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柱上的兇獸還在嘶吼,渴望著鮮血的氣味。
碎石如雨般落下。
“說!當年怎么回事?”
“我只知道,越國所有的異人俘虜都被押到居塞城中,陛下親自登臨此處,立于血池中央,開啟煉爐。”
說到這里,荀言平靜了許多。
他想起了十余年前那恢宏的景象,烏泱泱的異人被趕進煉爐,數不清的童子忙碌著,捧出各種各樣的奇珍異寶,從爐中溢出的血氣進入陛下體內。
相比而言,今日這只能算是小打小鬧。
“可惜啊,煉爐運轉沒多久,便被打斷了,秋拂楠破爐而出,在居塞城大殺一通…之后,煉化便停下了。”
裴念問道:“如何停下的?”
“我不知道。”
“那,秋拂楠是如何殺出去的?”
荀言嘆道:“這我也不知道。”
“這不知那不知,我殺了你。”
“緝事息怒,當時小老兒給那些異人們配了藥就被帶出去了,因此是真不知曉。但,秋拂楠能逃出爐子,恐怕與我的一個疏忽有關。”
“什么疏忽?”
“當時押送異人,擔心他們在路上反抗,一路都是用了藥的,秋拂楠實力強悍,多加了些藥量。但我在配藥時,拿錯了一味藥材。”
“什么?”
“正是薛舉舉給顧經年下的毒,引蝶香,毒素入體會隨血液運轉全身,一月之內毒發身亡,而過程中,中毒者身上留有異香,可被追蹤。我也是后來才知道此毒還有一個作用,能讓中毒者神識不易飄散。”
荀言說罷,嘆道:“正是因此疏忽,我整日惶惶不可終日,擔心被陛下知曉,這才早早致仕啊。”
裴念還想詢問更多,但荀言致仕之后的事便通通不知曉了。
“裴緝事,你快用你的血抹在第四根柱子上。”荀言道,“如此,石臺才不會坍塌啊!”
“你還想利用我?”
“石臺便如中州啊!而這便是四柱石,四柱石同起同落,則中州太平,一旦失衡,天下傾頹,生靈涂炭。”
裴念不吃這套,道:“中州是中州,石臺是石臺,你混為一談,以為能誆得了我嗎?”
“今日第四根石柱若不拔起,則地脈又添裂痕,這個界,與中州之間將又添一個缺口啊。”
裴念沒工夫與他繼續聊,她回頭看去,目光尋找著顧經年,只見那個巨大的爐子微微顫抖,一個個異獸被吸入其中,而顧經年果然還在極力求生。
顧經年該是放棄了使用異能,背上的火翼已完全熄了,他學著裴念方才的做法,踩踏著一個個異獸,在空中跳躍翻騰。
雖是如此,但他的做法還是有種“人難勝天”的樣子,拖延了一點時間之后,他還是被吸到了爐子的邊緣。
裴念不敢再停留,轉身就要走,余光掃到阿莞,她迅速作了思忖。
若留下阿莞,荀言必定還會傷害阿莞,將她的血抹在最后一根石柱上。
到時阿莞死了不提,要阻止煉爐一定更難,那就更救不出顧經年了。
如此一想,裴念在電光石火的一瞬間做了判斷,她俯身,一把拎起荀言。
“緝事,你快去抹血…”
荀言還在說。
這個老東西每一次說的話看起來都是實話,但每一次都是藏頭露尾,不安好心。
既如此,裴念也不客氣,抬手一丟,將荀言往石臺下方丟去。
這高度未必能摔得死他,卻可讓他不能再背地里鼓搗些有的沒的。
一丟之后,裴念也不再看荀言一眼,徑直向顧經年的方向跑去。
過程中,她余光看到了站在石臺中前的魏嬋。
魏嬋正在褪掉另一只腳的鞋襪,一腳踩在剩下的那根石刺上。
須臾的疼痛之后,魏嬋穩住身形、站定,終于不再害怕,看著沖過來的裴念,她傲然道:“裴念,你休想傷得了我!”
裴念皺了皺眉,無暇搭理魏嬋,徑直奔到了懸崖邊,幾乎沒有停留,她縱身躍出。
魏嬋也已經看到了顧經年。
腦海里馬上就浮現起他擋在她面前時的情形,那怦然心動的感受還在。
接著,看到裴念躍下高臺,魏嬋的嘴角反而揚起了一絲笑意。
“裴念,你追過去又如何?一介凡人,今日之后,他是我的了,我會擁有他的能力。”
落石砸下,光刃揚起,風從耳邊掠過,裴念異常冷靜,從容不迫地踩在一只三頭虺的蛇頭上。
三頭虺嘶吼,甩動著腦袋。
裴念險些被它甩下去,卻是捉住它的刃角,死活不肯放手。
三頭虺顧不得裴念,它已被迅速地吸向了那個巨大的爐子,爐子越來越近,泛著金色的光暈。
爐身有許多如窗戶一般的圓洞,一個個異獸正是從圓洞被吸入爐內。
眼前泛起紅光,裴念已置身爐中。
她看到一條條光束如藤蔓般飛舞著,把每個落進爐子里的異人異獸纏繞起來。
于是痛苦的嘶吼聲此起彼伏。
遠遠望去,像是一棵紅色的光樹結了許許多多的果實。
裴念在這些果實中尋找著顧經年,終于看到了他。
顧經年已經昏迷過去了,被一束紅光束縛著漂浮在這個巨大的空間,臉上帶著痛苦之色。
裴念向他躍過去,在空中一把抱住他,兩人便緩緩沉下到爐底。
“醒醒。”
裴念試著解開顧經年身上纏繞著的光線,卻發現它們刺入顧經年的血脈,而她根本無法觸到它們。
她只好不停推著顧經年,又是拍臉,又是呼喚。
見他始終不醒,她干脆一口咬在他胳膊上。
“你不能昏,快醒醒。”
“好累啊。”顧經年終于喃喃道。
裴念道:“別睡,你聽我說,我打聽到你娘親的事了…”
顧經年依舊昏昏沉沉。
裴念遂捧著他的臉,道:“你說過的,沒到死的時候。”
“嗯。”
他終于應了一聲,眼皮微微顫抖。
裴念道:“這里有通往居塞城的缺口,你知道在哪嗎?”
“在…”
顧經年回答得很吃力,因為痛苦,臉上的神經都在痙攣。
他思考著,緩緩道:“在下面。”
“下面?”
“居塞城的煉爐…在地底…”
裴念傾耳仔細聽著,瞥見上方漂浮著的異獸都已經暈了過去,唯有顧經年還醒著。
這或許便是荀言所說的,因為引蝶香能保持神識不滅。
“我們找找。”
裴念想在爐底搜尋,顧經年卻被那光繩縛束著,移動不了。
她便割下兩人的衣袍系成繩子,綁在彼此手腕上,獨自前去尋找著。
敲了敲爐底,下方傳來沉悶的聲音,不像是有通道。
“缺口?”
裴念曾見過中州與界之間的缺口,她就是那么走過來的,在她看來,那就是普普通通的石門,或者說是像石門的一條裂縫。
可這個巨爐的底部根本不像是有門或有裂縫的樣子。
忽然,她看到了前方有一堆什么東西,不由大喜,向那邊跑去。
跑得近了,她不由失望,因那些只是一大堆的白骨,不知被誰堆成了一座小山的模樣,像在炫耀戰功般。
裴念懷疑缺口或在白骨之下,遂過去挖開它們,卻見下方還是沉厚的地磚,怎么看也不像是有用的東西。
為此她花了許多時間,之后又在爐子底部大概找了一圈,始終不見有何缺口。
裴念擔心顧經年的情況,不敢離開太久,回到顧經年的身邊,將所看到的都說了,兩人商量那缺口在何處。
“該不是掀開機關找到通道這么簡單,這不適用于界。”顧經年低聲喃喃道,“我想試試傳影,但不行,施展不了異能。”
“是啊。”裴念道,“我試的都是中州的辦法,該用界的辦法才是。”
她皺眉思忖,卻百思不得其解。
忽然,有灰塵揚揚灑灑落下,落了她滿頭。
她抬頭看去,是一只異獸被煉化了,除了血化為紅霧飄散,剩下的都成了灰。
“那,白骨是怎么來的?”
裴念想著此事,忽然,她腦中靈光一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