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以后,面對丈夫遞來的戒指,漂泊半生的夏黛兒·布蘭森將會回想起,與初戀一起行俠仗義的那個遙遠的下午。
那時她還是一名少女,世界仿佛無限大,六月的天飄著小雨,窗外傳來永恒教派的古鐘聲,喜歡的男人與朋友在交談著一些可能關于奧術的大事。
她給他們留出了空間,走到側廳捧起那本還沒看完的《精靈女王秘史》,書中精靈與勇者林克的浪漫愛情故事卻無論如何也讀不進腦袋,她的心事一團亂麻,亦如陰天般渴望著陽光,無法平靜。
在他背上的那些話語,是沒有準備、脫口而出的。
或許是兩人第一次那么親密的背在一起,肌膚相觸的溫度讓她產生了“適合表白”的錯覺。
又或許是掠過眼前的風景太過浪漫,可能是此生僅有的體驗,讓她覺得“必須說點什么”。
那熾熱的沖動涌上心頭,想要表明心意的話便脫口而出了。
但是奎恩很狡猾。
說什么“哦,你是真的喜歡抓壞蛋?”.
絕對是在裝傻吧。
愈來愈熟悉之后,奎恩性格的另外一面也漸漸展露在了夏黛兒面前,偶爾不著調的模樣她也是喜歡的,雖然有時不太能懂他的幽默,但夏黛兒知道奎恩在正經事情上還是很靠譜的。
他不可能聽不出來自己想說什么。
于是,愈來愈委屈。
被拒絕了啊.
蒂蕾西婭是勇者林克在巡游大陸時遇到的精靈。兩人結識據說是因為一場意外,但可以肯定的是,林克在見到蒂蕾西婭的那一刻,便深深愛上了這名擁有神代美貌的精靈王族遺種,而蒂蕾西婭同樣也愛上了他。兩人在旅途中結合,關于林克風流的流言大多也出自蒂蕾西婭,鄉野傳說中的精靈女王熱情似火,令林克魂牽夢繞 掃過那一行行史學家總結的故事。
夏黛兒的目光漸漸迷離了起來。
和我好像啊。
一見鐘情,雙向奔赴。
天哪,這簡直寫的就是我.jpg
奎恩也與林克一樣,有著一頭黑頭發和一對深邃的黑眸。
但我和蒂蕾西婭比就差得太多了精靈女王蒂蕾西婭雖是一千四百年前的人物,但她超越完美的容貌至今仍是無可爭議的泰繆蘭第一美女,光看畫像都能被精靈王族絕世的容顏震撼,我可比不了啊 但是,至少在身材上.
對這一點,夏黛兒還是很有自信的。
所以我缺的是“熱情似火”么。
她往后翻了幾頁,小臉漸漸紅了起來。
安庫亞家里的藏書可沒有或故事,都是偏向研究性質的文獻。《精靈女王秘史》里一五一十的將那些可信度較高的鄉野傳說都記錄了進來。
在尚未組建勇者小隊、討伐魔王之前,第一勇者林克的身邊只有一只寵物貓和蒂蕾西婭,兩人一貓如同旅行般走遍了四片大陸,途中消滅了大量遺失紀元遺留的魔物與神秘隱患,因此留下了紛紜眾多的傳說。
而蒂蕾西婭在早期的傳說中被描繪為“侍女”一樣的形象,人類文明方興未艾的時代還沒有貴族禮儀,所謂侍女不過是說法更好聽的私妓,更有甚者會用“蕩婦”甚至“魅魔”來形容她,可想而知她和林克一路都做了些啥。
尺度放到今天來看,都未免有些過大。
夏黛兒猛吸一口氣,將書合上像燙手山芋一樣放到一旁,粉色的柔順卷發如撥浪鼓一樣搖起來。
不行不行,這也“熱情似火”過頭了一點.
出生在布蘭森家,自小在愛士威爾山頂階層中長大,所謂名流圈中的一些荒唐事也自然有所耳聞,但夏黛兒有一名正兒八經羅恩伯爵家庭的母親,按照貴族要求培養,潔身自好到遇到奎恩前連低胸裝都沒穿過,對這種行為有著本能的抵觸與反感,她絕不會在沒有正式確定關系前做這種丟臉的事 夏黛兒的俏臉愈來愈紅。
雖然不會做,但下意識想一想,幻想中的畫面便映入腦海。
片刻后,少女抱著書像倉鼠一樣在沙發上一滾,臉埋在靠枕上,發出意義不明的哼哼。
“要死了你,夏黛兒.”
過了許久,她又坐直了身子,從脖子上取下一串漂亮的項鏈,握在手中。
夏黛兒決定向女神禱告。
手中的項鏈很漂亮,是純銀的一顆小鈴鐺,與其他神教或意義深刻或奇形怪狀的伴身物不同,白教的信物很精致,像藝術品一樣,當首飾來打扮穿搭都毫無問題,這也是白教在富人中受歡迎的原因之一。
父親早年是太陽信徒,但受學院和教廷的摩擦影響,索性隨母親改信了白教。夏黛兒自小在白教氛圍中長大,雖不如母親那么虔信,但也認為向女神禱告能清除雜念,恢復純潔的內心。
泰繆蘭七大正神教之間的教義差距很大,太陽教廷的信眾最多,教義卻最為簡單,只要贊美太陽就行,哪怕信徒改信也沒什么大事,畢竟太陽作為創世神比眾神們更高一等,無論任何神教的信徒都可以贊美太陽。
而其他神教則將“改信”這種行為視作背叛或褻瀆,嚴重者甚至要被神教拘捕處以私信,各大神教間因爭奪信徒也偶有摩擦。
在不能輕易改變信仰的前提下,各神教的教義便顯得尤為重要,這是他們吸引信徒的主要手段。永恒教派信奉苦修與清貧;圣樹神教有一套凌駕在法律之上的“律法”;死誕教只收將死之人或孤苦伶仃者;深海教會充滿敬畏與奉獻.
而白教比起上面一眾條條框框束縛極多的神教,顯得要簡單的多,甚至談不上有什么教義——“遵守秩序”,“保持靈魂的高潔”,便是秩序與圣靈女神對信徒的要求。
向女神的禱告也被信徒認為有著凈化心靈的功效。
夏黛兒覺得自己是該禱告一下了,無論是復雜的心事,還是剛剛令人羞臊的想法,都需要冷靜。
雙手捧著小銀鈴,低聲贊美起女神。
可是,古怪的事發生了。
夏黛兒發現自己并沒有像往常一樣,禱告著禱告著內心就平靜起來,女神仁慈的風并沒有撫平內心的躁動 反而是攪動海面的風暴,令她愈發難以平靜,似有什么情緒如波濤般一波比一波難以抵擋。
“.請保佑我和我的家人身體健康,心情愉快。愿您的旨意在我生命中得以實現.”
全須全尾的禱告完成后,夏黛兒睜開眼睛。
她下意識的往門的方向看去。
奎恩應該還在客廳里,她睜開眼后第一反應便是去找奎恩。
不對,去找他干嘛,問他什么時候再去打壞蛋么.
夏黛兒強行按耐住情緒,決定再禱告一次。
“盡善盡美的秩序與圣靈女神啊,您的孩子夏黛兒·布蘭森向您祈禱——”
“.愿您的旨意在我生命中得以實現。”
這一次不單是心情變得急切,連語速都變了,這本該是不該發生的事。連最普通的信徒都知道,禱告是有特定的語速、語調和姿勢講究的,可夏黛兒現在的模樣就像一名焦急又不知所措的小女孩。
她沒有選擇睜眼。
再來一次,再來一次.
不要想奎恩的事。
專注于禱告。
不要想.
“.健康,喜樂,讓我有機會繼續生活.學習和.和——
夏黛兒突然睜開了眼,雙手緊緊握著鈴鐺吊墜,像拽住女神的寵愛不放,她喃喃的說:“愛”
禱告戛然而止。
夏黛兒像是突然下定了什么決心,那股沖動的情感打垮了理智的心防,波濤洶涌的浪化作勇氣,她自我肯定的說:“奎恩是喜歡我的”
“他對我一見鐘情.哥哥是這么說的,佩佩小姐也是這么說的”
“對,他如果不喜歡我為什么要救我,為什么要每周帶我做這些事,他總是夸本小姐很可愛.”
“他之所以打哈哈,是因為——”
少女的眼眸堅定起來。
“我說的還不夠直白。”
她將鈴鐺貼在額頭,低聲默誦“女神保佑”,如同鼓足干勁般站起來,迅速往客廳走去。
我要直白的告訴他 我的心意。
打開門,客廳卻沒有二人的蹤跡,大門旁的柜子上擺著一瓶還沒喝完的酒。
夏黛兒急忙的跑到門旁,發現奎恩的鞋還在,他是不會丟下自己一個人走的,每次都會像個紳士一樣將她送回家門口。
安庫亞應該是出門了,而奎恩不在客廳,只會在二樓洗澡。
夏黛兒的目光落到了那瓶威士忌上。
琥珀色的玻璃酒瓶仿佛閃耀著與女神銀鈴一樣好看的光澤,猶豫片刻,她拿起沒蓋緊的酒瓶準備喝上一小口,像里出征的將士一樣為自己壯膽打氣。
夏黛兒想找個杯子,注意到了奎恩坐過的沙發旁放著一個空蕩蕩的玻璃杯。
少女便像做賊一樣,張望幾次確認奎恩不在后,倒了一點點酒到杯中——大概只有小小半口的量,她知道自己酒量很差,上次因為喝醉出了個大丑,現在可不敢多喝,就嘗嘗味。
芳香的酒味在舌苔擴散,如風箏飛向終點前搭上的最后一縷風。
不是第一次做這種事的少女將酒杯放回原位,毅然決然的往樓梯上走去。
夏黛兒決定在門口等他出來。
可是一上到二樓,溫暖的水霧便朦朧的撲到了臉上,夏黛兒微微一愣,只見浴室的門竟然開著。
安庫亞可是奧術師,家里自然有些不同尋常的地方。
比如所有的門,只要打開后人走過就會自動關閉,在門鉸鏈上有個小巧但方便的奧數裝置,省去了關門的麻煩。
為什么這個門會開著 朦朧的水霧中,似乎能見到那個人依靠在浴缸上的身影。
夏黛兒咬了咬下唇。
神使鬼差的,她邁出了一步.
少女走入水霧中,衣繩順滑的一扯便開,隨后是裙子落地的輕盈聲響.
時間仿佛在這一剎那定格。
檀木香水味被浴池中的藥劑抹去,取而代之的不加掩飾的、最為原本的淡淡體香,與升騰的熱氣一起卷過奎恩的鼻尖,她的眼眸近在咫尺,修長的睫毛一顫顫的,浴室內點燃燭火的香薰照亮了櫻花般的長發,水滴從濕漉漉的粉色發梢滴落,夾雜入兩人沉重的呼吸聲中,圈圈漣漪打散了水中雪白挺立的倒影。
這不是求婚。
貴族的婚姻只有一次,通常不喪偶便不會離婚,從戀愛到婚姻的始終如一會讓鞏固權利的聯姻變得浪漫起來,只有擁有“純潔愛情”的年輕男女才有聯姻的價值,大貴族的子弟通常不會在青春期戀愛,而女性更是要恪守貞操。
私底下怎么樣不好說,從各國每年誕生的大量貴族女仆私生子來看恐怕少爺們執行的不是很好,但大伙至少會在明面上保持體面,在沒訂婚之前不會光明正大的帶男友或女友出門。
夏黛兒雖不是貴族,但從父母讓她讀女校而不是和埃隆一樣去更有名的公學就能看出,這是為了給未來的聯姻做準備,清白的過往經歷可是商人往貴族聯姻的敲門磚之一。
但現在夏黛兒的意思是,她想和奎恩光明正大的在一起。
這也就意味著,放棄了以后家里可能為她安排的一切人生。
如果不能嫁給他,她的選擇將只剩下那些不如布蘭森家的人,而這種下嫁的婚姻往往伴隨著不幸。
但事已至此,問這句話純屬多余。
兩人的手都已經越過那條線了。
奎恩看著她的眼睛,有些無奈。
手印都捏出來了,能說不么?
但他也沒有第一時間點頭。
青春期的少女可以戀愛腦,可以不顧一切,但他是成年人,他要考慮得更多。
作為一名生理功能正常的男性,他當然也很想狠狠點頭“yes,Ido”然后大爽特爽來點喜聞樂見的劇情,可是.
“夏黛兒。”
奎恩抓住了她不斷擺弄的手,強忍住欲望,低聲說:“再繼續下去,你會后悔的。”
“我不會。”她堅定的回答道:“永遠不會,我相信你。”
奎恩沉默片刻,“哪怕我們沒有未來?”
“沒有.未來?本小姐才不管這種事——”
她猛地撲進奎恩懷里,水花蕩漾,眼看就要被逆推,忽然一聲莫名其妙的巨大動靜從一旁傳來。
鐺!!!
像是鋼管砸到了水泥地上,b動靜嚇得二人一激靈,奎恩猛回頭,只見有什么東西從魔杖中掉了下來,砸在了地上。
那竟是那把兩個月沒見,一直保持著樹枝形態的太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