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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九十五章 雙重標準

  “朝廷的鹽政你了解嗎?”

  關奇邁問道。

  “不大了解,只知道是官營。”

  洪范回道。

  “畢竟是富家少爺,不知柴米油鹽是正常的。”

  關奇邁不帶感情色彩地調笑了一句。

  “售賣鹽引是朝廷收入很重要的一部分。法理上說全九州的鹽都應該出自鹽運司的官辦鹽場,并由世襲的灶戶負責煮鹽,經民間鹽商憑鹽引支取后銷售給百姓。”

  “本朝初年鹽政新建的時候,每年鹽稅在五百萬貫,如今三百年過去,鹽稅還是五百萬貫——明明人口翻了三倍吃的鹽必然更多,你可知鹽稅為什么沒有增長?”

  “因為私鹽。”

  洪范回道。

  這種哪怕金海城也司空見慣的事他自然是知道的。

  “對,正是私鹽。九州私鹽屢禁不止,正是因為它比官鹽更公道。”

  關奇邁說了句石破天驚的話。

  “這話朝廷里沒人敢說,但老夫不同;老夫當年在青州務農時從來只買私鹽,畢竟官鹽是私鹽價格的數倍,沒點家業誰吃得起官鹽?”

  他露出復雜難明的神情,仿佛既痛恨鹽價昂貴,又苦于財稅枯竭。

  “鹽場出鹽一斤成本二文,鹽引一引四百斤卻標價四貫,市場上一斤官鹽售價十五文,而私鹽最低只到五文。按照五百萬貫的鹽稅去推,官鹽一年銷售五億斤,恐怕已不到私鹽的一半——像具州水網密布、鹽場集中,私鹽比例更是壓倒性超過官鹽——如是,朝廷每年被吞掉的鹽稅至少千萬貫。”

  “如此龐大的利益,能分一杯羹的都是狠角色。具州鹽梟的武力與狠辣在九州都是聞名的,據說比本地官兵還威風三分。”

  殿內安靜片刻。

  “你猜這些鹽梟背后是誰?”

  洪范沒有猜,他也知道這里不需要猜。

  “當然老夫現下也是空口白話,這種事關鍵是要證據。”

  關奇邁話鋒一轉。

  “這回找你就是想讓你去具州,去找到潘家養鹽梟吃鹽血的證據——私開鹽井鹽池的位置、運輸私鹽的路線、利潤分配的賬目、背后負責人按了指印的口供——這些就是老夫要的東西。”

  “山長是要掀了潘家?”

  洪范話音有些干澀。

  “你莫緊張,這點東西哪掀得了?”

  關奇邁哂笑道。

  “潘家也是數百年世家,做臟事怎么可能不用手套、不作隔離?你哪怕鐵證如山,它無非把幾個牽扯進去的族人舍了,連壯士斷腕都算不上。”

  “老夫也與你直言,查這件事一不是為私鹽,二不是為潘家,是為了具州公學的問題。在地的問題必須要在地的力量才能解決,很多掌武院做起來很吃力的事情——人力、場地、食藥資源等等——對本地世家大族來說根本輕而易舉,而老夫之前列舉的那些亂子如果沒有他們的支持默許,壓根掀不起波浪。”

  “這些事院里與潘家溝通也不止一次兩次,只是老夫與潘家因奪嫡之事涇渭分明,幾次三番請他行個方便都被拒絕,只好上點手段。”

  關奇邁滿臉的不得已。

  “總之你去具州后見機行事,用些非常手段也無妨,不必恪守規矩。”

  他遞了個眼色。

  “山長,這樣好嗎?”

  洪范憋出句心里話。

  “之前我們對青帝真宗時言必提法度,豈不是雙重標準?”

  關奇邁聞言哈哈大笑。

  “老夫何曾雙重標準?我的標準是一貫的——有利于我做的事,那就是對,不利那就是錯!”

  “老夫和其他人不同,道在我這不是口頭上的理,而是腳下走的路。人說話歸根到底是為了做事,哪能讓口舌束縛了手腳?”

  他長放音量聲震瓦釜,竟似問心無愧。

  “年關將近還找你去是因為歸心似箭的人容易露出破綻,不過可能會影響你過年,沒問題吧?”

  關奇邁最后毫無誠意地問了一句。

  有問題。

  洪范很想這樣說,但最后還是搖了頭。

  三日后,臘月廿一。

  具州首府,云闕城。

  大雪初停,月光照在纖塵不染的雪面,泛著冷白。

  林邊,一座樵屋圍著木籬笆,紙糊的窗口透出火光。

  踩雪聲由遠及近。

  “是我。”

  一個粗聲問道,候了三息不待回答,推門矮身進來。

  來者是一條六尺大漢,披著麻布斗篷戴著護腕,無聲掩門,掃視屋內圍爐而立的七人。

  “顧總司。”

  他對著居中一人點頭問候,隨后用警惕的目光打量屋角陌生的年輕人。

  “就等你一人了。”

  顧總司語帶責備。

  他本名顧建銘,在具州掌武院司武部任職多年極有威望。

  “新到的這位是本地豪俠‘下山虎’鄧樂,他右手邊是云闕名捕冉義…”

  見眾人到齊,一向嚴肅的顧建銘居然掛起笑容,先向屋角陌生人介紹。

  無人炸刺。

  在座都是精干人物,立刻明白此人的地位遠高于自己。

  “今日急召你們過來,是因為神京來了位貴客。”

  顧建銘說著,以目光征詢。

  陌生青年頷首,露出腰間牙牌箭令,略一抱拳。

  “金海,洪范。”

  沙塵在爐旁飛環一周。

  眾人俱是一震,回以重禮。

  熾星大名在勝州一戰后便從諸天驕中脫穎而出,待三月前其人擊殺鐵魔馴服青帝真宗的消息傳遍,威望已然能與諸位榜首比肩。

  “洪紫綬受山長親令,為潘家鹽務而來;慚愧,鄙人領了這項差事已有半年,進度緩慢。”

  顧建銘滿臉羞愧。

  “好事多磨奇功難成,向來如此。”

  洪范寬慰道。

  他很理解對方的困境,正如青帝真宗在蒼墟城一樣,潘家在具州勢力龐大,所以顧建銘甚至不敢直接用手下赤綬,反而尋了在座這六個“外人”做事。

  “我初來乍到,還請諸位將本地情況與我細說。”

  洪范帶頭在火炕邊坐下。

  見他姿態謙和,在座眾人放松了些。

  “私鹽生意有許多形態,但都分為生產、運輸、分銷三個環節;上游是公私鹽場,中游是漕幫與馬隊控制的倉庫和碼頭,下游則是各地鄉紳豪強。”

  巡檢司巡檢桓凱與顧建銘換了個眼神,主動開口。

  “普通私鹽販子大多是從官辦鹽場的灶戶那里收購余鹽,運輸則靠摻混夾帶,或將私鹽混入糧食、布匹等大宗貨物里,或制成鹽磚藏于船底夾層。他們晝伏夜出、鉆山越嶺,為了避開我們的巡檢關卡甚至會私挖地道。”

  “此外,鹽梟普遍會養私兵,一是互相之間爭奪鹽源和商路,氣焰格外囂張的甚至還敢于和官兵對峙——今年春天飛雨城那邊有過兩伙護鹽隊開戰,規模加起來過千人,裝備精良士氣高昂,兩邊都配了騎兵隊,連鹽捕營都不敢直接干涉。”

  “具體到潘家呢?”

  洪范問道。

  “具州除去白虎宗,潘家是說一不二;像他們這樣的龐然大物做生意向來都是從上到下一手包圓,有自己的鹽場和運鹽隊。”

  接話的是冉義。

  “潘家的私鹽生意由偏支十四房的潘晨父子負責,具體事務交由地方豪強何家與莫家執行,其護鹽隊總規模過三千人,配重甲勁弩戰馬,分‘哨’、‘隊’設頭目指揮;之前鄧大俠曾幾次跟蹤他們的運鹽隊,能確定他們的鹽場設在國境以外的東方重山之中。”

  “重山可是白銀王的地界。”

  洪范吃了一驚。

  鄧樂與此同時拱了拱手,示意不敢在他面前以大俠自居。

  “對,這也是他們要養這么多私兵的原因;有傳言去年潘家的鹽場曾受到獸群沖擊,還是族內元磁出手才擺平。”

  顧建銘回道。

  元磁出手?不怕神譴嗎?

  洪范心中起了疑竇,而后突然意識到此前讀過的種種資料內只有蛇神、山神、海神有神名受祭祀,而白銀王和食心魔王卻只配了一個“王”字。

  他隱約覺得這事是有些門道的。

  “既然目標都已明確,為何仍抓不住他們的破綻?”

  洪范再問道。

  “洪紫綬容稟。”

  顧建銘咬牙回道。

  “下官原也曾勇猛精進,但查到后來才發覺潘家竟搞定了所有相關的巡檢司和鹽捕營,連常駐云闕城的分巡道員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以至于我等壓力越來越大。”

  聽到這番話,桓凱略有尷尬,只直愣愣盯著躥跳爐火。

  “及至今年七月,他們甚至反查到我們頭上——《大華律》規定販賣私鹽者絞刑,買私鹽者杖一百,后果極其嚴重,所以鹽梟下手也很兇殘——如是,我們不得不暫緩了…”

  顧建銘雙拳捏了又松,瞥了眼洪范臉色,眸子里既有羞恥也有畏懼。

  “顧總司,我明白了。”

  洪范示意對方不用再說下去,掃視在座六人,心頭后悔。

  考慮到方才匯總的訊息,他可以確定在場必有人已成為潘家內線,待此處散場就會失去敵明我暗的唯一優勢。

  冉義給爐火添了新柴。

  先天武者的耳朵里,屋外檐角上生長的冰棱正發出微不可聞的高頻聲響。

  “顧總司,常駐云闕城的鹽政相關官員姓甚名誰,各自住在何處?”

  洪范撐膝直背,下了決定。

  “洪紫綬可是要去拜訪…”

  顧建銘問道,被刺來目光的打斷。

  “鹽運司同知謝燁,從五品,家住城南永樂坊…”

  “鹽運司副使牧英舉,從四品,家住城西…”

  “按察使司分巡道員翟浩…”

  他只得相告。

  “現在是亥時正(晚十點)。”

  洪范拿出機械懷表,說道。

  “洪紫綬是要做什么?”

  冉義問道,有些不安。

  “我已有計較,但須拜托你們今晚留在這,誰也不能離開。”

  洪范起身,掃視眾人。

  “洪紫綬在懷疑我等?”

  鄧樂眉峰驟起,憤憤然發問。

  “我說了今晚互相看管誰也不能離開,明早自便。”

  洪范只重復一遍。

  “如果在下非要走呢?”

  桓凱亦起身,壯著膽子故作無畏。

  “那你便走,別怪我再找你便是。”

  洪范直視其人,話音冷冷。

  目光相接的一瞬,后者如墜火獄,數息后才劇烈喘息著掙脫出來,渾身濕汗淋漓。

  如是,屋內再沒有二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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