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昏暗,星月無光,但在一片背風的山邊營地處,原本整齊的營壘已經破碎,到處都是尸首和燃燒的帳篷,無數人影在光影籌措之間走動。
身形魁梧的殷覬用裙甲邊緣的絨皮擦去大刀上的血跡,頭盔上的刀痕與臉上的一道血痕連成一片,他冷眼看著不遠處被押解的俘虜,一個個將士都在收拾殘局。
這時候一名親兵跑到殷覬面前。
“將軍,已經全都處理了,沒有一個逃跑,一會俘虜人數就會統計出來,應該會在四千人上下!將軍,您受傷了?”
親兵說話的時候忽然看到殷覬臉上的傷痕,頓時心頭一驚,不過后者卻不以為是。
“哼,小傷而已,這營中守將功夫不錯,若非這家傳的精鎧,保不齊今日就栽在這了,不過很可惜,他武功雖好經驗不足!”
殷覬說話的時候還看向不遠處的一具尸首,那是一名翟魏武將,看起高大異常的身形,想來是丁零貴族,也即北方所言的高車人,其身上的致命傷是腰背各處被長矛捅穿,顯然太過崇尚個人勇武而被群起攻殺。
南蠻校尉只是一個官職,職責中就有應對胡人少民等事宜,雖然主要活躍在荊襄一帶,但殷覬當年也是歷經戰事的,可以說對付外族的經驗極為豐富。
所以今夜襲營可謂是殷覬經驗的體現,悄無聲息之間就摸到了近處,隨后一場突襲結束得漂漂亮亮。
以兩萬多精銳之士,突襲一個不到萬人的營地,自然手到擒來。
現在天氣還沒有徹底轉涼,但是夜晚的風冷意雖強,殷覬抬頭看看天空,眼中神色不定。
“傳令下去,敵營中漢人民夫可留,胡人士卒全部就地掩殺!”
“諾!”
待到命令傳達下去,這一處被攻破的大營中立刻就響起了密集的哭嚎求饒和慘叫聲。
天空中,莊霖和夕渺到這的時候,看到的正是成片掩殺俘虜的場面。
夕渺自不用說,她對眼前的一切并無什么波瀾,莊霖也并無什么說法,古來戰爭雙方本就是你死我活,沒什么好說的。
而下方的殷覬很快整頓軍隊,搜集這一處營壘可用的糧草和民夫。
待到一切整頓妥當,大軍立刻連夜啟程,繼續北上摸索而去。
殷覬騎馬當先而行,時不時借助火光與多名向導研究地形圖,確立了繞過去直奔洛陽。
殷覬想得很好,翟遼的所謂魏軍不足為懼,在豫州一帶除了主攻許昌的之外,更是散開攻打各處,本質上還是一群劫掠的強盜。
后方還有襄陽新軍和朝廷的東路大軍會趕來,只要朝廷后續軍隊一到,翟魏之軍自然會退去,這時間不會太久,許昌應該還撐得住。
但是鮮卑人野心極大,他們兵鋒直指洛陽,為的是真正蠶食國土壯大自身,所以洛陽一定不能有失。
而直去洛陽,翟魏多半不會理會燕軍,到時候只要洛陽解圍,甚至可以前后夾攻,將那些翟魏的那些個丁零人也全都留下!
屆時大晉攜勝勢若是合兵一處,順勢舉兵北伐,說不定能收復大片領土!
殷覬年歲已經不小,卻依舊不乏雄心壯志,當年淝水之戰的戰果沒能最大擴展一直是他心中之恨,這一次雖然是危機,卻也是很大的機會,讓朝廷主動興兵北伐的可能性是不大的。
這一支殷覬親自率領的大軍,即便是在夜晚,行軍速度也并不是很慢,尤其是連續襲擊了好幾波翟魏劫掠的偏師,讓他們的馬匹大大增加。
縱然士兵中許多不會騎馬,但是輜重攜帶方便許多,可以舍棄一些十分笨重的車輛。
夜間溫度似乎在持續下降,殷覬所率領的軍隊加上民夫已經有四萬余人,在經過一處河谷的時候,前方開始狂風呼嘯。
“嗚呼…嗚呼…”
莊霖和夕渺跟隨著這一支大軍一起在天上移動,但此刻二人都心頭一驚,一人看向前方,一人則望向大軍來時的方向。
“嗚哇…嗚嗚嗚…”
風中似乎有某種怪叫,嘶野獸嘶鳴又好像嗚嗚咽咽的哭泣,簡直就是鬼哭狼嚎…
殷覬騎馬在先,但坐下的駿馬在不斷來回踱步不安嘶鳴,后方軍中馬匹也都亂了起來。
怎么回事?
殷覬舉目遠眺,因為豫州以及附近的干旱,這一處河谷只有一些涓涓細流,難道前方有洪水不成?
一種極其陰寒的感覺不斷升起,大軍前方乃至周圍不知不覺間已經滿是淡淡的霧氣。
種種嘶吼和呼嘯在耳邊不斷響起,起初似乎若有若無,后面則是煉成一片。
“將軍,有人!”
殷覬身邊的將官大吼起來,前者更是顧不上什么,趕忙大吼下令。
“點火把————”
“點火把!”“將軍有令,點火把————”
軍中前后陸續開始有火把亮起,火把數量有限,持續的時間也有限,只有在關鍵的時候才會在夜間使用,此刻點起來,大軍頓時形成一條火把長龍。
也不知是火把照亮了周圍,還是別的原因,殷覬和所有人漸漸看清了周圍的變化,那霧氣之中陰影卓卓竟然也是一支軍隊。
“是你————”
殷覬驚駭地叫出了聲來,他竟然看到了前半夜被他殺死的丁零族大將,而后者也發現了前者。
“卑鄙的漢人————是你————”
這相互之間的一聲大吼,似乎打破了某種界限,霧氣之中的那一支大軍全都猛然看向本就近在咫尺的另一支軍隊。
霧氣中的那不是活人的軍隊,而是一支陰兵!
這一點,殷覬乃至身邊士卒都已經漸漸意識到 了,別說是普通士卒了,就連身為主將的殷覬心中都升起一股恐懼。
這股恐懼一旦開始冒頭就不可抑制,軍隊之中的人火氣和煞氣都在不斷減弱…
天空中,莊霖眉頭一皺。
“不好,這不是簡單的陰人借道!”
五方鬼帝手下陰兵運送陰魂的場面,莊霖是見過的,不但有陰兵分列兩側看管,而且會有鬼將與騎手不斷來回巡視。
但眼前這一支陰人大軍,似乎并無很嚴格的看管,雖然有數量眾多的帶甲之士,但那是因為他們本就是死去的兵卒軍士!
不過殷覬等人還在驚懼之間,忽然前方河谷中的霧氣翻涌之中又沖出來一支大軍。
這一支大軍有的騎馬有的奔跑,速度奇快地沖了過來,讓殷覬等人心頭大驚,那速度快到都來不及反應。
一種讓人聽了就有種靈魂出竅感的廝殺和碰撞聲響起,殷覬所率的大軍軍卒幾乎是本能地朝著河谷兩邊后退,不少人的火把都掉了。
前后兩支陰人大軍居然在這河谷廝殺起來,就連剛剛看到的那個丁零族大將也加入了廝殺。
這一刻,活人的煙火氣和陰人的陰煞在河谷之中涇渭分明,在莊霖和夕渺眼中形成了一紅一灰兩道氣息。
而陰兵的兇狠廝殺遠超活人的理解,殷覬和身邊士卒親眼見到那種兵器相交,也見到撕咬拉扯乃至吞噬…
漸漸地,一處陰兵占據上風,另一處的陰兵則在不斷退去,那個丁零族鬼將雙目泛紅地看向河谷邊上的殷覬。
“大王,只要讓我們報得血仇,我等就死心塌地跟隨您嘞!”
那丁零族鬼將忽然喊了一聲,而周圍的諸多鬼物似乎也呼嘯起來。
“讓我們報得血仇…”“讓我們報仇————”
前方河谷深處,一個高大的鬼物在扭曲了陰氣顯出身形,他望向那一支活人軍隊,數量足有數萬,而且整齊劃一顯然是精銳。
恐懼的味道是如此明顯,那些活人兵士身上的陽火氣正在越來越弱。
只是那鬼物還沒說話,那丁零族鬼將見不得回應,忽然大吼起來。
“大王已經默許,我等要生食活人血肉以壯我鬼氣,殺啊————”
“殺啊————”“生食活人血肉————”
看不清數不清的陰兵沖向了殷覬所在的大軍,猶如一股陰氣形成的海浪沖了過來。
殷覬也聽到了這話,只覺得身上毛骨悚然。
“我等乃是大晉之軍,陰陽兩隔乃是天地之理,你等若是已死就該速速去往幽冥,膽敢有所冒犯,我晉朝大軍定然踏破爾等墳冢————”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這話似乎引得某個深藏的鬼物大笑起來,這些活人早已膽寒,看來今日是注定要留在這里了。
陰兵速度極快,以那鬼將為首的一部分直接就沖到了殷覬面前,后者只能提刀抵擋,卻見鬼將兵刃直接穿過他的武器,一刀斬在他身上。
殷覬頓覺身上一涼,死倒是沒死,一種體力流失的感覺涌現上來,身形直接從馬背上摔下來,而原本胯下的馬匹也受驚奔逃而去。
再看左右,到處都是嘶吼和尖叫,大軍之中到處都是游曳的鬼物,一種恐懼和無力感讓殷覬分外絕望,而那個鬼將已經再一次折返回來沖向了他…
今日我將命喪于此么?
“陰陽有別,鬼魅之流安敢放肆———”
平靜的話音卻好似雷鳴,剎那間傳遍整個混亂的戰場。
一股浩然白光驟然在河谷上方的高地亮起,天空被烏云潰散明月顯現,剎那間照亮大地。
白光所過之處,無數陰兵就像是接觸到了陽光,大部分都在嘶吼中退卻,而活人身上的寒涼也在迅速消散,人火氣幾乎是剎那間猛烈起來…
河谷兩端各有鬼物心頭猛跳,心中剛剛意識到這是浩然正氣,那白光已經剎那間覆蓋整個河谷。
原本對立的兩方鬼蜮首領也紛紛被白光掃中,雖然好似沒有太強的傷害,但心靈層面一種恐怖的壓迫感瞬間襲來,讓他們都不由都選擇迅速往后退去。
隨著施展鬼蜮之法的兩方存在都退去,大量的陰兵鬼卒也紛紛退避,隨便選了一邊逃走。
良久之后,殷覬等一眾活人軍卒依舊有些恍惚,仿佛頃刻之間一切都已經消散。
“呃嗬…”
殷覬單膝跪下以刀杵地,臉上冒著冷汗看著周圍,所有人都是驚疑不定的表情。
再抬頭看向天上,明月當空照亮一切,之前的事好似就是一場荒唐的夢魘,那聽到的聲音也似乎只是一陣雷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