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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七十六章 對立

  兩日后,七月初三。

  仙德公主府。

  蕭楚身著淺緋裙裝,一手握著魚食口袋,一手托腮。

  水榭下斑斕錦鯉擁擠著候了半晌,還是沒等到魚食。

  “那日言談的主旨基本就是如此了。”

  洪范與她對坐,鎖著眉頭。

  “我站位不夠,不能完全把握他的想法。”

  “或許掌武院實際上不太在乎這次度田的結果——一是青帝真宗算不得頂級宗門,二是真清算了他們也不過多一年小幾萬貫的稅基——或許關奇邁想要的正是攜裹勝遇軍下場,塑造掌武院與皇室合力的大勢…”

  他將一切對蕭楚和盤托出,卻越說越難以啟齒。

  度田之事毫無疑問符合大義。

  在世家門派統治大半九州的此刻,挺身而出獨對四方的關奇邁向來受洪范景仰,而蕭楚身為長公主——皇室這個頭號世家的核心成員——天然享受著皇權統治與剝削的碩果。

  若以階級利益為考量,他理所應當站在關奇邁那邊。

  但一個人的社會關系遠比單一敘事來得復雜。

  一方面,洪范與蕭楚是過命的戰友,如今交往年余感情越發深厚;另一方面,關奇邁做事無所不用其極,利用他人時更是毫不掩飾。

  自兩日前走出建威殿,他一刻未停地思索,悚然于內心的矛盾與撕裂。

  名為洪范之人有著自詡先進的三觀與宏偉的社會理想,但與此同時他并非生活在真空,有著自己的切身利益與社會身份。

  門戶私計、武道壟斷、階級貴賤…

  這些詞語洪范每每看了便反感,但自登上天驕榜以來他為何從未主動想到過清理族中隱田、整治族人偷稅?

  再往深處回想,每當自己端坐高臺,見朱衣騎身著重甲以違逆大華律的鋼鐵姿態越過洪府校場,他心底升起的從來都是自豪與跋扈。

  當關奇邁圖窮匕見后,我百般思索還是接下這個任務,難道是為了度田嗎?

  洪范捫心自問。

  不,當然是為了《熾火爆裂典》啊!

  一念至此,他痛苦而沮喪,正如當初在詹元子血仇的擠壓下直面自己的惜身與猶豫。

  撕掉前世成長環境帶來的崇高面具,洪范發現自己根底里仍是那個精明的實用主義者——這個人確實一刻未停地追念著段天南,但在他內心更陰暗處,也有李鶴鳴一直住在那里。

  一只白鳥繃著腳爪掠過池中碧水。

  錦鯉們還在無聲等待。

  洪范難得地面露局促。

  “殿下,我…”

  “我借人給你就是了。”

  蕭楚好整以暇地望著洪范,見狀抿嘴而笑,輕松地擺了擺手。

  “啊?”

  這是洪范沒有想到的發展。

  “你這人明明出身邊地卻不知是怎么生長的,凡事都喜歡拔到最高處去想,自己嚇自己。”

  蕭楚直起腰肢,終于在萬魚期盼中灑下第一把魚食。

  池中一陣撲騰水聲打碎了僵直的氣氛。

  “山長固然日理萬機,但他不是那些手無縛雞之力的內閣宰輔,一步三算、借力打力不是他的作風。而且再怎么說你也只是先天罷了…”

  蕭楚隨口說著,瞥了眼洪范面色,又連忙換了口吻。

  “就算你相當于元磁一關好了。”

  她忍住笑。

  “如果真是動搖國本的大事要事,山長就算不自己上,也不會從緹騎里找人的——為淮陽國、為鎮北衛,他都是一開始便親往瑯琊、河間、雪漫,與易后二圣還有寇公面談。”

  洪范聽到這里固然尷尬,心里卻輕松不少。

  “至于這般狠地算計你,其實是他的一貫行事作風。”

  蕭楚稍稍斟酌語句。

  “除非是他眼中的自己人,否則山長能用到十分就不會只用九分——外頭都傳他吃筒骨不止吸髓,還要把骨頭嚼碎吞了。

  我記得你提過,掌武院招你入職已經不止一次,從許龜年再到他本人當面,可你鐵了心不愿寄人籬下。既如此,你們的關系就止于四次交易,而交易哪有能多賺卻不賺的呢?你名望高、潛力大、擅經營,所以天人也不吝對你客氣些,但天人不過一域主宰、百數十年壽命,武圣卻乃天下無冕之王。”

  長言入耳,洪范如何品不出蕭楚委婉的勸誡。

  細細思量,他確實發覺自勝州北歸后的鮮花著錦讓自己心生傲慢,仿佛被天下人另眼相待是理所應當。

  因武圣輕慢于我而生怨懟,著實不知所謂…

  洪范一念恍然,不僅對關奇邁的反感減了大半,更對蕭楚生出佩服之心。

  他向來擅長用利益匡衡他人,自詡情商不低,但對方卻似天然有種換位感知的天賦,能更直接地把握到他人情緒。

  “你這段時間為龍驤營火器化花了不少力氣,我就讓宋玄戈領三隊人隨你去。”

  蕭楚灑完魚食,說道。

  宋玄戈是龍驤營軍侯,這幾個月因火器訓練與洪范已頗熟悉。

  “需要請示陛下嗎?”

  洪范頷首應下心中感動,因此忍不住再探問。

  “不必。我自離了娘胎就很可愛,一直得父皇與長兄偏寵,幼時欺負幾個弟弟從來不挨訓斥。”

  蕭楚搖了搖手指,語帶得意。

  “而且本宮多年來見了不少風雨,不是沒有手段的。你既接了這差事,這幾日我便請周公往青州幾個大世家跑一趟,替我聯絡感情打打秋風。如此待勝遇軍護衛你過去,他們便不會過度反應了。”

  洪范聞言徹底釋然,一時不知如何表達感激,只得連連抱拳拱手。

  “哎呀,些許小忙矯情什么,銘感五內就行了啊。”

  蕭楚故作豪爽。

  旋即兩人皆笑。

  洪范是個性格強勢極有主見的人。

  細數過去數年,他很少在談話中失去主動權,但蕭楚不止能做到,還能不讓他反感。

  “度田古來艱難;青帝真宗雖然失了元磁,依然是九州聞名的劍派。去了青州如何做你有想法了嗎?”

  蕭楚順勢轉開話題。

  “這兩日打了些粗稿。”

  洪范點頭。

  “我打算分兩線來做。

  一是翻閱蒼墟城官府魚鱗冊,謄抄出所有登記在青帝真宗名下的土地,確認其位置、面積、類型、稅級,而后對卷冊土地實地對照核查,找到耕種者與所有人;二是接受本地人匿名投書舉報,再針對性核實——一個橫壓一城的武道大派平日最不缺的恐怕就是仇家。

  當然不論是查冊還是查地,難的其實都在事外;拖延、蒙混,甚至武力對抗,我都已經有心理準備…”

  此時吃盡了魚食的錦鯉們正漸次散去,公主府的碧水亭臺酥融于神京七月的和風之中。

  自對談伊始,蕭楚心情一直很放松,但此時見洪范神情肅然,思及他即將遠赴青州,突然便嫌棄九州遙遠、時光漫長。

  于是針對度田的具體話語在脫口時凝縮成一句叮囑。

  “若有危險,走為上策。”

祝大家三月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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