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上的漢子們陸續圍過來,正就著星月光輝卸貨,遠遠見到一個人影頂風大步過來。
老麻與手足們換了個眼色。
普通人家不會選在這種天氣連夜趕路。
何況還是獨自一人。
卸貨的動作慢了。
十二人各自摘了手套,掖入腰帶。
沒想到對面人還未走近,先放聲來了一嗓。
“你們是私鹽販子吧?”
老麻懷疑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或者對方說的是方言。
“你是何人?”
他喝問道。
“你們是何家的輸鹽隊吧?我正是來尋你們的。”
來者迆迆然回話,明明步子散亂,不知覺間卻已逼近至數十米外。
“沖我們來的。”
老麻目光中投出狠色,低聲下令,十二人便各從車架里拔出刀劍,甚至有三挺沒有下弦的硬弩。
“并肩子上,別讓他走脫。”
只一句話功夫鹽販們已散做四隊,其中九位刀手分三路前迎,只待拿下來人剁成爛泥。
望山套入目標,弦響第一聲。
箭應當是中了,但沒有聲息,且那人還在往前。
“都是夜太黑,晦氣。”
弩手暗罵道,趕緊復裝。
弦響第二與第三聲。
這時候老麻距離來者只三丈地,他看得清楚,那三支弩矢不是射偏了,而是被輕而易舉地接拿在了手里。
“天太冷,弓弦脆了,沒力。”
來者點評道。
月光下,他單手攥住箭脖子,拇指發力“叮”的作響,竟是別斷了精鋼箭頭,就像擇菜般輕松。
然后所有鹽販都看見,三枚箭頭被揉入掌心發力捏合,只聽金鐵呻吟一陣,再松開手已是一整塊落入雪地。
噗的一聲。
老麻頭皮發麻,干脆利落地跪了。
他有貫通初階修為,正因如此才清楚這是怎樣的手法與蠻力。
“好漢,我們是正經商隊啊!”
老麻側首瞥了眼手足,見一個個也都舍了兵器伏地,趕忙裝弱。
“正經商隊帶弩作甚?”
洪范玩味問道。
“回好漢,刀是用來防身,弩是打獵的。”
老麻說著還磕了個頭。
洪范不置可否,踏過雪地鋼刀上的月亮,走到馬車旁插指入袋,嘗了嘗果然是鹽。
“私鹽販子也有正經和不正經的分別嗎?”
他轉身嘲弄。
老麻囁嚅難言。
“行了,都過來,問你們點事,如實回答可以不用吃苦。”
洪范不再浪費時間。
“第一,貨從哪里來往哪里去;第二,負責人姓甚名誰;第三,他現在身在何處?”
所有人都看向老麻。
后者露出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好漢莫要白費力氣,我等受主家恩情俱是忠義之輩,任你…”
這人嘴里說著硬話,膝蓋不知不覺又往下彎。
洪范搖搖頭,上前往肝區打出一拳。
老麻捂著肚子退出數步軟倒在地,嘴角口水淋漓,竟硬撐著沒有求饒。
其余鹽販既怕且驚,訥訥不敢言——未想見老大平時偷奸耍滑,關鍵時候居然有如此骨氣?!
“嘶,私鹽販子原來也有忠義之輩?”
洪范眉峰一揚,挽起袖子。
“好,那便再試試我的手段!”
老麻聞言瞪大了滿是血絲的雙眸,眼看著對方逼近,好容易搶在他第二次下手前開出口來。
“招了,好漢,小的一直是愿招的啊!”
這話原是在他嘴里腌了半晌了。
“你是在消遣我?”
洪范語帶薄怒。
“方才痛煞了實在難言,哪里敢消遣好漢?”
老麻王八般翻過身子,跪在雪里。
“我等是何家手下負責輸鹽的,此行是從墨潭縣的倉庫拿貨,運往云闕城外彬縣。”
洪范來具州前已經記全了地形,知道墨潭縣要由此往東二百里。
“那你上家是誰,住在何處?”
“上家姓林,名叫林向明,墨潭縣林家府邸便是。”
老麻仔細說道,大口喘氣。
馬匹在雪地里不住跺著蹄子。
鹽販們小心打量著洪范的面色,見他沒有反悔殺人的意思,紛紛松了一口氣。
“一開始就配合點不就能少挨一拳。”
洪范嘲了一句,將十二匹馬全都下了車轅挽具,而后給鹽販一人一指。
隨著熾火真元灌入,他們原本在雪里凍冰了的肢體頓覺溫暖,正欲感謝卻發覺全身上下無力動作。
“只要我真元未散,爾等雖不能動彈卻也不必畏懼風雪;墨潭縣距此區區二百里,若情報不對,我再回來取你們性命。”
洪范隨口說道,大步往東去,未出十米果然被叫住。
“好漢饒命,好漢,小的方才腦子糊涂了!”
老麻臉上滿是追悔。
“小的們是墨潭來的,但后頭是我說岔了。林向明是我們對家的頭頭,小的們上面老大叫何鴻飛,長住在墨潭縣內明珍酒樓甲字一號房,和縣尉平時以兄弟相稱。”
洪范卻未再看他,向其余人問道。
“他這回說的對了嗎?”
眾人慌忙點頭。
“好,到時別說我沒給你們十一人機會。”
老麻聞言才覺不妥,已被一道無形赤潮卷過,砰的一聲燒成個熊熊火炬。
驚馬奔入道旁的林地。
鹽販們噤若寒蟬。
夜晚在淡薄的月光中深邃延展,仿佛一個邊際不明的隧道。
洪范掏出懷表。
丑時二刻(凌晨一點半),距云闕城一百一十里。
墨潭縣,明珍酒樓。
月亮枕在飛檐鴟吻。
甲字一號套房外間,燭光通明,炭爐將室內煨成暖春。
何家七爺何鴻飛手持象牙箸敲擊酒案,為三位廣袖舞女打著節拍。
“何七爺,我大哥在飛雨城成名多年,與官府熟絡,平時只將‘千金義’名號報出便能平事,一時不察失死三人原算不上什么坎。”
左下,一位錦袍公子哥說道。
“但這回少了打點,本地掌武院上報惹來了紅衣緹騎,我等便只得出來避一避。”
何鴻飛聽到“緹騎”二字瞥他一眼,停了箸聲,用目光趕舞女們出去。
門一開關,室內清靜許多。
“若不是三弟一力來勸,某家原也沒想避走。”
說話之人與錦袍公子對坐,絡腮胡將軍肚,已將案上酒食吃得一空。
“其實與云闕城那些個紅皮斗一斗又如何?說不得上個集惡榜,那才真是聞名天下!”
他以手按膝,狀似隨意。
“好,不愧是飛雨千金義,豪邁!”
何鴻飛豎了個大拇指。
“兄長既來了墨潭縣,外頭的事便大可放下心——曹縣尉是何某人的至親兄弟。”
他說著牽起身側紅袍中年男子的手,顯然正是“曹縣尉”。
“以兄長渾然三脈的修為,就按一年八百兩銀聘作我何家護法,如何?”
“敢不從命?!”
千金義聞言大喜,慌忙往空杯里倒酒。
一時屋內四人相視而笑,將欲滿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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