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
汽車空調呼呼地放著冷氣。
正值炎夏,當下不過上午十點鐘左右的光景,天氣已經驟地燥熱了起來。
車里的氣溫更是直線上升。
周昌坐在這輛房車的副駕駛位,宋佳在他旁邊。
后頭則坐著王慶,以及被捆得結結實實的‘許向飛’。
王孟偉、四條狗和錢克仁在另一輛車里,此時同樣在局里的停車場里等候著。
把那只陰生詭送回局里,又受了一回表彰之后,周昌便帶著自己手下的組員們,在這個停車場里等著了。
他們等了已有約莫十來分鐘。
主駕駛位的宋佳,向他問道:“組長,咱們在這里要等誰?”
“等一個新組員。”周昌看著車窗外,停車場入口的方向,回了宋佳一句。
“新組員?”
宋佳目光也跟著看向窗外。
正見到停車場入口那邊,換了一身輕便運動裝的袁冰云,步履匆匆地走過來。
她眼睛眨了眨,忽然間就想到,組長說的新組員,會不會就是這位第一實驗室的負責人?
宋佳抿了抿嘴,終究沒有多嘴去問。
————此時也不必她出口詢問,周昌已經搖下了車窗,向匆匆走近的袁冰云揮手致意:“袁組長!”
袁冰云和周昌同是第三職階。
只不過周昌的職階是‘調查專員’,而袁冰云則是‘研究專員’。
袁冰云的目光順著那扇打開的車窗,往車里望了望。
她沒有看到周昌手里那只‘會說話的鬼’,她笑了笑,落落大方地道:“你好,我在實驗室里問了一圈,目前實驗室各個項目都很缺人,組員們忙著做各種實驗,抽不開空來配合你們收集鬼棺的實驗數據”
聽到她這樣說,周昌揚了揚眉,也笑著道:“那看來咱們之間暫時沒有合作機會。
沒關系,來日方長嘛。
謝謝袁組長啊,還專門跑來通知我這個消息。
其實打個電話說一下就可以…”
袁冰云聞聲抿了抿嘴。
她瞥了周昌一眼。
這個人臉上那副笑容,分明是一副看透了她的心思的模樣,老奸巨猾。
“組員們抽不出來時間,但是這個機會實在難得,不容錯過。
我手里最近正好沒有實驗要做,我可以親自來配合你們。
不知道組長你是否愿意接收我?”袁冰云忽然一笑,歪著頭向周昌問道,“我之前也做過調查員,和鬼打過不少交道,應該不至于拖你們特調組的后腿。”
“哈哈,我肯定愿意,特別歡迎。
袁組長,上車吧!”
周昌咧嘴一笑,如是說道。
他更清楚,對方所說的組員沒時間,忙著做實驗才是套話。
真實原因是這個女人就是想親臨一線,自己首先‘嘗嘗鮮’,過足研究鬼的癮。
早在先前他與對方提出邀請的時候,就已將袁冰云可能會有的安排,猜測了個八九不離十。
周昌按下車門按鈕,房車車門徐徐打開。
袁冰云邁步走上車,一眼就看到了那個和王慶挨著坐,被吊死繩‘五花大綁’的許向飛。
“嗡…”
車門在她身后又徐徐關閉。
她不在意車內眾人停留在她身上的各種目光,一雙修長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許向飛,從對方身上,她感覺到了那種每時每刻都在往外釋放的靈異氣息。
“這個人,就是你說的那只會說話的鬼?”
袁冰云出聲問道。
“對。”周昌說道,“他現在看起來還和人差不多,但我觀測到他的內在,其實已經變成了鬼,只是現在還暫時有個人模樣。
而且,他確實具備勾召其他鬼來相助的能力。
袁組長覺得怎么樣?”
“很好。”袁冰云在許向飛后面的座位坐下。
許向飛忽然覺得頭皮發麻,后背一陣一陣地發涼。
“非常好!”
袁冰云跟著又補充了一句,語氣里藏著抑制不住的雀躍。
“我們接下來會去拜訪一個會一些民間手段的異人,接下來有空閑時間的話,我會讓他配合你來做實驗。”周昌指了指許向飛,向袁冰云說道。
許向飛被他手指一指,嚇得哆嗦了一下。
后面坐著的袁冰云用力點頭,向周昌道謝,語氣更真誠了許多:“謝謝你!”
隨后,周昌又將她與眾組員互相介紹了一番,著重提醒她在特調組里,一切都以代號相稱,此時周昌亦知道了袁冰云的代號,叫做‘蜘蛛’。
聽到這個代號,周昌看了看身邊的宋佳。
這倆人的代號從表面上看風馬牛不相及,一個是蝴蝶,一個是蜘蛛,但仔細一尋思,又讓他莫名覺得這倆代號倒是挺‘般配’的。
“出發吧。”
周昌吩咐了宋佳一聲。
房車徐徐駛出停車場,錢克仁那輛黑色轎車隨后跟上。
兩輛車匯入道路上的車流中,很快失去蹤影。
大橋鄉,河邊村。
正如村名一樣,這是一個修建在河邊的村落。
屋院房舍皆依河而建。
愈是臨近河邊的那些房子,愈是古舊殘破。
最靠近河邊的地方,還保留著一座以黃泥夯土鑄成的房屋。
這座房屋應該是作為燒灶煮飯的廚房來用,房屋黃泥墻外壁上,遍布火焰熏燒留下的黑痕。
一堆堆柴禾就堆在墻根下。
周昌一眾人在黃泥房子前頭的道路邊停下。
王慶帶著王孟偉走在最前面,他為周昌引路:“組長,這里就是謝軍良的家,他平時很少出門,鄰里鄉親想讓他看了什么事兒,驅個邪什么的,到他家里來,一喊門,他準會應的。”
說著話,王慶走到那道木柵欄門前,扒著門,踮著腳朝里面喊:“軍良,軍良!”
他這次喊了好幾聲,屋里頭都沒人回應。
王慶轉頭看周昌,神色有些尷尬。
他旁邊的王孟偉,表情看著則有點緊張。
“大伯,我鉆進屋里看看。”王孟偉此時主動向王慶開口說道。
按理來說,王慶與謝軍良都是光棍,‘同是天涯淪落人’,他們兩個之間的交往更密切些。
然而今下更緊張屋里那個謝軍良的,反而是王孟偉。
周昌瞥了王孟偉一眼,心里笑了笑,面上不動聲色。
他看到王慶點了點頭。
王孟偉轉而扒上那扇木柵欄門,正要翻到里頭去的時候,堂屋那邊,有人掀開門簾,衣衫不整地走了出來。
那人手里拎著個啤酒瓶子,滿頭亂發,留著絡腮胡,跟個‘張飛’似的。
他瞇眼看著翻進門的王孟偉,尤是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樣:“嘿,嘿!你這孩子,現在翻我家門翻得越來越順溜了啊!”
王孟偉轉頭看到堂屋門口那個‘張飛’,臉上的緊張之色倏而消散,跟著咧嘴笑了起來:“師————”
‘張飛’把眉毛一挑,王孟偉嘴里跟著轉了音:“叔,喊你怎么不應啊?”
這個‘張飛’,正是謝軍良了。
“正睡覺呢,閑著也是閑著。”謝軍良把啤酒瓶撂到墻角,拉了個馬扎在門前坐下,皺眉看著門外那一群人,向打開門領頭走進來的王慶說道,“這些人是來干什么的?
都是來找我看事兒的?”
“找你看事兒,嗤————”王慶撇著嘴冷笑,“你別有事兒讓我們看著就好了!”
他轉而向身后跟來的周昌說道:“組長,這個就是謝軍良!
你別看他這邋里邋遢的模樣,其實很有能耐!
我那些法術,很多都是從他這兒學的。
他的法術,是他喝醉了,燒壞了腦子,然后通靈了學來的!”
王慶嘴上雖然在損著對方,但在周昌這里,還 是很賣力地在捧著謝軍良,生怕特調組看不上這個人。
守在家里給人看事兒,哪有吃皇糧舒服愜意?
周昌不說話,目視謝軍良。
謝軍良亦皺著眉與他對視。
從對方的眼里,周昌很容易找到了那種熟悉的氣態。
對方身上,飄散著一股濃郁的酒氣。
他心頭一定。
這個謝軍良和王孟偉,九成就是楊瑞大爺,和他的弟子石蛋子了。
楊大爺從前就是個酒鬼。
周昌正要找機會和‘謝軍良’單獨交涉,但聽見門里頭一陣響動,緊跟著,一個中年婦人也掀開門簾走了出來。
她看到門外站著的這一片人,神色頓變得不自然,撇過頭,帶著惱意地瞪了謝軍良一眼。
中年婦女頭上已有些花白頭發,看著和謝軍良差不多的年紀。
但看她臉盤,也能看出她年輕時候必定也是個美人。
王慶看著這個從謝軍良屋里走出來的婦女,頓時瞪圓了眼睛,一雙眼珠子都快瞪紅了。
他顫著聲,指著婦女,向謝軍良問:“這這這__”
“咳!”謝軍良咳了一聲,“怎么,你不認識秀荷了?”
“你你你————你他媽比我先————”王慶嘴里一句囫圇話都說不出來,氣得直拍大腿。
摯友打光棍吃苦固然讓他心疼,但摯友找到老伴,比他先脫單,更讓他恨得咬牙切齒。
“哎,本來還想找個正式的日子和你說的。
你既然都看著了,那就現在告訴你吧。
我和秀荷打算領證了,過個把月,挑個好日子,我們辦兩桌酒,你到時候記得來隨禮。”謝軍良站起身,摟住身邊婦女‘劉秀荷’的肩膀,平靜地說道。
劉秀荷微微掙了掙,最后還是順從地低著頭,被他摟在了懷里。
兩個中老年人相互對視,看著彼此的眼神,都是柔情似水。
這副模樣,簡直讓王慶沒眼看。
他一個勁地嘆氣,一個勁地拍大腿:“我賺得明明比你多啊,怎么你都找到老伴了,我還沒有?
為啥啊,為啥啊?”
謝軍良笑了笑,目光看向王慶身后的眾人。
他目光落在周昌身上。
這個人的氣態,同樣讓他隱隱有種熟悉感。
但他一時又有些遲疑,不敢輕易開口。
——最近,他亦找到了一個和印象中的那個晚輩,分外相像的另一個人。
他心里轉動著念頭,與周昌目光交匯的一瞬間,周昌忽然開口道:“那你不回去了么?”
這句話,令在場眾人都有些摸不著頭腦。
唯有王孟偉、謝軍良在聽到周昌這句話的瞬間,神色都有了變化!
前者肩膀一顫,瞪大了眼睛看著周昌,而后又趕緊繃住神色,看著左右眾人,一副疑神疑鬼的模樣。
后者則皺了皺眉,很快又平靜下去:“什么意思?
這里不就是我的家?”
“我是說,現在這種就是你想要的生活嗎?
不打光棍,有了妻子,你從前交的那些朋友,你還顧得上顧不上?
那些故人,你都要拋在腦后了嗎?”周昌笑著又問。
這番話,語帶雙關。
在場眾人都聽懂了周昌的話,但其實最懂他這番話的,仍是謝軍良與王孟偉。
王孟偉垂著頭,不敢說話,生怕別人看到自己臉上的表情。
而‘謝軍良’則目光定定地望著周昌:“現在這種生活,就是我老人家想要的生活了。
走了大半輩子,總算在快死的時候,遇到了年輕時那個想白頭到老的人。
至于從前的故人,娶了老婆,就不能和從前的故人交往了啊?不見得吧。
秀荷,你應該也不會管我管得這么嚴吧?”
“你們都是大半輩子的朋友,我能讓你們絕交啊?”劉秀和嗔怪地瞪了他一眼。
“你看。”
謝軍良笑著一攤手,向周昌說道。
兩人的對話看似稀松平常,其實暗里已經交換過了許多信息。
“好,我聽他說,您有些本事在身上,懂些民間治鬼的法術。
那您看看,我這個物件,您認不認得?
這也是個民俗物件了。”周昌點點頭,拿出一枚兩個指頭長、表面磨得銀亮的羊角小印,將那印鑒遞給了謝軍良。
謝軍良接過那枚‘雷霆都司鐵印’,只看了一眼,便將之還給了周昌:“走,進屋說。”
他倆屏退眾人,先后走進屋里。
一進屋,周昌首先就看到了正對門的那張供桌上,供奉著一尊等人高的神像。
驟看到那尊神像,周昌的心神禁不住顫動了一下!
那尊神像,看似是泥胎木石塑造,其實是他在舊現世的爺爺——周三吉!
兩人同時出聲,又同時住口。
他們分開的這段時間里,各自都經歷了不少的事情。
一時都想向對方述說自己這段時間的經歷,詢問對方這段時間的經歷。
一時又不知從何說起。
相對沉默片刻,周昌首先開口,向楊大爺問道:“門外的王孟偉,就是石頭?”
“嗯。”楊瑞點了點頭,“你那邊有沒有找到舊世的同伴?”
“找到了肖家那三位端公里的肖大牛。
他已經被鬼殺死了。”周昌向楊瑞說道,“楊大爺,你這邊還有沒有找到其他的同伴?”
“白姑娘的父親,就住在下游的‘大橋鄉’。
他有回來找我看事,我認出了他。
他膽子小,怕出事,我們平常之間不怎么聯絡。
不過他那邊日子過得應該挺好的,有個賢惠的內子,平時也頗照顧他,不過家里兩個女兒,都出 了國,已經三五年沒有回來了————這對原主來說應該是個壞事。
但對白大爺來說,倒是個好事。”楊瑞笑著道。
周昌也跟著笑:“白大爺一輩子沒享過福,在他們村里,妻子和義子通奸,他都只能悶著不吭聲。
臨老了,下到陰礦礦區里,能有個老來伴…這何嘗不是他尋得了陰礦中的寶藏?
也是好事罷。
楊大爺你不也一樣,老了老了,也找了個老來伴。”
“我不一樣。”楊瑞搖搖頭,“秀荷和我是天注定的。
年輕時候,我就看上她了。”
他頓了頓,又喃喃地把這話重復了一遍:“年輕時候,我就記住她了…”
這般恍惚而滿足的語氣,令周昌沉默了下來。
楊大爺心中,一直有塊心病。
他年輕時應當極為愛慕自己師父家的某個女兒,只是后來發生了許多慘禍,那個女子身亡,就此成了他心間無法痊愈的一種病疾。
劉秀荷應該和那個女子極為相似。
“白大爺有沒有找到秀娥?”周昌出聲問道。
“找不到。”
楊瑞搖了搖頭:“肖真明、肖大虎…我這邊都有了眉目。
唯有這個白姑娘,我始終找不到她的一絲痕跡。
她可能已經”
“陰生詭害不了她。
她不是一個人下到這陰礦里的。”周昌打斷楊瑞的話,語氣堅定,“看來下涉礦區,咱們落地的地點,相差也并不算遠。
既然那么多人都能找到,沒道理找不到秀娥。
我到時候去找白大爺,看看他能不能給我些線索。”
“好。”楊瑞看了看周昌。
忽而道:“其實我之前也找到了你。”
“找到了我?”周昌愣了愣。
若被楊瑞窺視,以他的神魂,沒道理一點都感知不到。
“那個人…可能也不是你。
但他和你很像。
像的簡直和一個人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