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門外兀然響起的聲音,像催命符,驚得應麟從沙發彈射起來。
他慌忙間撲向一旁,摸出平常放在書本夾層的手槍。
面帶倉惶對準門口!
誰能闖進這里!
是南煌道館來索命了!
應麟雙眼死死地盯住那個方向,好像門外站著吃人怪物。
隨時都會沖進來,將自己剝皮拆骨,大卸八塊。
“南煌道館…終于來了!這一天終于來了!”
應麟發出神經質地笑聲,瞳孔布滿血絲。
他已經好些天沒睡過覺了,依靠違禁藥品強行保持亢奮。
被家族當成棄子,徹底失去回到海州的希望…
這些讓應麟繃緊著精神,像半只腳踩在懸崖邊上,整個人搖搖欲墜。
羅冰的提議,讓他又看到一絲生機。
宛若跌進大海的溺水之人,抓住救命稻草。
只要葬送掉家族與南煌道館的和解意向,也許一切還有轉機!
結果,等到的卻是羅冰反水,一記背刺!
直至“南煌道館”四個字傳入耳中。
炸響在心頭!
應麟那根牢牢拉直,無法松懈的弦。
好像終于崩斷!
“來啊!我不怕你們!不怕南煌道館…”
應麟持槍叫囂,這些年困在小紅樓內,宛若一個等待被執行死刑的囚犯,他早就受夠。
不知道多少次的午夜夢回,他突然驚醒,如同著魘!
那位南煌道館之主駕駛神機,踏破松谷河畔莊園,把應氏直系子弟踩成肉泥的血腥場景,不斷地閃現于腦海。
尤其麒哥臨死之前的恐懼眼神,更讓應麟難以忘記。
凌晨窗外的任何動靜,都叫他無比緊張。
這種高強度壓力下,應麟很快就墮入違禁品的深淵。
他必須借助此物來麻痹自我,緩解那份不可抑制,發自靈魂的顫栗感。
“來吧!我在這里,我不會逃…”
應麟渾身在發抖,雙手緊緊地捏著那把手槍。
那扇厚重的實木門扉像被炮彈轟開。
從外部炸裂,碎屑橫飛!
挺拔身影邁步進來,絲絲縷縷的勁力在激蕩。
將升起的煙塵與粉末推遠,免得沾染到身上。
“既然在家,怎么不過來開門?慢吞吞的,大喊大叫,真是毫無待客的禮貌。”
秦時步入這棟小紅樓,繞過玄關,平靜地注視應麟:
“應氏的教育,很不過關啊。”
砰砰砰砰——
看到秦時暢通無阻來到屋內,就像回到自家一樣。
應麟如同受到刺激,手指扣動扳機,手腕接連抬起。
幾顆金屬子彈撕裂空氣,飛向朝他走來的秦時身軀。
“準頭太差勁了,應大少。”
秦時并不躲閃,任由子彈擊中他那身學生制服。
剛挨著邊,就像失去動能,叮叮當當,頹然墜地。
修身爐積蓄的澎湃生命力,釋放出濃烈光華。
別說這種小口徑子彈,就算殺傷力強大的穿甲彈。
也無法洞穿那道隱隱存在,橫于身前的“屏障”。
秦時踩在柔軟地毯,靠近應麟。
后者宛若退縮到角落的小綿羊,掌中那只手槍帶不來任何安全感。
仿佛回到松谷河畔莊園的那一夜,無處可逃的強烈懼意,猛然攥住應麟的心臟。
他又是一槍開出,可那顆子彈被秦時穩穩接住,像被壓癟的彈頭夾在兩指間,散發黃澄澄光芒。
“還有什么其他手段嗎?”
秦時松開手指,子彈跌在地毯跳了兩下。
因為身量的關系,他那雙平靜眸子略帶俯視意味,看向應麟。
“沈師兄,確實死得不值。”
這位應氏直系子弟,面容憔悴,掛著深深眼袋,呼吸短促又無力,體內的生命元氣微弱稀薄,消耗大于補益。
很難想象,當初被老張定為南煌道館接班人的二師兄沈長元,最終讓這等貨色陰了一把,枉送性命。
“我不想的!是麒哥他說,做成這樁事,可以得到家族的重視!貢獻再上一個臺階…我沒有參與沈長元的死!我真的沒有!”
應麟喉嚨滾動,秦時的形象在他眼中,與那位躍出神機,白發狂舞的南煌道館之主重合。
他像墮入冰窟,發冷得厲害,幾乎沒辦法正常呼吸。
“那些不重要。南煌道館的招牌,需要應氏的血染。
沈師兄的那筆債,往后還有得討。”
秦時搖搖頭,抬手按向應麟。
百骸震蕩,光華運轉,炙熱的氣息氤氳在掌心。
“南煌道館流一滴血,仇家就要留一顆頭。
哪怕應氏子弟,也不能例外。這是規矩!”
教育司大樓。
莫啟寰接起電話,秘書默默地站在一邊,并未離開。
“好的,我知道了。這種惡性事件,我們一定要從根源杜絕!更要嚴肅處理!”
片刻后,他掛斷通訊,抬眼看向秘書。
后者說道:
“二十分鐘前,泰君解除掉小紅樓那里的防御資源,把秦時標注為‘可通過名單人員’。”
莫啟寰輕嘆道:
“都讓應麟不要輕舉妄動,他非要作死,這下好了…”
秘書安慰道:
“司長,你已盡力,是應麟他自己不爭氣。況且,應氏那邊表露出和解的意思,無疑是要舍棄應麟。”
莫啟寰搖頭道:
“做應氏的棄子,跟死在衡州,這是兩碼事。
即便應氏和南煌道館和解,應麟被一腳踹開,他最慘的下場無非就是發配到更偏遠的邊陲之地。
但應氏不會接受自己的直系子弟,輕易給人賠命。這是底線!”
秘書無奈道:
“司長,南煌道館所做的一切合規合法,我們也沒辦法阻止。
應麟他派殺手攔截秦時的飛行器,這事做得并不周密,很快就被安全司查出線索,可謂罪證確鑿。
南煌道館傳人,動用權限,披甲持械,百無禁忌,進入屬于‘防御地區’的小紅樓。
從流程上挑不出任何毛病…”
莫啟寰起身走到落地窗邊,眼皮耷拉著,好像在思考:
“應凰降臨衡州,增添很多變數。他讓應氏的態度出現分歧,甚至于應麟的死,都可能是應凰的謀劃,沒有他的幫助,南煌道館很難撬開小紅樓的防御鐵幕。”
秘書不解問道:
“應凰他貴為第一序列的順位繼承者,應麟這種層次,壓根不值得他費心算計才對。”
莫啟寰沉默不語,負在背后的雙手輕輕彈動。
他隱約聽到過風聲,應凰與帝京那幫復興派走得很近。
當時未曾在意,只當是下注的行為。
“上層的動蕩,都波及到衡州了。”
莫啟寰眸光閃爍,他原本想的是,拖到第七戰團來到衡州,看能不能借力打力,壓一壓南煌道館,順勢再把應麟送走。
只要保證應麟不死,他與應驍的合作就算完成。
可眼下,身為南煌道館傳人的秦時進入小紅樓。
僅憑應麟那點兒本事,決計逃不過去。
“應凰啊應凰,你這一步棋,走得確實讓人頭疼。”
莫啟寰瞇起眼睛,目光透過落地窗,鱗次櫛比的高樓大廈與交通線路鋪展開來,像一片鋼鐵與人流匯聚的海洋。
對岸的風景,似乎離自己越來越遠。
“傳信給應驍沒有?”
莫啟寰問道。
“十分鐘前已經發出,用的是最高級別,緊急加密。”
秘書回答道。
“那該快了。”
莫啟寰抬頭望天,今夜格外漫長,中心城的光亮,把漆黑天幕照得如同白晝。
應麟的父親,應驍,是應氏子弟當中,少有的鷹派。
應氏直系子弟的前程,一般就兩條路。
要么組建團隊,投身大開拓運動,主動前往海州之外的地方,發展業務,壯大勢力;
要么就響應東夏如火如荼的大遠征運動,自愿去戰團服役,接受血與火的鍛煉。
這是直系子弟唯二的出路。
至于謀求帝京八百人大議會的席位?
那必須成為第一序列的順位繼承者。
直系子弟壓根挨不著邊,堪稱奢望。
應驍當年選擇第二條,搭乘征兵飛船去到黑燮星域。
這位不走尋常路的應氏子弟,并未如愿以償在軍中平步青云。
反而因為數次違反紀律,惹出事端,被開革出第九戰團。
如今以私人安保公司的名頭,行走于黑燮星域。
偶爾充當“代理人”角色,替第九戰團干些見不得光的臟活累活。
“黑水是不是就在衡州附近?”
莫啟寰又問道。
“沒錯,他們剛接了一單,負責清理混沌支柱埋在四盟區域的眼線和釘子。
這種事不太講‘人道主義’,所以需要黑水這種私營軍事與安全公司代勞。”
秘書翻閱安全司的記錄,而后說道。
“那就好,讓他們快些替應麟收尸。不知道應驍是什么反應,他兩個兒子都死在南煌道館手里。
上一個應麒還算爭氣,結果讓神機踩成肉泥,應驍暴跳如雷,若非一眾族老壓住,險些就在家族會議上掀桌子。
這一個應麟,盡管不成器,可到底是親兒子…”
莫啟寰盤算著,如果應驍殺到衡州鬧一鬧,把南煌道館牽制住。
自個兒也許就能好好退休。
他很清楚由南煌道館那個兇人定下的規矩。
門徒一滴血,外敵一顆頭。
過去有應麟擋在前面,莫啟寰還能穩坐教育司。
而今前者沒了,下一筆血債就該問自己討要。
“衡州還處于封鎖期,黑水公司他們的飛船要降落,恐怕有難度。”
秘書提醒道。
“先立項,再招標,走緊急通道,特事特辦,讓黑水接生意。
就說衡州大開拓在即,需要‘清道夫’。”
莫啟寰像是早就考慮過,直接說道。
“好的。”
秘書默默退下去。
莫啟寰獨自站在氣派無比的辦公室里,他目光寸寸移動,看遍每個角落。
再有十天,自己就能光榮退休,坐上第七戰團的旗艦前往帝京,度過安心養老的完美余生。
“我能走到對岸么…”
莫啟寰神色寧和,注視辦公桌一角的中心城模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衡州之外,是浩瀚星海。
從上方望去,像一顆泛著土黃色的碩大玻璃彈珠。
放在宇宙尺度,與衡州新星還算“近”的衛星堡壘中。
掛著三條波浪旗幟的黑水號,捕獲到加密訊息。
內容很簡單。
“應麟亡于南煌道館。”
負責接受訊息的通信兵,趕忙把這一道射電轉譯,進而傳遞到上層艙室。
“老板的兒子又死了。”
兩腿交迭搭在操作臺,雙手抱著腦袋,美滋滋叼著煙斗的大胡子,接過通信兵轉譯的射電訊息,眉頭不自覺皺起。
“什么叫又?老姜,你這話很不中聽。”
旁邊身材高瘦,好似皮包骨頭的光頭男子提醒道。
他個子接近兩米,手長垂膝,耳垂掛著銀色圓環。
非常典型的靈能者形象。
“老板上一次已經死過兒子。這一回又沒一個,我說‘又’沒毛病吧。”
大胡子把雙腿收回踩在金屬地板,轉頭對通信兵道:
“告訴老板,他第二個兒子死了。問問他,該怎么處理?
如果需要黑水號做些什么,我很樂意!
補給過程太久了,我閑得發慌,需要找點事情做!”
大胡子叼著煙斗,砸吧兩口,吐出青霧。
“如果老板讓你開著黑水號,沖到衡州新星,把南煌道館夷平呢?”
光頭男子問道。
“求之不得!我向來喜歡刺激…我連星神眷屬都干過,還會怕南煌道館快要入土的宗師嗎?”
大胡子咧開嘴,露出發黃牙齒。
“等你真遇到一位宗師,就不會這樣想了…”
光頭男子這話還未講完,黑水號各層艙室,忽然響起警報,閃爍的紅光讓所有人都感到意外。
他們待在衛星堡壘,應該很安全才對。
誰吃熊心豹子膽,敢闖進這里打劫?
那些縱橫銀河的宇宙巨梟,也未必做得出來。
大胡子撲到操作臺,打開全息影像。
他看見一縷淡紅色的光芒,浮現于漆黑宇宙。
它越來越大,向四周擴散,宛若刺目流火。
等到極為接近,大胡子才瞧清楚。
竟然是一架神機!
宛若流焰的八對羽翼次第張開,釋放著磅礴無匹的恐怖氣息。
背后那條巨大的“脊柱”,搭載著一顆顆能源核心,噴出強勁動力。
天藍色的機體矯健而細長,由駕駛者凝聚的生命光華,如同絲絳縈繞周身,像頭戴神環的仙佛!
散發兇狂氣焰的白發老者,被包裹在神機之內。
他雙眸怒張,宛若金剛:
“南煌道館,前來斬艦!哪個要來攔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