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樓押解沈青幽見官,也根本沒有必要有什么擊鼓升堂的過程,直接與衙役一起,從衙門一側入口押著人進去,最后在一處偏堂見到了殷曠之。
殷曠之此刻就站在偏堂處中等著,看到幾個身穿便裝的壯實男子拖著一個人進來,而衙門的人則只是在一旁跟隨。
到了偏堂內,幾個打手把沈青幽往地上一丟,原本已經沒有知覺的后者生生是吃痛被痛醒了。
“大人,嫌犯帶到!”
一個衙役拱手這么一聲,殷曠之看看他又看向拖著沈青幽來的幾個人,這幾人看著孔武有力,一看就是別人豢養的打手,多半還有武藝在身。
再看地上的人,外衫已經被人剝去,內襯被血浸染,拖行一路帶出血痕,顯然里面不少地方應該被打得血肉模糊了。
“這就是你們說的妖僧?”
殷曠之看向拖著人來的那幾個,其中一人趕忙上前。
“回大人,八九不離十,此人頭發極短,以假發套在頭上掩人耳目,裝作俊秀公子前去花樓玩樂,一夜之后又想吃白食逃走,被我們 等識破,稍稍教訓了一下之后送來見官!”
殷曠之笑了。
“打得就剩一口氣了,也叫稍稍教訓了一下?縱然真的是妖僧,我官府要來是為了查案,可不是來收尸的!”
“呃這…大人,這小子身子骨結實著呢,沒那么容易打死!”
“是啊大人,這人身上肉扎實,看著如同一條死狗,只是因為昨晚透支太大…”
“呃對對,是這樣的!”
殷曠之看看這幾人。
“你們還沒自報家門呢。”
“哦,回大人,我們是春花樓的伙計!我們幾個都是,別的不知道,就是發現這個妖僧之后特地來送官的!”
殷曠之不再多問,走到了地上之人身邊。
沈青幽已經醒了,雖然身上無力,但還是掙扎著抬頭看向上方,眼中透著明顯的恐懼,他已經意識到這個世界或許人命在有些人眼中根本不算什么。
殷曠之看了一看旁邊衙役,不用他說話,后者立刻蹲下一把抓住沈青幽的頭發,狠狠一提就將他的頭提起來一些,也方便殷曠之看清嫌犯的臉。
“呃嗬…”
沈青幽痛得全身顫抖,血污遍布的臉上滿是驚恐,迎上了一張年輕的面容和一雙平靜的眼睛。
殷曠之只是看著沈青幽,沒有立刻說話,而是朝一邊招了招手。
那個花樓打手微微愣神,還有些不知所措,還是一邊的衙役知道殷曠之的意思,立刻上前,一把從那打手手中搶過頭套,遞到了殷曠之手中。
殷曠之看看地上人,又仔細觀察手中的頭套,看了一會不由心中驚嘆。
好精湛的工藝!
雖然早就知道有能工巧匠可以利用別處買來的長發編制發型,用作戲曲演繹和少數有需求的貴人所用,但是如手中這一頂發套這樣的,殷曠之還是第一次見。
這是一整個半球形的罩子當做頭皮,內里柔軟細膩似乎還略帶粘性,邊緣與膚色一致,而上方的頭發則寸寸分明根根清晰,就像是頭皮上正常長出來的。
其實這會發套上的發簪等物已經被花樓的人拔走了,殷曠之手上的發套處于長發散亂狀態,如果是之前,他見了只怕會更驚嘆。
“此物絕非常人能有,你們有此懷疑倒也正常,對了可還有別的補充?看你們已經用過私刑,可有問出什么?”
“唉大人,瞧您說的,我們那哪是私刑啊,只是他要跑我們攔,怕他傷人反抗一下…“
殷曠之看了那人一眼,一旁的衙役直接將手搭在打手肩頭,手上用力口中則怒斥道。
“廢什么話,大人說什么你就答什么!”
“嘶,哎呦哎呦…大人饒恕,小的這就說,這就說…”
殷曠之身邊這些所謂的衙役,根本不是原本襄陽衙門的人,若是莊霖在這就會發現,其中大部分,分明就是當年樓船上隨行的護衛之一,幾乎各個都是武功好手。
花樓豢養的打手雖然也練武,但在真正的高手眼中不過土雞瓦狗。
“那就說吧!”
殷曠之一句話,衙役手上的力道就松了,那打手這才如臨大赦地連連開口。
“之前是問了,這小子根本就是個什么都不知道的外來戶,說過的一些地方聽都沒聽過,打昏了還說胡話,說要報什么警,口音也少聞…”
打手一連說了一大堆,殷曠之只是聽著沒有發表意見,地上的沈青幽更是說不出什么話。
家世不明,籍貫不明,來路不明,只知道“沈青幽”這么一個名字,卻連表字都沒有,
縱然不是妖僧也確實十分可疑。
良久之后,殷曠之先打發花樓的人離去了,留著他們也問不出什么來,偏堂就只剩下殷曠之和衙役,以及地上的沈青幽。
殷曠之蹲下來看著慘兮兮的人,神色依舊平靜。
衙役端來水盆,用布巾沾著水,把沈青幽臉上的血污擦干凈,也把他的手心手背都擦干凈。
在看到沈青幽的面貌之后,殷曠之因為不得不贊嘆一句。
“確實聽說萬丈佛光寺原本寺內有許多俊和尚和俏尼姑,看似為人祈福,實則淫靡不堪,如今看來果然如此,你都自身難保了卻還壓不下淫欲,還要去花樓買春…”
“嗬…我…嗬,大人…我是被…冤枉…他,他們…騙,騙你…”
殷曠之笑了。
“他們所說也算是實話,至少是他們自己認為的實話,我或許不知全貌,卻也略知人心,以你的容貌,若非真的怕了,花樓豈會送你來見官?”
“呵呵呵呵…如今好男風者不在少數,他們能把你打成這樣,自然也能控制你,所以,在他們眼中你定是妖僧無疑了!”
殷曠之話音一頓,這才看著沈青幽道。
“說吧,你知道什么,有關佛光寺的一切,把你知道的都說出來,將功折罪之下,也不是沒有活命的可能!再不濟,我至少能給你一個全尸,讓人將你入土為安。”
沈青幽瞳孔散大急促喘息著,根本不知道怎么替自己辯解,也根本無法冷靜下來,此刻有的只有恐懼和絕望…
關鍵是沈青幽真的什么都說不出來啊,什么佛光寺什么案件…
殷曠之皺起眉頭,這都不說么?
聽之前花樓中人的描述,此人也不是什么硬骨頭,而且此刻感官上來說,其人恐懼也已經到了極點…
“大人,他尿了…”
一個衙役忽然這么說,殷曠之看了地上人一眼,皺著眉站了起來并遠離兩步。
這會沈青幽恐懼、羞憤、絕望,身體抖得和篩糠一樣,他感覺自己死期已到了,眼淚也和失禁一樣流出來…
明明那時候心中已經好似知曉要認真對待,為何還要與那人擊掌為誓,我為什么要逞能,為什么不給家里打電話,為什么…為什么還要進那種地方…
“行了,先把他帶下去收監,嗯,找個大夫給他治一治,別輕易讓他死了!”
“是!”
幾個衙役應了一聲,雖然看向地上失禁的人滿眼嫌棄,但既然收到的命令還是得去做,只能用幾根棍子架起嫌犯帶離。
不過在幾人離開之后,殷曠之又對著剩下的一個衙役低語幾句,要求他們將沈青幽關押在那幾個確定了的妖僧附近,看看那幾人的反應,衙役領命之后點頭追著前人而去。
等該走的人都走了,偏堂中的殷曠之把玩著手中的頭套,面露若有所思之色。
這人就算不是妖僧也絕非常人,常人縱然有面容俊朗之輩,也難以養得如此白皙,更何況其人雙手細嫩,除了粗大一些,簡直如同十指不沾陽春水水的富貴小姐,更不可能是尋常人家的。
“姓沈…難道是吳興沈氏?那豈能不自報家門?”
不過就算真的是所謂妖僧,其實這種長相俊美的,多半也不是什么核心,是用來取悅達官貴人的,也算是可憐人吧,只是這一個或許已經陷得頗深。
殷曠之嘆息一聲,又看向手中頭套,這玩意倒是個好東西。
襄陽衙門地牢內,沈青幽直接被衙役架著拖到了大牢深處,打開一扇厚重的牢門,然后將之丟了進去。
沈青幽痛呼一聲也趴在了草堆上,整個人想要動一動,身上一些好不容易止血的傷口又崩裂…
這大牢深處關押的都是極其危險的重刑犯,但即便是重刑犯也得分個高下。
沈青幽所在的這幾間,關的基本都是萬丈佛光寺一些個被抓住的妖僧,都邪乎得很,牢里的一些重刑犯都避之不及。
“看,又來了一個!”
“看頭發,看頭發!果然又是個妖僧!”
“還用你說?看這情況是被狠狠用了刑啊…這一個來得最慘,打得都沒氣了,只怕也邪乎得很…”
“是啊,如果不邪乎,也不會被招呼得這么狠啊,關著單獨牢房的,哥幾個都小心著點!”
這是那些個重刑犯在這么說,而牢里看管的獄卒其實內心也是差不多的想法,對新來的犯人充滿戒備,這種妖僧最是詭異,聽說還能蠱惑人心。
之前關進來的幾個也厲害,都費了不少力氣“關照”他們呢,這一個送進來的時候雖然身上干凈,但也得小心!
與其他人不同的是,附近幾個牢房內被關著的妖僧都沉默地看向沈青幽的牢房。
比起對面牢房的那些重刑犯,隔壁牢房的 因為厚重墻壁阻隔,反而看不清自己這一側,部分人的只是衙役帶人進來的時候瞥了一眼,知道滿身是血氣息微弱…
而這些和尚有的身上帶著厚重銬鎖腳鐐,有的居然被穿了琵琶骨鎖在墻上,看得十分駭人,這幾個都和沈青幽一樣是單獨牢房。
而一邊還有一個牢房關著一些和尚,則是集體牢房,這些和尚主要是沒什么厲害武功和邪法。
不知道過去了多久,或許是一刻鐘,或許是一個時辰,也或許是幾天那么漫長。
在沈青幽意識迷迷糊糊的時候,附近幾個牢房中有和尚來湊近墻壁靠外邊沿,朝著沈青幽所在的牢房低聲喊話。
“阿彌陀佛,這位師兄,這位師兄,您還好么…這位師兄?”
沈青幽聽到了,卻不想給出任何回應,他甚至恐懼于此刻的這種聲音,本就已經性命危機,若是真的被牽扯上,只怕十死無生!
在那邊群體關押的諸多僧人之中,角落坐著一個閉目的和尚。
與其他僧人此刻的竊竊私語的情況不同,這和尚始終安靜坐著,良久才緩緩睜開眼,垂目低語一句。
“又來一個,阿彌陀佛…”
不過和尚又心頭一動,緩緩看向大牢入口方向,而其他人則都毫無所覺。
大概十幾個呼吸之后,才有獄卒帶著一個緩緩走來,乃是一個斜背著藥箱的郎中。
“大夫,就在里頭,上頭吩咐過,不要讓那人死了,您盡量救治,不用怕!”
“哎哎哎…呃,那差也你們可別走啊…”
大夫顯然也有些發怵,一邊的兩個獄卒笑著點頭。
“放心,我等在此看著,絕不會容許他傷您分毫!”
“是是,那就好,好就好!”
說話間,獄卒已經打開牢門,其中一人帶著大夫進去,另一人則守在門口。
牢中各個犯人將這一幕都看在眼中,心中各有思量,不過這會倒是沒人宣之于口,但能讓大夫來治,害怕這人死了,也足見此人之重要了!
那個群押房角落的和尚此刻微微搖頭,如此一來,這位施主怕是兇多吉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