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妄的風雪還在肆虐,以至天日暗無。
官道上的糧車壓蓋風雪而行,停停走走,左搖右晃。
豐州本就是受災區,尤其是官道所在的西北方向,更是積雪深厚。
這其實還是好的,因為豐州的官道畢竟是經過了修繕的,可從豐州出去之后,其他受災的四州簡直什么路況都有。
在極寒的氣溫、極低的能見度和摸不清的路況之下,原本擔當運輸主力的尋常馬夫幾乎等同于在闖鬼門關。
但聽說是為了救命,還是有一部分馬夫義無反顧地駕起了一輛又一輛。
與此同時,豐州府賀章及邱忠正坐在季寨的前廳,看著所需糧數與所用糧數,表情一陣凝重。
“第一批糧就算順利運達,那些的駕車的馬夫也很難再空車而歸了。”
“是啊,災情覆蓋面積太大了,光靠咱們豐州的運力,確實很難達到所需數目。”
“若是鎮北軍在便好了,可是北境的蠻族又有異動了,說來也怪,今年極寒的北境沒有下雪,反而是青云五州…”
“現在怎么辦?”
“先裝車吧,裝好了之后總能找到人的,不行的話就我們幾個老家伙頂上。”
“外面的那些呢?”
“就按照公子說的,無論他們說什么,都把事情都推到他的身上。”
賀章與邱忠抬起頭,聽著前廳中的呵斥聲,屏息靜氣地走了出去。
在季寨的前廳,來自天南海北的世家子弟正一臉怒容地坐在前廳之中,渾身都是殺氣。
而隨著邱忠的出現,一柄利劍倉啷一聲出鞘,閃爍著冰冷的寒光,不由分說的朝著他的脖頸橫斬而來。
就在此時,處于前堂的裴如意眼疾手快,出劍橫斬而去。
兩劍相撞,一陣爆鳴聲間,擺在廳中的瓷瓶瞬間炸裂。
出劍的修仙者眼角一跳,怒不可遏地開口:“你可知因為青云天下所有的靈石都已經斷供,我家少爺正等待沖境,若因此失去機緣,你們誰能擔待得起?!”
裴如意冷眼看著他:“這是季憂的決定,他說一切后果都由他來擔待。”
“他?呵呵,豐州沒有修仙者被他撿了個漏,他莫不是真當自己是豐州之主了,我勸你們趕緊恢復靈石運輸,否則…那后果不是你們可以承擔的。”
“北境至豐州已經封路,積雪深厚,就算想運也很難。”
出劍的修行者眼眸瞬間變得鋒利:“靈石運輸困難,那你們的災糧是怎么運的?”
邱忠將頭低的更低:“大雪之后,我豐州的路署在豐州官道搶掃一日,才得以讓糧車離去…”
“既然有辦法,那怎么運送糧食就怎么運送靈石!”
“少爺說糧食是救命的,靈石不是,所以暫時不運,誰來也不行,諸位若有辦法,自然可以前去北境自取。”
邱忠弓著腰用沙啞的聲音道:“我們只是仆人,若少爺不改決定,就算我這邊松了口,路署和司仙監也不會配合,仙人老爺明鑒。”
出劍的修仙者一臉怒容:“你的意思是說,這天下沒人能管得了他了?”
“我家少爺是天書院弟子,沒有天書院出面,世家自然是管不了他的。”
“你的話我會如實稟告家主,只是今冬之后,豐州將再無季家。”
其余的修仙者也面色陰沉地望了他們一眼,隨后從豐州府而出。
妖族不要人族的銀錢,他們所在的雪域比豐州更貧瘠,所以要的是柴米油鹽手動器具等物。
這其中涉及到非常龐大的匯算工作,此前一直都是豐州與司仙監共同處理,才得以讓雪域妖石順利流通。
所以妖石的運輸,并不單單只是道路問題這么簡單。
事實上,豐州大部分的糧產都是通過與妖石的兌換才得以換算成銀錢的。
但因為季憂的下令,豐州所有官署和司仙監現在都在忙著救災,根本沒人處理此事。
妖族拿不到東西,自然不可能將靈石給他們,自取根本就是個笑話。
所以想要恢復運輸最簡單的方式,還是要先解決那個季憂。
眾人商議過后,眼看著天色已晚,決定先在各自家族在此的仙莊住一晚,隨后前去匯報。
出劍的修仙者名叫郭流,是涼州郭家子弟,此時來到了郭家門下的萬樹仙莊,嘴里仍是罵罵咧咧。
萬樹仙莊之中有幾人是他的堂弟,郭子興,郭子義、郭平絨,眾人聽著他的罵聲時不時地訕笑兩聲,隨后就一直保持沉默。
郭流罵了許久,直到感覺嗓子干啞才停下,隨后看著他們一陣皺眉,心說在這窮鄉僻壤里待的腦子都傻了。
這郭流雖說境界不高,只在凝華,但到底是主家血脈,即便是被派出行走,也是受到了萬樹山莊的隆重接待。
吃吃喝喝一直到深邃的夜晚,他回到房中歇息。
酣睡半晌,到了后半夜,他被尿意憋醒,剛從床上起身就聽到院中一陣響動,于是挑窗看去。
朦朧的雪夜之下,他的那些堂弟正如同做賊一般躡手躡腳地從房中出來。
幾人似乎不是事先約好的,在中庭碰面的時候還忍不住微微一愣。
不過隨后的幾人并沒有太多的言語,對視一眼后就走出了仙莊。
與此同時,豐州府西側一間宅屋之中。
張平陽看著了懷有身孕的妻子蘭蘭正在熟睡,于是悄默聲地下了床,穿戴整齊后出了門。
他是涼州張家旁支子弟,自幼天賦一般,至今也只是凝華境的修為,來到豐州后修行多年,最后娶了民女蘭蘭。
自那之后他很少離開妻子,就連仙莊也不回了,這還是第一次決定離開。
而隨著他走出房中,躺在床上的蘭蘭輕輕睜開了眼睛,望著那出門的身影久久不語。
其實她以前是很害怕修仙者的,見到都會瑟瑟發抖,但真成婚之后又覺得也就是那樣。
睡不著的時候也是一臉心事的樣子,完全沒什么高深莫測的。
雪夜之下,寒氣透骨,似乎連月色都被冰封。
張平陽沿路而來,走過了那寫著“天生我在天地之間,總要有故事給后人看”的墻壁。
遠遠看去,運糧的馬車已經在距離城門不遠的谷場停駐,而當他走到近處的時候,卻忍不住微微一怔。
因為他發現其他仙莊里的修仙者也都來了,有些已經架上了馬車,見到他后齊齊轉頭,神色有些古怪。
“子興兄怎么也來了?這次可沒有靈石能拿。”
“我是替阿榮兄弟去的。”
“啊,上次那個帶我們去打獵的西北村人?”
“他妻子要生產了,我們是修仙者嘛,總歸是比凡人強太多的。”
“鐮刀可以說是圓月彎刀,割麥子可以說是在學劍道,這當馬夫可不好掩飾了,你回去之后怎么說?”
“咱們約好了誰都不告訴不就行了,反正…都是同流合污了。”
張平陽忍不住輕笑一聲,心說咱們就一直自己騙自己,隨后翻身上馬車,握住了韁繩。
郭子興也在整理韁繩,見狀不禁看他一眼:“對了,蘭蘭什么時候臨盆?”
“大概在新元之后吧。”
“你…沒打算再回涼州張家?”
張平陽看著遠處的風雪輕笑一聲:“其實當年我被迫來到豐州,心里就知道回不去了。”
郭子興聽后沉默半晌:“我在中州活到了十六歲,在豐州活到了三十八,確實也不該再想著回去了。”
張平陽攥緊韁繩后在右手的手腕處繞了一圈:“比比誰駕的穩?”
“你個卑賤的馬夫,竟敢跟仙人老爺我這么說話?!”
“誒,說好了馬夫這件事不說出去的。”
“你不是說你不回家了?”
“爹娘做壽的時候總歸要回去的,真要叫主家的那些人知道了,怕是會被恥笑死了…”
郭子興念叨一聲之后轉頭看向車后,那里還有一些自愿運送的馬夫正在套車,于是鼓氣大喊一聲:“待會你們就跟在我們后面,我們…”
張平陽見他戛然而止,忍不住看他一眼。
郭子興抿了下干澀的嘴角:“我們是仙人!”
陰暗的夜色之下,負責清查數量的司農官揮了揮手。
見此一幕,張平陽牽住韁繩后喊了一聲“駕”,運糧的車隊沿著還未升起的黎明沖入雪夜,臉上帶著無盡的凝重。
昨日為了保證沿途的安全,沿路的官道署搶掃了整整一個白日,才千難萬苦地送走了第一批糧車。
但傍晚又是一場大雪之后,估計往前的道路又會被覆蓋。
豐州當初定制糧車的時候考慮過雪路的情況,所以把車輪訂做的極大。
但即便如此,深厚的積雪對馬匹而言仍是不小的考驗。
果不其然,隨著第二批的運糧車駛出了豐州府,沒行多久,前面的官道就已經被深厚的大雪埋沒。
放眼望去,滿目的雪白讓人分不清道路走向。
不過就當眾人心中忐忑,擔憂馬匹能在這么厚的雪地上飛刺多久的時候,一道強烈的氣息忽然橫掃而過,在雪夜尖嘯嗡鳴。
恍惚之間,郭子興瞥見一道身穿對襟布衫的身影,負手而立,于云端直上。
嗡一聲,威壓從天落下。
路面的深厚積雪上忽然多出一道沿從中間切開的裂痕,隨后被狂風向著兩邊吹出無盡的雪暴。
爆鳴間的剎那,迢迢千里間雪浪翻滾,路面被一掃而空。
見此一幕,郭子興一臉愕然,仰頭再看便只見黑云而不見身影。
也就在此時,從張平陽口中傳出的“快走”將其驚醒,隨后一隊糧車沿著大路不斷飛馳…
五州風雪,白茫遍天。
僅僅五日,沒有新的靈石運入的青云天下徹底斷了供應。
許多沖境者、入仙宗打算沖擊內院者、等待丹藥者,全都停下了修行,流露出難以置信的神色。
他們沒想到靈石的運輸真就這么停下了。
眼看著家家靈石鋪子都掛了售罄的牌子,來參加賞雪會那些例如柳駿馳、彭鵬等人,都開始緊張地等待著身后家族的反應。
他們了解自己背后的世家,知道這件事必然會惹起了怒火。
想到這里,柳駿馳的頭皮是一陣發麻,因為一旦他們代入到季憂的身份,就好像感受到山呼海嘯一般的壓力。
果不其然,就在靈石徹底斷供后沒多久,一座駕輦就在靈氣呼嘯之間御空而來。
涼州張家的一位長老帶著陰翳的眼神現身,氣勢洶洶地落地,
永安大街上,還未來得及清掃的積雪被吹成雪暴,與那些簌簌下落的鵝毛雪花混成一團。
嘴里不斷噴涌著白霧的販夫走卒立刻閃到一旁,揣著手低著頭從道路兩旁匆匆而過。
隨后,涼州郭家、青州龍家、靈州花家、曾家。
無數氣息玄奧的任務不斷從城外呼嘯而來,隨行的弟子也御空隨行而來,在風雪之中魚貫而入。
緊接著,是雍州楚家、禹州盧家…
隨著無數大人物抵達盛京,鑲嵌了御空法器的馬車也從西城門而入,云州靈石商會也抵達了盛京,望向尼山天書院…
陸清秋此時剛剛回到碧水湖雅院,以靈氣引燃屋中的碳爐,抵御著四面八方而來的寒氣。
季憂救災的事情讓青云天下的靈石斷供,以至于院中有許多人都給她遞了帖子,詢問可有靈石售賣的事情。
在他們看來,陸清秋是云州陸家的大小姐,自小就是睡在靈石窩里長大的。
不過因為來此的人實在太多,她手中的靈石也很快便被搶奪的不剩多少。
而余留下的那些她沒有繼續售賣,而是去了一趟內院,將其給了正在閉關沖境的妹妹的。
陸含煙以靈氣吹飛肩頭落雪,換下外衣,隨后將茶壺拿出,坐于碳爐之上。
而當水壺發出嘶嘶聲時,正打算沏茶的陸清秋便聽到了一陣敲門聲,隨后掌事院的文思遠進入其中,向她遞來了一封帖子。
陸清秋忍不住搖了搖頭:“我手中已經沒什么靈石了,若還有帖子遞來,煩請師兄幫我拒絕。”
文思遠聞聲開口:“不是求買靈石的,這帖子是來自陸家家主。”
“我爹?”
“陸家家主今日晨間來了盛京,此時正在城中。”
陸清秋感覺有些詫異,不明白父親此時來盛京做什么。
她接過帖子看了一眼,帖子上只寫了一家酒樓的名字和包廂的名稱。
思索半晌,陸大小姐撐起一把傘走出了飄雪不斷的院外,沿著積雪深厚的神道來到了盛京城中。
輾轉之間,她來到了帖子中所寫的酒樓,于是伸手將紙傘上的落雪撣去,邁步上前走入其中。
這家酒樓平日里生意很好,每日都是熱鬧非凡,晚上還有歌舞蹁躚,便更加人聲鼎沸。
可今日,樓中卻一片安靜,有些肅殺之氣凝聚。
陸清秋穿過了連廊,便見到前廳之中坐了許多衣著華貴,氣息玄奧的大人物,有一些他還認得,而不認得的,憑借其衣服上的家徽大概也能猜出一二。
這些家徽所代表的都是青云天下的大族,而這些落座于此的人則都是其中的高層。
有些是長老,有些則是供奉,全都面容嚴肅。
在她來往之間,不時有小廝在樓中進進出出,送去一封封帖子,待會一封封傳訊。
陸清秋略感疑惑,但還是頗識禮數地的向著其中認識的幾位見禮,隨后邁步朝著樓上走去。
見到這一幕,底下的那些人不禁相互對視。
“這云州陸家,還真是會順水推舟,先是不請自來,此時又盯上了郭家…”
“商人皆是這般,倒不足為奇,不然的話,難道要讓女兒嫁于一個將死之人?”
“咦?”
“天道會上之后,陸家一時上頭便動了心思,好在木未成舟。”
此時陸清秋已經邁步上樓,來到帖上所寫的包廂,推門走了進去。
屋中有五人,父親母親,還有云州丁家的家主丁卯及丁少杰,而在眾人中間的那個主位上則坐了一位男子。
此男子高冠玉帶,面容端正,穿一件花團錦簇公子氅,眉眼之間帶著一股淡淡的神氣。
陸雄見狀起身:“女兒,來,我為你介紹一下,這位是涼州郭家的公子郭燃。”
陸清秋輕輕欠身:““見過郭公子。”
“陸小姐,久聞其名,今日得見,當真是美艷動人。”
“郭公子過獎。”
陸夫人此時輕輕握住了陸清秋的手:“郭公子年輕有為,修行天賦極強,不日便能達到融道境,不過因為心向大道所以還未娶親。”
聽到這句話,旁邊的丁少杰忍不住捏緊了拳頭,
他自小傾心陸清秋,以為季憂沒能破境的消息傳開之后,陸清秋又能與自己一起,沒想到卻又多出一個。
陸清秋其實也明白了爹娘的意思,知道他們是又動了為自己擇婿的心思。
事實上,自打季憂從先賢圣地出來未曾破境的消息傳開之后,爹娘的心思就初現端倪。
妹妹先前入內院的時候,家里特地拿出了一塊靈核贈與了何靈秀,一方面是為了讓她在內院多多照顧妹妹,一方面還請了何靈秀為妹妹介紹些青年才俊。
對于這件事,陸清秋倒是不反對,心想著把這天天上趕著被季憂打屁股的騷妮子嫁了才好。
但她沒想到的是妹妹閉關破境,半年沒有音信之后,爹娘又把主意打到了她的身上。
其實她先前去信告訴過父親,季憂的戰力沒有看上去那么簡單,但父親并未理會。
其實陸清秋是能理解,因為千百年間,從來都沒有季憂這樣的修仙者,而且連她也不清楚季憂的戰力究竟是何水平。
商人重利,做所有決定看的都是利益,嫁女也是。
今日還是朋友的,因為利益明日便能刀劍相向,昨日是朋友,因為利益今日必能把酒言歡,這種事在他們靈石商會一點也不少見。
陸清秋回過神,并未直接駁了這場面,而是以“多久未見娘親想說些體己話”,和陸夫人去了隔壁房間。
陸夫人隨她去了隔壁便忍不住低聲詢問:“那郭公子雖然已經三十二歲,但能入融道,已經算得上是天驕了,你覺得如何?”
陸清秋微微抬眸:“我已經把身子給了季憂。”
陸夫人臉色大變:“你說什么?”
“修仙者之間,雙修并非什么難以啟齒之事,不過妹妹還沒給,她倒是合適。”
“你可知含煙閉關之時曾給家里去信,與你說了一樣的話?!”
“這小妮子…”
陸清秋輕啐一口,隨后看向母親:“即是如此,那也沒有辦法了,那邊我就不去了,娘親和爹爹以后還是少對此操心。”
陸夫人看著她轉身而去,沉默片刻后低聲開口:“其實我也不想你嫁給那姓郭的。”
聽到此話,陸清秋忍不住轉頭。
陸夫人凝住眼眸:“郭家是涼州最大的世家之一,那郭燃修為又極高,娘也怕你嫁過去受難為,你走可以,但絕不能把身子給了季憂的事說出去。”
陸清秋看了母親一眼,隨后轉身離去,冒著風雪回到了天書院。
不過當她從積雪深厚的山道走上山門時,眉心卻忍不住一皺,隨后再次看向了身后的那座酒樓。
她方才只記得搪塞姻親之事,此時才想起先前進門的疑惑。
這些人,來此是作何的?
郭家是大家族,憑爹爹的人脈,應該沒辦法把人直接叫來盛京見面。
關鍵是那酒樓里還有別的仙門大族,甚至他還看到了從靈州而來的幾個家族。
想到這里,陸清秋微微一怔,眉心逐漸緊皺。
這些世家山呼海嘯而來,是為了季憂斷掉靈石運輸一事…
事實上,陸清秋所猜的確實不錯,她們陸家確實沒有面子讓九州這么多數得上名號的世家為自己的親事蒞臨于此。
他們前來于此,為的就是靈石。
當初季憂在豐州建立世家,拿走了豐州的稅奉份額,這些大家族本來就是一肚子的惱火,但礙于仙規無法出手。
如今,他將靈石供應說斷就斷,去給受災的凡人送糧,讓他們家中想要沖境的天驕不得不停下來,這事更是讓他們怒不可遏。
對九州的修仙者而言,季憂只不過是給九州運送靈石的角色,可他偏偏以為自己是的掌控了靈石,說斷就斷。
此番行事,已是大大的僭越。
正好有了合適的由頭,季家也可以不存在了。
他們迫切地需要靈石供應,決定不再留下此人,同時也決定在此刻重新拿下豐州的稅奉,讓豐州的一切復歸原貌。
陸家和丁家也是知道了這個苗頭,才著急忙慌來到盛京,因為在他們看來,豐州若是重新歸世家仙莊所有,那條路的經營自然該他們接手。
而叫女兒前來與郭燃相見一事,其實就像是方才那些人議論的那般,順水推舟。
不過季憂終歸是天書院的弟子,他的世家也是依天書院而立,所以世家想要拿他問罪,最關鍵的一步是要拿到天書院的首肯。
這件事在他們看來并不困難,因為他們清楚,天書院中也早有人看他不慣。
何況一個入了先賢圣地都未能破境的人,對天書院而言也沒什么保下的價值。
方才那些進出的小廝,其實是帶著各家的信伐去了的崇王府,他們借由崇王之手,約見方長老,施壓掌事院,讓那季憂萬劫不復。
傳訊著在此間來來往往,從正午到日暮。
與此同時,還有四面八方的世家聚集于此,肅殺的氛圍也隨著驟雪與寒風涌入了天書院。
于是滿目純白的天書院中,望著盛京方向在竊竊私語的天書院弟子隨處可見。
九州世家不斷聚集于盛京,這的確是大場面了。
若真的是尋常弟子惹來了那么多人,怕是早已惶惶不可終日。
但是立冬之前,天書院發生的事情有很多。
向芙入內院、彭羽被強行退院帶走、方錦程被關入了山澗閉關。
那些蛛絲馬跡的指向,最后都沒有一個明確的說法,卻令人無比在意。
而如果那些事的原因真的像是先前傳的那般,他們覺得這些家族應該都是白來了。
而懷著同樣心思的,還有司仙監留守的官員,以及崇王府和京中大大小小的世家。
小小一座皇都,不知多少人在圍爐靜默,屏息靜氣地等待著。
從傍晚到入夜,從入夜到雪勢增大。
崇王府中,身穿大紅袍的崇王來回踱步,身邊的女兒也是將茶水端到涼透也未飲下。
直到第二日的清晨,無數世家長老如烏云一般襲向尼山。
陸雄昨日一夜未眠,因為他從夫人的口中得知了兩個女兒都失身給了季憂的事,此時早早起來來到了前廳。
郭家長老郭淮正準備起身,見到陸雄后微微挑眉:“陸家主今日可與我們同去?”
“郭長老,額,我有一言,昨日思索良久,還請各位一聽。”
“哦?”
“各位不過是想讓靈石恢復供應,倒不至于與天書院這等圣宗站到對面,我與那季憂還算有幾分交情,不如由我前去勸說。”
聞聽此言,跟在其身后的丁卯臉色一變,轉頭看向陸雄。
至于其他人,表情則是忽然變得有些怪異,隨后相互對視,若有所思。
昨日陸家的長女來過之后匆匆離去,隨后郭家那位尊貴的嫡子拂袖而去,他們就知道這樁姻親沒有談成。
可問題是,此間大事并非是這樁姻親,而是將那季姓小子抹去,將靈石和稅奉的事回歸四年前。
這件事對他們云州靈石商會好處極大,作為商會會長,陸雄一直以來也是最積極的。
按道理來說,就算他與郭家姻親沒有結成,利好云州世家根基的的事他也不會反對才是,可如今卻忽然改了主意。
看來,陸家的女兒已經失身給了那個將死之人。
丁少杰雖不學無術,但腦子還算快,此時感覺腦門一陣發綠。
而現場那些世家大人物并未理會他的進言,轉身于風雪之中呼嘯而去,恢弘的氣息吹的神道之上雪爆頻起,威壓四方。
此間已有許多世家從各自下榻的酒樓、客棧聚集于此,隨著他們的加入更顯聲勢浩大。
不過讓這些世家感到意外的是,前來此處的并不只有他們。
不遠處的路邊,京中許多的官員正站在風雪之中,還有司仙監的人也在其列。
再就是一些天書院弟子,也在山門之后若隱若現。
不過他們顯然不是與他們一同前來找麻煩的,反而帶著一種審視與觀望的眼神。
郭家長老郭淮于風雪之中站定,四下打量了一番后眉心不禁一皺:“靈州那花家和曾家,為何不在場?”
眾人此時也是忽然注意,昨晚因為無石可用而暴跳入雷的花家與曾家沒有一人現身。
“不會是…睡過了吧。”
郭淮思索片刻,叫來一名叫郭慵的家中子弟,派他前去靈州世家所下榻的客棧尋找。
于是郭慵以靈氣御步,迅速消失在漫天的風雪之中。
大概一盞茶的功夫,郭慵于大雪之中回歸,但卻仍是孤身一人。
郭淮見狀皺眉:“人呢?”
郭慵聞聲俯身:“回稟長老,客棧的小二說,昨日有兩個姑娘前來探訪,隨后靈州的幾個世家就連夜離開了。”
聽到這句話,郭淮微微一怔:“連夜離開?”
“是。”
“哪兒來的姑娘?”
“我也不知。”
靈州距離此處可不算近,靈州為了在約定時間趕來,必定風雪兼程。
可既然來都來了,為何忽然間全都連夜離開,這讓現場的世家都忍不住眉心微皺,覺得有些古怪。
而周圍那些眼神里充滿了審視的人,此刻也忍不住竊竊私語。
正在此時,張家長老張傲輕捋長須看向眾人:“只不過是一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天書院弟子,就算少個一兩家也不會影響大局的。”
郭慵點了點頭,剛要定下心神,忽然就看到風雪之中又跑來一個身影,來到了他們面前。
此人一副管家打扮,穿著黑衣踩著黑靴,行至深雪間稍稍躬身:“回各位仙人,我家王爺昨日得了重病,今日下不來床了。”
“病了?”
“是急癥…”
“那我們寫與方長老的傳訊呢?”
“我家王爺說了,雖然他今日不能來此,但傳訊還是為各位仙人老爺送到了天書院,諸位靜等回應即可。”
場間一眾世家長老全都皺起了眉,于風雪之中若有所思。
先是靈州世家連夜退走,又是崇王稱病不來,他們心中的怪異感難免加身。
尤其是丁卯與陸雄,眼眸之中的不解不斷增加。
崇王在靈石商會之中是占著股份的,若雪域妖石的運輸權能拿到手,他還何苦處心積慮從司仙監手中拿回稅奉監收權。
這種事,他不敢不積極,更何況稱病避退。
也就在疑問不斷地時候,天書院上空的風雪中忽然有一道身影呼嘯而來。
那人身穿一件灰布道袍,須發皆白,讓場間眾人瞬間直起了腰,臉色不禁正式了幾分。
不過等他于神道之前落地時,眾人才發現他并不是方長老,而是出身彭家的那位彭長老。
彭長老于風雪中邁止步,抬頭看向了他們:“方長老說,此事還是算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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