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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一十六章 清明螺(二十六)

  公道、公平李家的天下同坐在龍椅上的李氏天子扯公道和公平坐在龍椅上的天子又不是個沒有七情六欲的圣人黃湯冷笑了一聲,嘀咕道“那群朝堂上的聰明人也真是不容易,各種圣人言的規勸,各種手腕的制衡,可又有什么用呢”

  “也不能說全然沒用吧”烏眼青想了想,隱晦的提醒黃湯,“至少我大榮皇陵里躺著的太祖皇帝昔年只是個小吏,天子無道,會改朝換代,總比萬世一系好些。”

  “到改朝換代的地步了,那天下早就被折騰的夠嗆了。”黃湯面無表情的逗弄著面前案幾上籠子里的鳥,喃喃道,“所以用處確實也不能說全然沒有,有,卻不多。”

  這種話放到外頭去可是要殺頭的大罪啊烏眼青愣愣的看著面前面無表情的黃湯,頓了半晌之后,忽地脫口而出“族叔,你可知曉你眼下開口直言的模樣當真似極了那史冊所載的賢良之臣”

  “我只是看的明白,說的明白,嘴上的賢良之臣罷了。”黃湯面無表情的說道,“并未知行合一,比起那些稀里糊涂的,或許更壞。”

  一個看的明白,說的明白的賢良之臣,知行不一時,自然不會是什么好人。

黃湯不止將旁人看的清楚,更將自己是什么樣的人同樣看的清清楚楚,瞥了眼面前面上隱隱露出一絲凄苦之色的烏眼青,突然說出這句賢良之臣的話來,這族侄大抵還是希望打動自己的,可  “你說這些有什么用上了賊船哪里還有退路”黃湯嗤笑了一聲,重復了一遍方才說過的話,“做夢”

  烏眼青的眼睛一下子紅了,聰明人自然不消黃湯提點透徹了,也已隱隱預感到了什么,看著外頭越下越大的雨,喃喃著岔開了話題“這雨怎么那么大欽天監不是說沒雨嗎”

  “沒有這水龍王開道又怎么祭旗”黃湯冷笑了一聲,說道,“欽天監確實預測十次有七八次不準的,可真想要多點準頭也不是不行的。得看是貼在外頭給百姓看了招罵的,還是給那些出手想要設局之人看的了。”

  “左右十次有七八次不準,眾人早習慣了,陛下也習慣了,預測錯了又不會下大獄,相反,若是預測對了,有時于有些事而言,可是立大功了。”黃湯搖頭不以為意的說道,“這些人精得很,也知道不能將外頭人的嘴給養刁了。”

  “他們竟是刻意算不準的嗎”正低頭抹眼淚的烏眼青聽到這一茬明顯是愣住了,語氣驚駭,面色驚恐。

  黃湯冷笑了一聲,提醒面前的烏眼青“那童大善人鄉紳做的這般好,就是因為比起旁的鄉紳來,多了幾年的神棍經歷。旁人要請這些不少人眼里整日招搖撞騙的神棍們,多是去城里城隍廟前尋那些擺攤搭幡的,只因那里這等神棍最多,也是不少人眼里最懂門道之人。可實則論這大榮哪個地方的神棍鉆研這些易經風水之術最透徹的,可不是城隍廟前擺攤的這些人,而是宮里的欽天監。”

  “你看他們素日里測測天晴雨雪、良辰吉日的,還總是不準,瞧著欽天監這地方有跟沒有也沒什么兩樣了,可確實有人將這易經風水之書鉆研出花兒來了,只是素日里睜一只眼閉一只眼裝傻罷了。”黃湯搖頭嗤笑道。

  聽到這里,正在抹淚的烏眼青下意識的愣了一愣,而后脫口而出“族叔,這些人這等行徑難道不是故意欺君”

  “你有證據他們欺君了”黃湯聞言卻是不以為意,搖頭冷笑了一聲之后,又道,“那些剛進欽天監的確實是算不準。可大家算出來的結果是一樣的,都是一樣的臭棋簍子,誰敢說是欺君”

  “就如同今日這一茬事,那些鄉紳張狂人人可見真出了事有什么奇怪的說故意下套的可有證據”黃湯冷笑道。

  “當然,也有厲害的天子確實看懂了,所以為這些人披了一身紅袍提醒自己不要被他們蒙騙,也不要被他們設局入套”黃湯說到這里,指了指自己的喉嚨,說道,“而使自己被逼至有石入口,有口難言的地步。”

  “先帝呵,就算了,再往前的景帝就很是忌諱這個,怕自己被他們設局入套,蒙騙甚至架空。”黃湯說道,“所以眼下這種鄉紳養肥了再殺的事是不會在景帝在位時出現的,因為景帝知道之后,不會說破不假,可沒過多久,這些人也會生病的生病,出事的出事,總之就是各種運氣不好的突然倒霉了。”

  “景帝忌諱這個,倒不是仁厚的不做養肥了再殺這種事,而是這種事可以做,但必須是他來掌控,他來做主的做,而不是被底下的人設局逼著架在弦上不得不發他要所有事必須由他來做主,他是這天下之主,真正萬萬人之上的君主。”黃湯喃喃著倒吸了一口冷氣,拍了拍胸脯,一副心有余悸的樣子,“這樣的天子,離他近些的聰明人就倒霉了,出不去那座宮城的。”

  林斐能通過旁枝末節的細節推敲出那些事,黃湯執掌太醫署多年自也能發現。

  正懵懵懂懂聽著的烏眼青至此突地一個激靈,猛然反應過來“那眼下這等事,那些人不對景帝做,卻對陛下做,難不成是因為”

  “是因為他們看懂了陛下是個聰明人,卻未聰明到景帝的地步,所以敢這般做。”黃湯說到這里,忽地笑了,看著面前顫著唇,卻是一個字也說不出來的烏眼青,忽道,“好大的膽子是不是你以為他們欺君只是欺騙陛下卻沒成想他們還敢欺負陛下是不是”

  “伴君如伴虎,伴虎多年而不倒的,當然不缺膽子,且大的很。”黃湯說道,“不趁著陛下如今懵懂時欺負他,難道等他有朝一日長成另一個景帝時再欺負嗎到那時被欺負的就成了他們了。”

  “你強它就弱,君與臣之間也沒什么兩樣。”黃湯瞥了眼烏眼青,見他將自己說的這些話聽進去了,又繼續轉向外頭不斷砸下的漂泊大雨,說道,“水龍王開道,涇河水漲,滯留在橋上的那些人,想進,卻被張狂的鄉紳們抽了踏板,進不去那蜃樓檐下避雨,想退,身后連橋的踏板卻被水沖斷了,橋上的人自然就成了被祭旗,送給水龍王的祭品了。”

  烏眼青聽到這里,臉色慘白,恍然間明白了什么一般,看著外頭砸向地面,砸出劇烈水花的漂泊大雨,喃喃道“要出人命了么”

  先前都知道要祭旗了,自然知曉要出人命了。可烏眼青此時面上的驚駭之色卻是多的快要溢出來了原因無他,原先他以為的要出人命是那群鄉紳的命要斷了,卻不想聽族叔話里的意思,那人命竟是無辜之人的性命。

  “若是不夠無辜,不夠可憐,不夠倒霉,又怎么引的起群情激憤怎么鬧大”黃湯說到這里,頓了頓,又道,“不止那些不讓人上去避險的張狂鄉紳們要倒霉了,那些成名之后,忘了本分,忘了自己是憑借精湛的技藝、將安穩、牢固、細致、事必躬親放在首位才成名的工匠大師們也要倒霉了。”

  “他們若想辯解不應該啊那連橋踏板水沖不塌的,明明不該斷開這退路的話,那需得拿出證據來”黃湯說到這里,瞥向咬著唇,一言不發,神情凝重的烏眼青,知曉他將自己說出口的每一句話都烙印在了心里,遂又道,“可原本事必躬親的他將事情交給那些才接觸魯班秘要沒幾日的學徒了,哪怕學徒再三表示自己檢查過了,可一個才學了幾日魯班秘要的學徒的話,哪怕是真話,可他這個人卻是沒有工匠大師本人的份量重的,那辯駁自也沒人會信,所以解釋不清了。即便不是交給學徒,而是交給底下快要出師的徒弟也不行。因為除了他們自己,哪怕是快要出師的徒弟,誰也沒有工匠大師自己這般大的份量。出口辯駁的話語份量足夠重,能引來旁人認真徹查,而是一語定罪誰叫他們忘了本分,不珍惜自己這來之不易的成名,不珍惜這難得的天賦呢”

  烏眼青聽到這里,喃喃道“我想起聚寶盆那件事了,孟家那小子那般天賦卻不珍惜,以至于被人設局下了套,也稀里糊涂的,連是不是自己弄錯的藥方都解釋不清了。”

  黃湯點頭“嗯”了一聲,說道“所以,定要注意醫館里的事,一旦出了事,覆水難收,這好不容易攢出的招牌一旦砸了,就徹底完了”

  烏眼青點頭,看著這幾日突然教了他不少東西的黃湯,抹了抹眼角不自覺流出的眼淚“嗯”了一聲。

  “做事設局之人可不會管一同框入其中的有沒有無辜之人的,最好的辦法,便是不要被框入其中,亦不要被人拿捏到把柄。”黃湯說到這里,頓了頓,又道,“雷劫之下是寸草不生的,不會管那被劈死的草是不是無辜的。”

  一頓功夫菜的午食注定要吃上許久了,原先童正估摸著他父子到衙門的時辰是未時過半,可未時過半時,他父子卻依舊還留在酒樓之中。

  只要有錢,不止能在酒樓之中吃午食,還能吃點心,吃暮食,甚至想要過夜也不是不行。

  當然,今日他父子既抱著賬簿出來了,那定是要去府衙的。所以吃暮食,過夜什么的就算了,不過點心還是能吃上一吃的。

  “沒想到啊”童正瞥了眼酒樓伙計端上來的點心,嬉笑了一聲之后,說道,“這雨一下,倒叫我父子吃上點心了。”說著,還伸手捏了一只盤中的點心送入口中細細品了起來。

  童不韋卻是瞥了他一眼,沒有吃點心的心思,只是轉頭看向那漂泊大雨,喃喃“下雨天,留客天。天要留我,可見,是要出點什么事了。”

  還是這般神神叨叨的話童正笑著接話道“怎么你還能算準這大雨不成”

  “我是沒這本事的,但我知道欽天監有人若是想算準的話,是有這本事的。”童不韋站在窗口,任憑那凌厲張狂的雨霧爭先恐后的砸向自己,待自己整張臉都被雨霧砸濕之后,方才喃喃道,“我父子二人今日這一出刻意拖延的舉動好似又成了死的了。”

  “哦”正就著茶水吃點心的童正聞言先是一愣,而后笑了,饒有興致的說道,“你這話的意思是你我今日這一番舉動又被那位大人算到了”

  童不韋點頭,出口的聲音與他面上的神情一般木然“所以,你我二人還在棋盤之上,掙脫不得。”

  “那還真是厲害啊”童正撫掌笑道,“果真是翻手為云、覆手為雨的雷霆手段啊”語氣還是那般滿是欽佩。

  童不韋卻沒有回頭,只是對著那朦朧的雨霧看了許久之后,方才喃喃道“看來胡八他們真的要死了”頓了頓,又道,“那位大人也果然給我指了條活路”說著不等正在就著茶水吃點心的童正說話,當即喊了聲“來人”

  守在門外的伙計聞言立時走了進來,問道“貴客有何吩咐”

  這父子兩人今日在他這里吃的這一頓飯,頂的上尋常百姓吃上好幾年的飯了,很多菜更是連碰都不碰,才端上便撤了下去,可見并不是當真想吃,只是習慣了那擺滿食案的一日三餐罷了,這等花錢如流水的貴客自是貴到不能再貴的貴客了。

  貴客沒有提要將那沒吃完的點心什么的帶回去這種儉樸過日子的話,而是伸出兩根手指比劃了一下,道“給我等兩把傘,我等眼下就要走”

  雖然有些詫異這兩個先時等得起那慢燉的功夫菜,一副根本不在意時間,手頭的時間多到沒處扔的貴客怎的突然急了,時間不夠用了,要傘了,任憑外頭那么大的雨也要急急忙忙趕路了,不過看在那隨手拋出的大錠銀子的面子上,伙計卻是知曉不能多問的,將兩人交待下來的事辦了便是。

  是以伙計立時“誒”了一聲,轉身就要去辦,卻未成想還未走兩步,又被那年長的老爺出聲叫住了“不止要傘,我還要馬車”那老爺說著指了指放在一旁的一沓賬本,說道,“我的賬本不能濕勞煩準備油布,將我的賬本包裹起來”說著又自懷里掏出一張銀票遞了過去,再次叮囑道,“記住不能有失”

  這銀票一出,自然讓人無法拒絕,什么要求都肯滿足他二人的。

  伙計聞言立時應“是”,不多時,便同酒樓的東家一道帶著油紙物事過來了,甚至還帶上了一只食盒,道這種事他們先時有過經驗的,將油紙包裹的賬本放在那食盒里,更能保證賬本不會被雨水淋濕了。

  看著這酒樓東家帶來的食盒,雖是意料之外的事物,不過童不韋看著那食盒,眼底的情緒突地變得復雜了起來,頓了半晌之后,方才喃喃道“賬本放這里頭,還真是再適合不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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