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詭 70、犬爭
斜風將細雨吹進窗洞里,打濕了窗臺。
臨窗的木床上,被褥、衣物、各色皮毛雜物卷裹成一團,雜亂無章。
在這眾多散發著異味的雜物中,一只毛色白得如雪般不染纖塵的狗兒蹲坐在散發著頭油氣味、污跡斑斑的枕頭上。
這只毛色雪白的狗兒,名作‘白兒’,乃是酒窖主事錢朝東的愛物。
錢朝東今下不知往何處去了,沒有呆在自家。
屋子里只有‘白兒’安靜坐著,它坐在枕頭上,大抵是已經等了很長一段時間,也不見主人回屋,便張著嘴,吐著艷紅的舌頭,打望了一會兒屋子里的擺設。
少頃,它輕車熟路地從床上各種雜物堆里穿行過,跳到床尾專為它準備的那只矮腳凳上,又從矮腳凳跳到了地上去。
白兒穿過半個屋子,到屋門口自己的食盆里舔了些水,隨后鉆出了門簾。
堂屋門外,雨線更密。
門前的幾級臺階,都被雨水淋濕。
白兒的爪子小心翼翼地踩在被雨水淋濕的臺階上,一雙漂亮的鴛鴦眼環視著院落各處。
錢朝東乃是酒窖管事,在整個酒坊里都是舉足輕重的人物一一除了作為酒坊東家的溫家人、酒坊大掌柜之外,便數他地位最高。
又因他管著酒窖這個關鍵的地方,從前想來窖里治瘋病的百姓,免不了在他這里打點一番。
是以這么多年積累下來,錢朝東可以說是頗有家資。
這座足有三間正瓦房、兩間大偏房的院子,便足以說明錢朝東的財力。
不過,錢朝東雖頗有家資,至今卻都沒有成家。
家中內宅沒有女主人打理,便不免雜亂無章。
這座有著五間大瓦房的院落,除卻正堂屋錢朝東自己住著之外,其余四間盡皆空置,各種雜物堆積在屋子里,院落里也隨處可見喝光的酒壇、酒瓶、各種買了就丟的玩意兒。
錢朝東自言平生所愛,除卻美酒,便只有好犬而已。
素日里積累的資財,不是消耗在了自己東家永盛酒坊里頭,用以購買各種美酒,便是灑給了那些自稱有‘相犬術’的異人,請托他們幫自己尋找名犬。
而那些所謂異人,往往拿了錢便沒了影蹤,叫錢朝東損失巨大。
但這么多年月下來,錢朝東花出去無數銅板銀元,卻也總有收獲。
‘白兒’這樣一條天性靈慧、幾乎不弱于人的狗兒,就是錢朝東此生最大的收獲。
他愛此犬如親子。
而‘白兒’能通人性,便溺、飲食皆有定處,從來不需要錢朝東額外操心。
這也是它能得錢朝東喜愛的重要原因。
‘白兒’在屋門前的臺階上打了幾轉,它不想跳下臺階去,沾濕自己的爪子與皮毛,但便意又催逼著它,叫它躊躇良久之后,終于還是小心翼翼地邁開四爪,沿著未被雨水打濕的墻根,慢慢挪動到了西廂房與堂屋的夾角處。
夾角處的屋檐要比其他地方面積更大些,更能遮擋雨水。
這處屋檐下,更倒扣著一個破缸。
陶缸有半人多高,沿口破開了個大洞,倒扣下去后,那個破開的大洞就像是山洞的入口一樣。
一條銹跡斑斑的鎖鏈延伸進了洞口,洞口里,有雙綠瑩瑩的眼睛忽閃忽閃。
“嗚.…”
微弱的嗚咽聲從破洞里傳出。
破洞前擺著個破破爛爛的陶盆,盆底黏連的食物殘渣已經生出一層黑綠的霉斑。
在破缸周圍,還散落著一灘灘狗屎與尿液。
白兒躡手躡腳地繞過那一堆堆幾乎和它腦袋一樣大的狗糞,走到了那只破破爛爛的陶盆跟前,它抬起一條腿——隨著一陣淅淅瀝瀝的水聲響過,那只陶盆里就蓄上了它的尿液。
“嗚嗚......”
陶盆對著的瓦缸破洞里,響起另一只狗兒有些委屈的嗚咽。
白兒對于同類的抱屈聲置之不理。
在這個院子里,錢朝東是主子,它就是‘二主子,而躲在缸里的這條狗,只能是它們兩個主子的奴才。
撒了尿后,白兒低頭嗅了嗅那只陶盆。
它有些意猶未盡,圍著那只陶盆轉了幾個圈,而后,便撅起了屁股,揚起尾巴—一
“嗚——”
破缸里躲著的那只狗,嗚咽聲漸變得憤怒。
隨著鎖鏈碰撞的聲音響起,一直躲在破缸里的狗兒將碩大的頭顱鉆出了狗洞,它張著一雙銅鈴似的眼珠,直勾勾地盯著那只還沒有它腦袋大的白狗。
急促的呼吸撲在白狗身上,在白狗的皮毛上打起了一圈圈渦旋。
“汪!汪!”
白兒正醞釀著便意,陡被破缸里鉆出來的這條黑大狗攪了興致,立刻轉頭來沖著大黑狗鼓著眼泡,呲起白牙,厲聲地斥責對方。
哪怕這條狗比它強壯太多,它也絲毫不懼怕。
它曾經數次騎著這只黑狗打,這條黑狗算是白長了這么大的體格。
一如既往地,在白兒的吠叫聲下,黑大狗委屈地垂下了頭顱,看著白狗在自己眼前撅起屁股,擠出了幾顆花生豆似的糞粒。
雨水稀稀落落地淋在黑狗的腦袋上,它甩了甩皮毛上的雨水,卻不慎將那些水滴濺在了白狗光滑的皮毛上。
“汪!”
白狗兒鼓著眼泡一口咬在了黑狗的小腿上!
黑狗只感覺到了微微的痛,但不知為什么,這與往常相比根本不算什么的痛感,反而叫它眼里升起了一團火。
它垂著頭,看著白狗兒啃著自己的皮毛滿地打滾,慢慢把巨大的頭顱湊了過去。
“哈——哈.......”
它慢慢張開口,嘴里滴落的涎水,給白狗兒洗了個澡。
它慢慢合上嘴。
“啊嗷嗷嗷嗷——吱—一吱!”
幾聲含混不清的慘叫隨著它唇齒蠕動響了一陣兒,一切都戛然而止。
片刻以后,黑狗吐出一張沾滿了血水的白狗皮。
它將這張狗皮頂在了腦袋上,又屈起前爪使勁扯了扯那張狗皮,使之能更加撐展開,蓋住自己頭部更多的位置。
“嗚......”
頂著白狗皮的黑狗在破缸里坐了一陣兒。
隨后,它解開了頸上的鎖鏈,慢悠悠地走過未被雨水淋濕的墻根,鉆進正堂屋的門簾里,踩過腳蹬,上了大床,蹲坐在污跡斑斑的枕頭上。
窗外天光漸黯。
錢朝東提著酒壇,踉踉蹌蹌地回了家,一屁股坐在那個沾著泥爪印的腳凳上。
“白兒,白兒......”他轉頭看著枕頭上坐著的黑大狗,此時卻只識得黑大狗頭上罩著的那層白狗皮。
他眉開眼笑,向‘白兒’頻頻招手。
‘白兒’咧開嘴,吐著舌頭,將巨大的頭顱伸進錢朝東的懷里。
錢朝東抱著這顆狗頭親昵了一陣,手掌不慎扯掉了黑狗腦袋上的那層白狗皮。
“嗚....”
黑狗輕悄悄地縮回頭顱,蹲在錢朝東背后的木床上。
它看著錢朝東抱著那張皮又親又摸,濕潤烏黑的鼻尖抵在了錢朝東后心的位置一—
“嗤啦!”
布料破碎。
“嗤啦!”
血肉撕裂。
錢朝東抓著那張白狗皮,一下子瞪圓了眼睛。
他喉嚨里發出含混不清的聲響。
在他背后,黑大狗撕咬開了他后心的皮肉,將頭顱鉆進去,將前爪刨進去,跟著整個背部、臀部、后腿,都鉆進了錢朝東溫熱的腔子里。
“赫啊——鳴汪汪!
錢朝東搖搖晃晃地站起身,喉嚨里發出狗叫與人聲混合的動靜。
有詭 70、犬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