以被帝皇發現,是因為帝皇也在宰相床上,見倆人顛鳳倒鳳勃然大怒.
帝皇對白教信徒殺殺殺,當眾放話“女神我想你啊——”,白日宣淫后面的內容大多是帝皇多么多么殘暴,白教信徒多么多么可憐,還有帝皇怎么指使文官發行大量他和女神的黃色同人文 總結下來,便是帝皇因為一名宰相,和女神爭風吃醋導致白教被趕出帝國,所使用的手段也極其下賤難言。
別說在白教,就算在帝國這也是妥妥的禁書,稍微有點歷史常識的人都知道是假的。
若帝國真這么干,白教如今對待帝國的態度絕不是無視,而是不死不休。
侮辱被奉為至高的神明,在任何神教都是最大的禁忌。
雨宮寧寧閉眼思索,她所受的歷史教育遠比普通人廣博,神允歷600年前后的確是白教被逐出帝國的時間點。不單是白教,其他神教也同樣如此,在那之前都能正常在帝國傳教,短短一段時間后便遭到不留余地的封殺 梅林在395年,將愛士威爾山從北大陸的腓烈帝國搬到南大陸。這一城市搬遷舉動直接改變了世界線,隨著能為帝國大量培養奧術師的格林德沃離開,帝國不得不從世界大戰中撤兵,登陸南方的野望受挫。那名來到愛士威爾的公主不單是因其愛慕勇者,同樣是帝國皇帝對勇者的示好舉動,可惜梅林并未理睬。
隨后而來的第二次伐魔戰爭也重創了帝國的國力,又因為勇者定居南大陸,戰后的社會發展與經濟復蘇與北方無緣,從此腓烈帝國陷入了一段長達兩百年的動蕩期。
直到第三勇者的時代來臨時,也就是神允歷六百年前后,彼時的帝國已經搖搖欲墜,王侯分裂,行省獨立,富裕的城市對帝國中央政府聽調不聽宣.
雨宮寧寧重新翻到這本書的第一頁。
目光落在了“新晉宰相”這四個字上。
她雖然沒上過學,但來當家教的老師都是聲名遠揚的大學者,老爸又經常說什么“以史為鑒可以正衣冠”之類的話,把本該上的白教課程都改成歷史課,雨宮寧寧的歷史基礎并不差。
然而她卻不知道帝國歷史上有一名女宰相這回事。
無論其功績如何,光是性別為女這一點就值得歷史書用整頁篇幅記載。
神允歷607年.
雨宮寧寧眼眸一亮。
作為魔法師,她的記憶力極好。雖然達不到奎恩那般過目不忘的境界,但看到關鍵字眼時依舊能自然而然回想起相關內容。
607年,是帝國《復興法》頒布的日子。
史學家將這部法律的起草者認為是剛登基不久的帝皇。帝國在此后的五年內以鐵血到近乎變態的手段結束內亂,此后的發展速度堪稱每五年一個階梯,在650年時腓烈的鋼鐵產量便超過了南大陸所有國家之總和 近八百年后,帝國支持的西大陸政權幾乎在正面戰場上打垮了南方聯軍。若非突如其來的迷霧海封鎖了北大陸,南大陸諸王恐怕在此時將面對一個比第一次世界大戰時更恐怖的北方侵略者,而他們不再有勇者調停戰爭了。
雨宮寧寧對帝國歷史沒什么興趣。
但她知道,這本書能被學院放在這里,就說明并非全為胡言,里面記載了能與歷史相互照應的內容。
比如與《復興法》相對應的年份。
帝國政府對白教如此厭惡,連一個擺放神像的辦事處都不愿意給白教信徒留,想必其原因也與之有關。
她的目光在“與新晉宰相結合”的“結合”上停留許久。
若是進入深淵之前,雨宮寧寧對這種荒謬的說法絕對不屑一顧。
而此時此刻,她心中卻有著令自己恐懼的 好奇。
她將書籍放回原處,繼續尋找起與白教相關的史書。
可惜,找到的都是些與她目的無關的書。
白教典籍造假,縫合,胡編亂造.
遭到這樣指控的神教可不止白教一家,在這幾排書柜中比比皆是,甚至有說天上的太陽每逢數百年就會換新這種荒謬猜測。
神教的大多典籍都來自紀元前,而紀元前的歷史對人類社會而言堪稱一片空白,自然無法查證。
但這并不意味著那都是胡編亂造。
雨宮寧寧重新回到一樓。
梅林帽見她下來時沒帶著旺財,好奇地問:“沒找到么?”
“梅林帽閣下。”雨宮寧寧平靜的說:“我認為這里的藏書并不是全部。”
“這里的藏書是你能看到的全部。”梅林帽從容的回答:“有些書被梅林銷毀了知道太多并不意味著好事。正如那些被歷史掩埋的壞事,在此時此刻看來也并非不是好事你想知道什么?”
雨宮寧寧口中吐出四個字:
“歡愉教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