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國李斯做過看守糧倉的小吏,他發現糧倉內的倉鼠“食積粟,居大廡之下,不見人犬之憂”。
而他上廁所的時候,發現廁鼠在吃屎,“食不絜,近人犬,數驚恐之”。
于是李斯做了一個實驗,將倉鼠和廁鼠調換了一下位置,然后發現他們的行為也隨之發生了改變。
這個故事告訴我們,人這輩子有多大成就,往往取決于他身處什么樣的平臺。
元從,意指自始相隨之人,也就是說,我一開始就跟著你,而且會永遠跟著你。
這樣的人隨著主子得勢,是可以一步登天的,主子的平臺越大,你登高的位置越重。
那么當下來說,什么樣的平臺,可以稱的上最大呢?
答案是東宮。
李泌認為,在太子如此被動的情況下,他追隨太子,輔佐獻策,那么將來太子給他的回報絕對不會低。
他是一個非常矛盾的人,生性淡薄,卻又特別想要證明自己,他的追求不是高官厚爵,而是名揚天下。
又或者說,他想得到世人的景仰。
“嗣吳王連這樣的事情都辦不好,也難怪在左衛府被隋王壓的喘不過氣來,”
少陽院,一身素雅長衫的李泌,頭戴星冠,就站在太子身后。
這句話不是他說的,而是太子詹事崔珪。
只聽崔珪繼續道:“今晨我去了一趟偃月堂,這件事李林甫已經知道了,但是他什么都沒有說,這才是最危險的。”
“沒錯,”賀知章嘆息道:
“以老夫對哥奴的了解,他越是打算拿來做文章的事情,越是緘默,往往會在眾人都意想不到的時候,突然發難,嗣吳王遠不如其兄手段,等到隋王回京,他只會越來越被動。”
“現在的情況比較復雜,”韋堅手里抱著一個匣子,就坐在自己妹妹面前,給太子妃描述著匣子內的寶貝是如何如何的珍貴,此刻也開口道:
“惡錢那幫人也要有所動作,他們害怕哥奴,當下想要緩解與右相府的矛盾,或許我們可以在這件事情上面做做文章。”
他自從進來,焦點便一直放在自己的妹妹身上,就是做給太子看的。
指望我效命,我妹妹的地位必須穩如泰山。
這就是為什么,前幾次少陽院的會議,太子妃韋氏沒有參加,韋堅從頭到尾愣是不開口。
他知道,太子在埋怨自己妹妹曾經努力化解少陽院與隋王宅的矛盾,等到兩家徹底鬧掰之后,妹妹最近沒少被太子埋怨。
我妹妹那也是一番好心,為了誰?還不是為了你?
韋堅現在勢力大了,必須擺出強硬姿態來確保妹妹在少陽院的地位,畢竟新來的那個杜良娣端莊淑雅,極得太子寵愛,太子也過于冷遇太子妃了。
“我今天來之前,信安王派人找到我,請我轉告太子,嗣吳王的事情,他會設法解決,”右庶子高仲舒道:
“今后,他也會約束嗣吳王,避免對方再出大錯,往后的事情,太子可托付李峘來做。”
李峘就是信安王李祎的大兒子,是中書門下五房朝集使當中的工房朝集使,處在權力中心,也就是那位南宮郎了。
李亨聞言,欣慰感嘆道:
“幸有信安王匡助,否則孤定被宵小所辱。”
他眼下的形勢倏為不利,外有李琩這個首席大對頭,內有十王宅四王黨。
天寶元年過去還不到一半,蟄伏多年的皇子們,一個個都開始蠢蠢欲動了,因為所有人都認為,圣人的壽元頂多還有七八年,他們是從大唐歷代皇帝的歲數來判斷的。
那么在此期間,他們必須謀劃了,以前沒有那個膽子,但是現在有了。
因為圣人老了,如今呈現出來的也是一副養老的姿態,父子關系從來都是這樣,只有在父親逐漸老去之后,兒子才會逐漸掌握家里的話語權。
父親也只有在意識到自己衰老的那一刻,才會改變以往對兒子的嚴厲態度,轉為逐漸妥協。
也就是說,在基哥放權李林甫,少陽院與隋王宅明著撕破臉之后,所有人的膽子都大了。
“我以為,今后我們可以從兩個方面著手布置,”一直沒有開口的李泌,終于說話了。
別看他只是太子內坊書令史,這小子的地位可不低,因為他少年時期結交的,就已經是頂級權貴了。
他跟張九齡是忘年交,在座的哪個比得上張九齡?
“長源快說,”李亨頗為興奮道。
嗣吳王李祗爭奪左衛財政大權,是被高仲舒慫恿的,當時李泌就反對,認為吳王畏懼隋王在前,做事必然不能放開手腳,必然會予人把柄,如今算是應驗了。
李泌緩緩道:
“其一,隋王為左衛大將軍,收權財政無可厚非,我們以此著手毫無意義,他在左衛做的事情,惟有一點存在貓膩,那就是頻繁更換軍械。”
“這個挑不出毛病吧?”崔琳皺眉道:
“規矩就是這么定的,隋王是更換,又不是藏匿,如何做文章呢?”
李泌微笑道:“圣人放手國事,但是皇城戍衛乃重中之重,高將軍必然盯的很緊,不容任何紕漏,我們放出風聲,就說隋王對武庫圖謀不軌,他雖無此心,但高將軍必然防范,那么隋王今后在左衛的任何動作,都會被內侍省嚴密監視。”
“不合適吧?這不是污蔑嗎?”賀知章皺眉道:
“我們要對付隋王,必須抓到真憑實據才能下手,憑空誣陷,只會是竇鍔的結局,長源的想法還是過于輕浮了。”
“其二呢?”李亨問道。
李泌繼續道:
“如今不只是隋王在覬覦太子之位,十王宅不安分的還有好幾個呢,這幾個想要坐觀虎斗,我們不能遂了他們的心愿,要早早將其拉下水,就要炮制一些事情,四王的背后是竇家和獨孤家,韋昭明不是說了嗎,這兩家與裴敦復夫人有矛盾,我們可以借機挑撥。”
他的這兩條計策,都只是一個大致框架,如何細分,那是要一步一步看形勢來決定的。
第二條還好說,利用惡錢集團想要討好李林甫的機會,挑破雙方關系,將四王拉進來,是符合少陽院利益的。
但是第一條,遭到了很多人的反對。
污蔑這種事情,一個不好就是引火燒身,誰也不敢冒這個風險。
但是有膽大的。
韋堅就非常認同:
“想要李琩完蛋,罪名只有忤逆和造反,覬覦武庫圖謀不軌,便是很好的由頭,我們又不是無的放矢,他最近往來武庫確實太過頻繁了一些,事出反常必有妖,適當放些風聲出去,讓御史臺的那幫人傳到圣人那里,圣人就算不信,心里也會提防著他,長源此計絕妙,乃攻心之術,諸位怎么就看不明白呢?”
這就是抓住了皇帝的心理特點,對于造反這類事情,是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而李隆基最防范的偏偏就是他的兒子們,所以李泌這一招,確實殺傷力極大。
看似污蔑,實際上叫做捕風捉影,讓圣人有杯弓蛇影之感,便會對李琩產生疑心。
還是韋堅那句話,想要干倒李琩,只有那兩個罪名,這可是歷史上無數先輩用鮮血換來的經驗。
李亨眼見堂下眾人憂心忡忡,沉聲道:
“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孤如今也是沒有退路了,李琩做事越來越大膽,孤若還是像從前那般忍讓,必吃大虧。”
李泌點頭道:
“正所謂合于利而動,不合于利而止,敵者,無常也,太子最近要多去慶王宅,姿態要放低一些,他們想利用我們對付隋王,我們何嘗不能如法炮制呢?三方角逐,在形勢也,仇之敵,吾之友也。”
李亨頓時大笑:“得長源,孤無憂亦。”
韋堅也一個勁的稱贊李泌謀略過人,有廟勝之策,他知道,少陽院也是有派系的,而李泌當下無疑是紅人,必須爭取過來,與他一起支持太子妃 四王黨,其實是不團結的,因為里面有一個真正的老好人,榮王李琬。
他不愿看到兄弟鬩墻,卻又勸阻不了,所以便干脆置身之外,誰也不幫,也徹底斷絕了與李琩的來往,免得自己那兩個親兄弟跟他翻臉。
他現在腦子里,經常會想起一個人,寧王李憲。
為什么寧王就能謙讓大位,而其他人卻要爭個頭破血流呢?如果兄弟當中人人皆是寧王,那該有多好?
屆時太子登基,兄友弟恭,一團和諧共享榮華,這才是盛世局面啊。
但是他也知道,他這是癡人說夢,皇權和平交接,在歷史上其實并不多見。
也正因為他這樣的性格,其實頗得李隆基欣賞。
李隆基是真的認為,榮王琬的品德,是他的兒子當中最好的。
所以今天,內侍省來人了,五大巨宦之一的黎敬仁親自來宣讀旨意,圣人冊封榮王琬為單于大都護。
雖然是虛名,是遙領,但還是足見李隆基對李琬的信任。
當年剝奪了人家的河西節度使,李琬就沒有任何意見,似乎覺得挺無所謂的,沒了就沒了。
這一次,也算是圣人的一種彌補吧。
“突厥完了?”李琬接旨之后,詢問黎敬仁道。
黎敬仁點了點頭:
“降部已經安頓在順、祐、化、長四州,及定襄、云中兩個都督府,由單于都護府節制,治所不變,還在云中郡,副都護為張齊丘。”
說白了,管事的就是這個張齊丘。
此人就是當年差點被基哥任命為宰相的那位,基哥當時實際上屬意的是張嘉貞,但沒有記住人家名字,差點搞錯。
而張齊丘,是此番王忠嗣攻略突厥的最大功臣,就是他聯絡突厥各部,分化離間,最終促成拔悉密、回紇與葛邏祿三部攻打烏蘇米施可汗,才有此大功,徹底瓦解了大唐在塞外的威脅。
這個人的本職,是右千牛衛大將軍。
聽起來真唬人啊,實際上左右千牛衛在十六當中,屬于最沒有地位的,本來應該是皇帝的貼身禁衛軍,但是職責都被北衙四軍給干了,弄得他們挺尷尬,如今只有戍衛皇城之責,人數還沒有左右金吾多。
“這個人我知道,好像是郭虛己當年舉薦的吧?”李琬問道。
黎敬仁笑道:“榮王對這些事情,還是很熟悉嘛,不錯,確實如此。”
別看郭虛己的官職聽起來沒有張齊丘大,事實上,郭虛己可不是一般人,駕部司的郎官,權力可不小,要不然也不會被王忠嗣這么倚重。
而且人家跟裴寬、牛仙客是一輩的,曾經是蕭嵩的幕僚,也是永王李璘的親舅舅。
歷史上,被他舉薦的人,做過節度使的有張齊丘、鮮于仲通,高官的,有司馬垂、劉璀、陸眾、韓洽。
而且與郭子儀有同樣的曾祖。
送走黎敬仁之后,李琬總覺得父皇這樣的安排,恐怕沒有表面上看起來那么簡單。
我都一把年紀了,還遙領那樣的虛名干什么?早晚又得被奪了,有意思嗎?
恐怕人家張齊丘本該是單于大都護,父皇覺得不妥,才硬是拿我來壓人家一頭吧?
張齊丘是郭虛己的人,郭虛己是李璘的親舅舅,李璘又是太子的人。
說到底,還是防著太子嘛。
李琬是心善,可不是老實,他其實猜對了。
大唐北疆防衛之重,都在朔方身上,王忠嗣是支持太子的,再來個單于大都護,太子等于可以遙控北疆了。
單于都護府的地盤,就是內蒙古大部,治所就在呼和浩特附近。
在李琬看來,王忠嗣對父皇再忠心,終究手握重權,這樣的人,父皇也是不得不防啊。
“怎么感覺你不高興呢?”王妃薛氏走過來說道。
李琬搖頭嘆息道:
“王忠嗣這次回京,指不定又要鬧出什么風波,我是想躲清閑的,就怕躲不開啊。”
他知道,自己身在局中,想要徹底置身事外,可能性為零,早晚會有人逼他站隊的。
可是他又躲不開,因為大家都在十王宅,抬頭不見低頭見。
“大兄是你的同胞兄弟,你長此以往,會讓兄弟心寒的,”妻子薛氏勸說道:
“隋王、盛王,人家才是親兄弟。”
李琬一愣,眼神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