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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二十六章 槐葉冷淘(五)

  “可是老大夫,話本子里那陷空山無底洞的入口是設在哪里的,你可還記得”王小花手搭在那本摩挲了多年的話本子上輕輕嘆了口氣,“洞口在地面之上,落進去人是往下掉的。您說這么個洞,想要爬出來還能怎么爬”

  “一不留神落到這洞里,自是莫想著往下,還是往上,亦或者停在那洞中間不動了。”王小花說道,“話本子里說這洞只容一人通行,自也莫想著帶個什么人,什么物件幫忙了。自是只能靠自己,一步一步爬出來。這般艱險且無人助力的出洞過程,哪里容得下老大夫你眼下還在這里猶豫的還想著一旦成了,便繼續同那耗子精維持表面的和諧”

  “自是一旦發現自己落進無底洞,便趕緊爬出來要緊了。除了這一條路你看那只容一人通行的洞還給你旁的路可走嗎”王小花搖頭,摸著手里的話本子說道,“老大夫說的不錯,這確實只是話本子,因為那唐和尚還有猴子來救這第二條路。可從這話本子里出來,你到哪里再去尋個神通廣大的猴子來救你”

  “老大夫,你被那耗子精欺辱至此,是不是也同你自己實在太過拖泥帶水,舍不得先前接濟耗子的那些銀錢和精力有關”王小花說道,“這耗子什么都沒有,你繼續耗下去,便是發了狠,弄死了這耗子,除了能得到一盤你根本不碰的耗子肉之外,還能得到什么”

  “所以,老夫這一把若是不想白費了那些功夫和精力,便也只有讓她去郭家”黃湯聽到這里下意識開口接話。

  王小花打斷了黃湯的話“老大夫,你當真是陷在無底洞里出不來了。”

  “你這般讓她去郭家,那被耗子耗走的那些銀錢和精力不是她給的,而是楊氏和郭家給的。”王小花說到這里,忽地笑了一聲,瞥向那神情惶惶,雙目赤紅,瘋狂賭徒本相愈發清晰可見的黃湯,“老大夫,你這局棋其實已讓你走死了不過,你既給我尋了個這么好的宅子,庇護了我不少,我這里還當真有辦法能讓老大夫盤活這局棋的。”

  這話一出,原本還在一旁眼眶赤紅的黃湯頓時一愣,轉頭看向王小花,脫口而出“什么辦法”

  “你讓露娘去郭家本也只是為了要楊氏和郭家的好處,既如此,中間放個耗子吃那中人錢做什么何不直接找楊氏和郭家”王小花笑著說道。

  “他們怎會肯”黃湯聞言,面上的失望之色復又聚攏了回來,他搖頭道,“整個郭家怕也只有郭家兄弟這等紈绔手中容易拿到些好處了。”

  “老大夫同那露娘還當真是全然相反,老大夫這些年喜歡從笨人手中拿好處,那露娘卻正巧相反,喜歡從老大夫這等比自己聰明厲害,卻又心懷鬼胎之人手上拿好處。”王小花笑著說道,“人總說人以類聚,物以群分的。你二人既結識了這么多年,怎的光見老大夫學了露娘那些小伎倆,也學著開始盯著床塌上那些事拿好處,卻不見老大夫學到露娘那真正厲害的看家本領呢”

  “若是那些小伎倆當真管用,那花魁娘子、趙蓮什么的就不是如今這般境地了。尤其眼下的郭家兄弟這等還是表面看著蠻橫,實則一舉一動全在楊氏手里,被楊氏牢牢掌控之人。便是糊弄住了郭家兄弟,榨取到了好處,可那些好處定然是要經由楊氏之手的。既是楊氏知道的好處,哪怕當真給出來了,你覺得楊氏會讓那些好處在你手中久留嗎”王小花搖頭,想起那從不在自己手中久留的那些銀錢,一時感觸頗深,當著黃湯的面,拍了拍自己面前的荷包,“我的錢,小錢也就罷了,那大錢只要經過將軍眼的,都不可能久留的。”

  黃湯神情一震,詫異的看向王小花,目光落在女孩子那扁扁的荷包上頓了片刻之后,眼中的赤紅之色漸漸褪去,轉為警惕。

  “露娘真正厲害的看家本領對著老大夫使了那么多年,使得老大夫深受其害”王小花說到這里,忍不住抿唇笑了,“既如此,你自也可以用到那郭家和楊氏身上。他們難道不心懷鬼胎”

  黃湯雙唇顫了顫,沒有說話。

  王小花垂下眼瞼,深吸了一口氣,嘴角微微翹起。早說過了,即便再相似,她同那溫小娘子到底是不同的。她同老虎共生那么多年,有時走在白天,有時走在黑夜里,身上自不可能一點暗處都沒有的,女孩子說道“老大夫可還記得我方才說過的露娘這等耗子精的真正用處”

  想起女孩子先時說起的那戴面紗的女人,想起那些人對那戴面紗的女人的用處,黃湯怔了怔,脫口而出“推出去墊背擋災正合適。”

  “楊氏也心懷鬼胎啊若不然怎會任由露娘如此牽動郭家兄弟的心思別忘了,楊氏可是求子都求到老大夫面前了”王小花看著黃湯面上露出恍然之色,笑了,“這種事,老大夫就不消自己來做了,老大夫治病本事不錯,可有些事我看那楊氏出手更厲害。當然,你本也什么都不用做,只消將那露娘交給楊氏便成了。”

  露娘、黃湯以及楊氏三人做的原本就是求子這件事。只是原本,黃湯是打著露娘得手,他沾到些好處的主意,可一番抽絲剝繭的分析之后,才發現自己若是同露娘站到一起,那好處都是露娘的,做事的卻是他,且事成之后也只能分到些湯喝。眼下王小花的意思,卻是讓黃湯莫要下場,而是收了自己那鬼胎,行明哲保身之舉,直接將露娘交給楊氏。

  “老大夫站在原地片葉不沾身便好,”王小花說道,“何苦出頭替義女擋那災既發現鬼胎讓自己昏了頭,不知不覺間讓耗子當上了黃家最得寵的女兒,自不能再吃這虧了。你讓這耗子自己去對付楊氏就好”

那心懷的鬼胎真是讓這碗陳年黃湯水醉了那么多年也依舊難以醒來。這事哪里那般麻煩了若是這陳年黃湯自己收了心中的鬼胎,清醒過來,哪至于被只耗子吃了這么多油水的  “可若是露娘將我的事告知楊氏,將我拖下水,”黃湯面上的笑容只停留了一刻便淡了下去,他沉眉道,“那怎么辦”

  “那就似那劉家村的狐仙一般,讓她有石入口,有口難言”面前的女孩子面上的神情突地變得危險了起來,“老大夫不看身邊之事嗎這劉家村之事才過去多久,便忘了”

  “楊氏是個女人,且還是個掌控欲極強的女人,這露娘她哪里看得上更遑論,露娘為求那花魁身份,給自己立了個暗娼的身份,就如那花魁娘子一般。這等身份,比起旁的女子來,天生便是更讓人警惕的。尤其楊氏還是這般掌控欲極強的女子。”王小花搖頭道,“比起老大夫這般的,楊氏定然更討厭露娘。”

  “她當然不喜歡露娘,也瞧不起露娘,可若是露娘主動求見她呢老夫難道還能打斷了她的腳不讓她上門求見楊氏再打斷她的手,不讓她寫信告知楊氏,而后再弄啞了她,不讓她說話不成”黃湯連連搖頭,“這般明顯的針對,傻子都看得出有問題。”

  這脫口而出的話讓王小花挑了下眉,沒有說話。話都談到這份上了,面前的老大夫也早已在不知不覺間被她牽著鼻子走了,就眼下這般狀況,這心懷鬼胎的老大夫依舊不死心,不肯就此收手,便也只有一個辦法了。

  “既是最后一搏了,老大夫要想贏,也只有如那楊氏一般出老千了。”王小花看著對面的黃湯,又想起他方才脫口而出的打斷她的腳再打斷她的手而后再弄啞了她這些話,說這些話時,這個神醫面上不見半點不忍甚至猶豫之色,可見這位長安城里名望如此之深的神醫心中的仁心這兩個字實在缺的厲害。

  “人,只有在一種情況之下,才叫不醒一個睡著的人,”王小花笑著說道,“那就是這個人在裝睡。”

  “所以,要讓露娘不見楊氏,便要讓她心中有鬼,不敢見以及害怕見楊氏,”王小花瞥了眼對面若有所思的黃湯,“露娘這等人什么時候才不敢見那楊氏”

  “你這般強行攔著的手段再厲害都是不如她自己主動避而不見的。”王小花說到這里,忽地笑了,“這般主動往自己喉嚨里咽石頭的,那有石入口,有口難言八個字自然能應驗的更準”

  “因為她會自己主動配合我等的一舉一動。”黃湯恍然,點頭對面前的王小花說道,“老夫承認你這話確實點醒了老夫,也給老夫指明了一條路,只是不知要如何做才能叫她對楊氏等人避而不見”

  “讓她也懷個鬼胎便成了”王小花說道。“露娘這耗子精眼下敢這般悠閑的在迷途巷里等著天上砸餡餅是因為她不急,畢竟還有老大夫你這鬼胎之父背后撐著她,那慈幼堂的錢,她也還能領”

  既說到慈幼堂了,瞥了眼女孩子案幾上扁扁的荷包,黃湯突地插話,問她“你怎的不去慈幼堂領銀錢”

  那恩情賬既是看心情給的,自也同心情有關。看著眼前主動問她話的黃湯,王小花笑了“我省得了,多謝老大夫”

既然露娘這耗子精都能從黃湯這里領到銀錢,她當然也能。畢竟同是走的那去世姑母的賬嘛  看著眼前手松的很,比老虎大方了不知多少倍的陳年黃湯水,王小花心中感慨不已早說露娘與那花魁娘子這等人運氣實在是好了,能碰上這有一技在身,且當真大方的老大夫真是她們的運氣了。

  當年,她若是碰到的是這老大夫,而不是老虎,日子當是極好過的。賭徒嘛想到賭場里那些賭贏之后走出來的賭徒總是那般大方,請客吃飯什么的半點不在意。大抵是錢來的太過容易了,手自然松,尤其面前還是個有一技傍身,一直不愁錢的賭徒,在他手下做事的人在銀錢之上自然不會太難過的。

  同樣唏噓不已的還有面前這陳年黃湯水,自己這么多年接濟的怎的不是這王小花而是露娘這等耗子精若是接濟的王小花,也不用急著求回本了,因為那銀錢定然早回本了。

  “你那將軍真是好運氣找到的是千里馬,老夫費勁心力駕馭的卻是只耗子精”黃湯唏噓了片刻之后,看向王小花,“若是換一換,就好了”

  若是換一換想到習慣了將人榨干的老虎對上的若是只怎么都榨不出油水的耗子精,王小花忍不住笑了“若當真如此那便有意思了”只是雖笑了兩聲,可一想到自己當年是如何被將軍買走的,王小花還是搖了搖頭,坦言,“可將軍那一雙眼實在不好騙的,露娘那些伎倆也好,還是看家本領也罷都是騙不過將軍的。”

  一只會將自己偽裝成雀兒的老虎,露娘那些伎倆當然沒用。至于露娘那看家本領心懷鬼胎,對上管大小惡鬼的活閻王,自也沒什么用處。

所以,露娘若是碰上了將軍,那才是真正倒霉了碰上面前這稀里糊涂的陳年黃湯水,才是大運氣啊  看著面前這碗昏昏沉沉的陳年黃湯水,王小花唏噓了一聲之后,忽地問起了面前的黃湯“老大夫,你這些年不管真心還是假意,救的人當不少吧”她認真的說道,“畢竟這般響亮的聲名,不管是不是出自本心,總是救了不少人的。”

  看面前的王小花突然認真起來的神色,黃湯怔了一怔,半晌之后,方才說道“是又如何”

  “我在算一筆因果賬。”王小花說道,“看老大夫你這些年是救的人多還是害得人多。”

  黃湯一怔,想到前段時日的孟家小子,眼神閃了閃,頓了片刻之后,才道“當是救的人更多些。”

  “那眼下可還在救人”王小花又問黃湯。

  想到這些時日自己的稱病不診,黃湯坦言“近些時日少了些。”

  “如此啊那小女給老大夫一個忠告”王小花看著面前稀里糊涂的陳年黃湯水,忍不住嘆了口氣,“老大夫,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你這老天賞的飯碗,還是莫停的好”

  “若不然,按小女這筆因果賬的算法,老大夫一旦停了救人,那先前害得人,那危害是一直在的,此是惡,若是那治病的善停了,老大夫做的惡大過善了,那老天給的好東西,譬如這般好的身子骨,這般好的天賦遲早便有收回的一日。”王小花認真的說道,“大道至簡,這就是我明白的道理。”

  所以,自己這老天給的飯碗她是不肯停的,這老大夫的飯碗她也不希望他停。因為說著說著,她突然發現,這老大夫的天賜飯碗或許會有大用處也說不定。

  想到面前這稀里糊涂的陳年黃湯還是老虎介紹給她的,王小花垂下眼瞼,遮住了眼底的光芒也不知往后,老虎會不會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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