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零六章 巨浪
四個小時后，兩枚棗核般大小的太陽透出云層。
一天中的光照已達最佳。
隊伍在一顆百米方圓的湖珠畔休整。
最近的巨樹立在三四百米外，遮擋住五分之一的水平視野，上端沒入渾濁大氣。
沙礫固化的蒸餾器下火焰正翻騰。
七日過去，隊伍里食物還不缺，水卻到了不得不補充的地步。
洪范站在湖邊，散出的沙世界真元照應方圓數十米大地。
第一輪蒸餾完成，徐子昂來湖邊取水。
“玉宸狀況如何了？”
洪范關心道。
“紫綬放心，用了白雪馥郁膏，體溫降了，剛剛入睡。”
徐子昂回道。
洪范點頭，舉目望遠。
丁達爾效應下，樹山投下兩道輪廓分明的偉岸黯影，讓他想起前世西方教堂的飛扶壁。
哥特建筑風格力求高聳，目的是為了接近神明。
徐子昂領著皮水囊回頭，沒注意到湖面下一頭水獸無聲浮起，寬嘴微張，露出細密的短齒。
出水，撲咬，拖回…
水獸蓄勢待發間見岸上獵物虛無回眸，只一揮手，身周便被無盡熱力包圍。
數米方圓的水體乍然驚沸，十余秒后浮上來條丈許長的尸首。
“胡鹿門。”
洪范定定看了會浮尸，回身喚道。
“還沒到箭盡糧絕的時候，我不建議吃這東西。”
胡鹿門拎著酒壺過來，伸手扇了扇帶有酸味的空氣。
“我不是這個意思。”
洪范壓低了音量。
“紫無常里有龍血嗎？”
“什么龍血？”
胡鹿門一下子沒聽明白。
“祖龍的血。”
洪范重復道，目光看向樹山外緣晃動的枝葉，追逐其中高速穿梭的矯健黑影。
“有是有的。”
胡鹿門在湖畔坐下，奇怪地看他一眼，不理解這跳脫思維的來源。
“這里曾是祖龍與千眼魔神的戰場，當然有龍血蒙塵；事實上紫無常里有許多寶材與兩位神祇相關，都是天下獨一無二。”
洪范沒有再開口，注視的目光漸陷虛無。
內視之中，龍魂樹正以緩慢不均的速度凝結果實——當前一顆皮肉雖未顯，但已有經絡血管般的結構，進度大約在二分之一。
這種變化自從進入紫無常就開始了。
第二次蒸餾順利完成，眾人的水袋裝滿了大半。
徐子昂又來取水，一彎腰便見鏡面般規整的湖面泛起圓波，正要浸入水囊卻被洪范拉住。
后者面色嚴肅，朝右示意。
徐子昂轉過頭去，見胡鹿門雙手按地，面頰抽動繃緊，左臉胎記猙獰如活。
“上去看看，西方有東西過來了。”
胡鹿門猛地睜開眼。
“全員戒備。”
洪范對徐子昂下令，裹沙踏水奔躍，須臾間拔起至百米之高。
沙翼擴展，短暫懸浮。
視線盡頭，他又看到了那條灰線——這一次線條明顯增厚，甚至昭顯出輕微的波瀾律動。
這一刻洪范全身仿佛過了道電。
他已意識到了胡鹿門口中所謂的“東西”是什么——那是海濤，是浪潮，是水做的山崖，是撒開丫子狂奔的汪洋…
“西面有海嘯過來了。”
這是洪范落地后的第一句話，除了胡鹿門沒人聽得明白。
大伙的初始落腳點正是西方千里外，那明明是一片荒原。
風聲如舊，湖面上亂波紛雜。
幾位不信邪的費力上了樹頂瞭望，下來后俱是手足發軟、難出一言。
“怎么辦？”
賴華藏好幾息后才問出口。
“我們往樹上去。”
洪范指了指周遭的樹山，立刻給出回答。
他不能確定這些樹山能否擋住滅世級的海嘯，但他知道一個可執行的計劃在當下比一切都重要。
“對，上樹，這樹比山還高，定能抵過大浪！”
“去最高的那棵！”
群情一時激奮。
隊伍果然活了回來。
風一刻不停，吹得林葉水響。
巨樹筆直如柱，眾人螻蟻般站在它腳下，仰視時輕微暈眩。
“高五百丈不止，底部直徑過百五十丈，這體型能與眾靈媲美了。”
胡鹿門雙手叉腰，贊嘆道。
“洪荒眾靈”是諸神在祖龍降世前的統稱，因略失禮敬通常無人使用。
巨樹表面枝干致密虬結，各有氣根垂掛互聯，再往里的樹身上則帶有大量通道般的孔隙。
洪范抱臂觀察，無法理解一棵植物要怎么長到這般大。
內部養分如何輸送？
根部吸取的水分如何抽到頂部？
什么樣的有機材質能提供足夠的支撐強度？
相對表面積（表面積與體積之比）極低的情況下如何用光合作用獲取足夠能量？
這些問題很快得到了解答。
“紫綬，這棵樹只有最外層的三十米是活的，里面都是中空的石頭。”
徐子昂舉著火把，帶著兩位手下從一條一人多高的樹洞中走出。
“依屬下的看法，這棵巨木不是長出來的，而是類似咱們那邊的珊瑚礁，由珊瑚蟲的骨骼遺骸經過數百上千年堆積而成。”
“這樹是空的？那會不會頂不住…”
有人變了面色，猶疑道。
“待我試試。”
洪范揮手往最深的樹洞里射了發低速火玉，飛行四十米后碰撞爆炸。
白熾光猛地閃爍，照亮了巨木內部的空腔骨架，以及只些微破損的表面——這硬度比花崗巖都要更高。
回聲重重折返，夾雜有活物奔逃與尖叫的聲響。
“往上走吧，我們的時間不多了。”
洪范下令。
貫通武者背負四五十斤裝備做單臂二指引體是輕松寫意的事情，而在密集橫生的枝蔓中上行難度還遠不如攀登垂直峭壁，更談不上阻礙。
只是由于地形因素，隊伍拉得更長。
洪范全身沙鎧，一人斷后。
這一方面是為了預防危險，另一方面是離開地面后無法隨時獲取沙土，必須隨身攜帶。
五分鐘后，隊伍行至海拔二百米。
此時所有人往西瞭望，終于將洪范描述的一切看得清楚。
海嘯已經進入了林區邊界——其上接天空的濤頭發白，下方主干則泛著灰藍——看起來依然狹窄、寧靜，只沉默改變經過處的一切。
正在眾人的注視下，一道地質噴發口被浪掩過，半指高的熔巖火柱霎時傾覆消失，只騰起些許縹緲難辨的氣霧。
太遠了，依然沒有聲響。
但這靜默中的壓迫與恐怖卻強到難以言喻。
不需洪范催促，眾人加速向上，及至五百米海拔時，風已大到不方便用言語交談。
洪范躍過五米寬的木隙，腳下感受到凌亂震動。
“小心！”
他塑形兜鍪，高聲示警。
八十米前，隊伍左側虛空猛然躍入一頭六足猛獸。
這家伙要跳崖？
正當人類武者納悶時，此獸卻以后肢扯住藤蔓，加速蕩回。
利爪撕扯，崩開臂盾，劈裂海獸皮甲。
貫通境力士倒飛吐血。
掌武院精銳們第一時間合圍掩護，兵器與尖牙利爪交擊間卻見猛獸脊背腋下滿是蓮蓬般的孔洞，無目蛇獸從中探出，循聲左右攀咬。
同一時間，第二頭六足獸竄出樹穴，以前肢鎖住一人后翻飛四足，閃電般拖回。
風聲很大，中斷了前后溝通。
洪范頭頂震動持續逼近。
頭頂右上，藤堆后爬出第三頭六足獸，其帶三趾的六肢流轉抓握，倒懸移動如飛。
沙巨人揮出右拳，被上下三排利齒咬死。
極短暫的角力足以讓洪范總結出對手的參數。
體重過一千五百斤，敏捷與力量堪比渾然巔峰武者，動態視覺出色，聽覺尤為敏銳。
六足獸松爪旋身落地，通過體重與旋轉在沙甲上嚙出更深齒痕，嘗試扯斷獵物的肢體。
“死開。”
洪范輕蔑道。
獸口中沙礫猛然升溫至紅熱，而后化作灼流灌入喉嚨，一路在體表映出赤光。
這不是碳基生物能承受的打擊。
六足獸踉蹌后退痛苦喘息，體表是密密麻麻因酷熱而逃出孔穴的共生蛇獸，最終墜下巨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