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月過去。
李默收拾好行囊,關上了房門,來到了村東頭的石梯小路,趙思蔓則從院子里伸出頭,看到李默后躡手躡腳走了出來。
“小默哥,你要去鎮上了嗎?”
“嗯,你怎么穿得這么少,冷不冷?”
一邊說著,李默一邊掏出雜糧飯,與趙思蔓坐在石階上一起分享。
趙思蔓坐在李默身邊,輕聲安慰道:“不冷,周姨的事,你不要太難過了,所有人都知道,她一直都以你為驕傲。”
李默點了點頭,示意小蔓多吃些。
緊接著李默注意到小蔓的嘴唇發紫,身體在不斷顫抖,稍稍猶豫后,他將自己的舊皮衣分出一些,溫柔地蓋在了小蔓的身上。
趙思蔓的身體頓時僵住。
她不再抖動,臉頰幾乎快要埋進自己的雙膝里,不敢再看李默。
然而美好的時光很快便被趙家院落里扯嗓子的聲音打破。
“小蔓!”
這是趙思蔓三嬸的聲音,她的身體頓時顫抖起來,慌張起身道:“小默哥,我要回去了。”
“好。”
李默也同樣起身。
如今李默已經有成年男人的身高,只是身子骨略顯單薄,皮膚還顯得細膩,面龐稍顯稚嫩。
“過幾天就要花朝節了,你去廟里嗎,我們一起!”
趙思蔓聞言,稍稍停下腳步,臉紅到了脖子根,吞吞吐吐道:“有時間的話,我一定過去。”
“好。”
李默見趙思蔓回家后,這才繼續趕路,前往華安鎮。
銀子是中原各國的通用貨幣。
在此之下各國還有自己的銅幣,也稱銅板兒、銅子兒,大子兒。
所謂一吊錢,就是一千枚銅板,或者一千文錢,但這些銅板只能在乾國境內流通。
在銀子之上,還有金粒、錦緞之類的高價值通用貨幣,或者橫跨幾大國的商行,發行了所謂交子,也被稱為銀票。
不過這些都不是一般人能夠接觸到的。
普通的五口之家,即使是省吃儉用,一年至少也需要三十兩銀子的收入,才能夠勉強維持日常生計,也就是每人每年至少要花銷六兩銀子。
李默現在只是濟民堂學徒,每月只有三百文錢的收入,連維持生計都不夠。
但此次結業考核他若能夠出師,在濟民堂謀得一份兒正經差事,每月便至少能有一吊錢收入,再加上年底的賞錢,一年到頭除了日常花銷外,保守算來還能存上六七兩銀子。
再加上周梅留下了的銀子、銅板,李默只需要再工作兩三年,便能湊齊迎娶趙思蔓的聘禮,過上自己的小日子了。
想到此,他的心中不由得憧憬起來。
“不合格。”
隨著張大夫的冷漠聲音,正在接受年終考核的蔣茗頓時臉色蒼白,隨即緩緩低下頭,站在了一旁。
這意味著他還要再當一年的學徒,或者去當采藥人。
接下來是張立民。
他雖然是張大夫的遠房親戚,但張大夫卻從來沒有因此網開一面,始終一視同仁,這次考核同樣如此。
僅僅小半炷香時間后,連續三次回答磕絆的張立民,同樣被張大夫罰下。
這次考核沒有戒尺懲戒,但對于每個人而言,卻都感受到了更大的壓力,頓時覺得以前的打手懲罰似乎也沒有那么疼了。
王盼更是不用多說。
僅僅片刻,在張大夫的冷哼聲中,他便羞紅著臉低頭站在了一旁。
最后四人都看向了李默。
李默深吸一口氣,緩緩走上前。
“從那邊草藥中找出赤芍,說出它的藥性、藥理、藥方、病忌。”
“是。”
李默很快便從庫房的草藥中,找出了赤芍。
雖然庫房中有多種草藥與之相像,但李默還是一眼便看出其中不同,自信走回,并按照張大夫的要求,介紹起了有關于赤芍的藥性、藥理、藥方、病忌。
張大夫對此沒有多言,而是繼續讓李默在庫房中尋找下一株草藥。
就這樣。
李默按照對方要求,連續從庫房中尋找出十幾株草藥,并準確說出這些草藥的特性。
直到李默再次從庫房中取出了一株新的草藥,張大夫突然冷聲斥責道:“這并非荊芥,看來你也還需要再學一年,放回去吧。”
王盼聞言,嘆了一口氣。
張立民、蔣茗則是松了一口氣。
李默看向手中的草藥,微微皺眉后斬釘截鐵道:“老師,這就是荊芥。”
“嗯?”
張大夫聞言,拿起戒尺,冷臉喝斥道:“怎么,你是說老夫看錯了?”
“荊芥,又名樟腦草、巴毛,可解表散風、透疹、消瘡,治療感冒、頭疼、蕁麻、風疹…”
李默手持草藥,將其藥理、藥性,一一背出,其中更是加入了許多獨特的見解,這讓一旁的張立民、蔣茗不由得面露懷疑之色,也讓張大夫原本冷漠的臉龐漸漸舒緩,最后化為了笑容。
直至李默一口氣說完自己所有的見解后,張大夫再也抑制不住愉悅的心情。
“不錯,不錯,不錯!”
他一連說了三個不錯后,放下手中的戒尺,提筆寫字,最后按上了自己的手印,將信封交給李默。
“從今日起,你便是我張棟梁的弟子了,拿著這封推薦信,你可以在安北郡七十余家濟民堂的任何一家,擔當游方郎中職位,以此在行醫過程中積累口碑見識,也可隨時向我請教,當然最好是先跟隨前堂有經驗的師兄們去各村寨學習,日后在長期醫病救人的過程中若無差池,便可成為濟民堂的主診大夫了。”
蔣茗、張立民、王盼聞言,頓時動容。
這意味著張大夫給予了李默最高評價。
李默聞言,當即激動跪拜。
“師傅!”
“起來吧。”
張大夫笑得合不攏嘴,在后院撫須踱步,開始了為人師表的諄諄教誨。
“走萬里路,讀萬卷書,不能死讀書,讀死書,要多出去走走看看,游方郎中的收入雖然不高,但勝在積累閱歷,你現在年紀尚小,在行醫的過程中,難免會被人輕視,切不可動氣,也不可爭強斗狠,一定要謹守醫德,循序漸進,救人為本,懸壺濟世。”
“是。”
接下來,李默順利成為了濟民堂記錄在冊的游方郎中,每月可得一吊錢,之后每年一次考核,由主診大夫評審,只要沒有太大差池,收入也將逐年水漲船高,直至成為新的主診大夫。
李默當天便搬出了四人共住的偏房,有了自己的單間住所。
不過如今李默雖然獲得了張大夫的推薦信,成為了濟民堂登記在冊的游方郎中,卻并不意味著他馬上就能夠單獨行醫了,一般還需要半年左右的過渡期,在此期間,他只能跟在其他游方郎中的身后,最多給出一些參考意見而已。
這算是積累江湖經驗和人脈見聞的實習過程。
“太好了。”
李默躺在床上,感覺自己像做夢一樣。
他一方面感覺充滿了不真實,終于可以獨立了,另一方面又不免思念起了母親,如果母親也看到這一幕該多好。
接下來李默為自己樹立了一個目標。
“不是三十兩銀子,而是三十五兩銀子,其中三十兩銀子作為聘禮,另外五兩銀子要用來大辦宴席,明媒正娶小蔓!”
第二天。
李默起床洗漱后,來到了前堂。
此刻這里除了四位主診大夫外,還有七位游方郎中。
但李默卻知道,華安鎮濟民堂的游方郎中遠不止這些,只是有些人常年在偏遠地區行醫,往往幾個月才回來一次,有些人已經離開了百安縣境內,在外懸壺濟世,尤其是曲河鎮那邊,常年缺人手。
“我來介紹一下。”
張大夫示意李默上前,向眾人鄭重介紹。
“從昨日起,李默已經正式拜在老夫門下,成為濟民堂登記在冊的游方郎中了,接下來半年左右的時間,他會跟在你們身邊積累經驗,你們切莫要戲耍,要善待于他,早日可獨當一面。”
“是。”
眾人恭敬回應后,張大夫拍了拍李默的肩膀,示意李默主動上前與眾人熟絡,自己則走向了后院。
“諸位師兄,在下李默,家住山北村,日后請多多指教。”
其實這些人都認識李默,平時他們沒少去后院看熱鬧。
尤其是李默、王盼被打的環節,前堂的這些師兄們肯定是不會錯過,算是每月兩次的例行娛樂節目,只是不知道名字而已。
“哈哈,李默師弟,我叫丁解,論草藥醫術的話,我在這里也許算不上什么,但若論江湖功夫,行走經驗,治療跌打損傷,這里沒人能在我之上!”
一個看起來近四十歲的大胡子男人,爽朗地回應道。
他穿著青灰色長褂,腰間掛著一個葫蘆,身后背著一把傘,身材孔武有力,若不是出現在濟民堂,根本看不出來是一位郎中。
“李默師弟,我叫左術,最擅長治療富貴病,鎮上的掌柜、員外,我都把過脈,以后你在鎮上遇到什么麻煩,可以隨時來找我。”
左術看起來差不多有三十歲左右,衣衫整潔,白白凈凈,斯斯文文,手里拿著一本醫書,風度翩翩。
李默心中不由得想到,對方年輕的時候,必然是一位浪子。
“李默師弟,我叫王奔…”
李默很快便和在場的游方郎中師兄們熟識。
華安鎮濟民堂雖然由四位主診大夫主事,但已經來到濟民堂兩年的李默卻知道,整個安北郡足足有七十余家濟民堂,華安鎮濟民堂只是眾多分號之一而已,這些醫館背后的真正東家,乃是牧州的某個大人物,當初他之所以在華安鎮建立濟民堂,乃是受到乾國通知的援邊安民政策影響,屬于脫貧救助。
這里的通知,是乾國扶貧官職的稱呼。
華安鎮類似的商鋪還有不少,許多都是虧本的買賣,甚至連鄉約衙門都是在援邊政策下完成的建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