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過衙署內的長廊,正低頭想著心事的裴念一抬眼,只見前方的廊柱處有一人倚柱而站,手里捧著一卷書在看著。
卻是許久未見的王清河。
“裴緝事,聽說你立功歸來了?”
“立功不敢當,只是出門辦趟差事。”
王清河隨手翻了一頁書,道:“好讓你知道,你接下來要辦的這樁差事,我協助你。”
裴念眉頭微蹙,道:“鎮撫使沒與我說過。”
“因為不必與你說。”王清河理所當然道,“怎么?你還想拒絕不成?”
“不敢。”裴念道,“那王緝事對這差事有何高見?”
王清河終于放下了手中的書卷,道:“顧經年在開平司有一個好友。”
“尤圭?”裴念問道,“或是亭橋丙?”
“不是他們。”王清河道:“我說的是負責喬裝的那個典引,易妍。據我所知,顧經年易容術便是從她那兒學的。”
裴念問道:“所以,我們去找易妍詢問,是否見過顧經年?”
王清河不答,而是以狐疑的眼神深深看了裴念一眼,審視之意越來越濃。
“怎么?”裴念道。
王清河微微一哂,道:“你是故意如此,還是出了一趟差變蠢了?”
“嗯?”
“若直接去問,豈非讓顧經年知曉我們已猜到他在汋京。”王清河道,“還是說,你就想給他通風報信?”
裴念不以為然,道:“依你的意思呢?”
“我已派人暗中盯著易妍,眼下要做的,便是找機會給她遞個消息。”
“什么消息?”
“自然是轉移顧采薇的消息。”王清河道,“裴緝事,我看你人回來了,腦子沒帶回來。”
裴念并不與他爭論,只是略一抬手,讓王清河自便。
“隨我來吧。”
王清河把書卷往背囊中收了,邁步向典引院而去。
院子一如往常,與裴念離開之前沒有任何變化。
推開門,易妍正在收拾她的瓶瓶罐罐。
她也沒什么變化,只是把以前喜歡梳的發髻換了個很簡單的樣式,配戴的飾品少了,顯得更加普通。
聽有人進來,易妍抬頭看了一眼,見是王清河,眼神中沒有任何波瀾。
反而是看到王清河身后的裴念,她愣了一下,似乎有話想要問,但忍住了。
“兩位緝事竟是聯袂而來,不知是出了何等大事?”
“沒什么大事。”王清河道,“讓你給一個人喬裝易容。”
說著,他把背囊放在案上,從其中拿出一副畫來,展開,畫的是個明眸皓齒的女子。
裴念瞥了一眼,見這畫得與顧采薇十分相似。
易妍卻認不得畫中人,看向裴念,問道:“是裴緝事要易容成這模樣嗎?”
“那不是。”
王清河自嘲一笑,道:“我忘了將人帶來,且稍候,我去去便來。”
說罷,他往外走去,留了裴念與易妍在場。
屋內只有兩人,易妍便問道:“裴緝事何時回來的?”
“也就是這幾日。”
易妍頓了頓,道:“我聽說,當時裴緝事是叛出開平司,還劫走了要犯…顧經年呢。”
提到顧經年的名字時,她有個難以察覺的停頓。
裴念不先回答,而是反問道:“你與顧經年認識?”
“嗯。”易妍道,“他被捉以后,開平司里也審過我,我教他易容是為了公事,因此沒有治我的罪。”
“原來如此。”
裴念察覺到王清河是故意留她與易妍單獨談話,想必此間必定有人能夠偷聽到她們對話。
她琢磨著什么能說,什么不能說,道:“我們也不是叛出了開平司,而是被派到了雍國當細作。”
易妍驚訝道:“豈是這般?那,裴緝事既回來了…他呢?”
裴念看向易妍的眼睛,敏銳地捕捉到了那眼神中的幾分關切,遂以半開玩笑的語氣問道:“你喜歡他嗎?”
“啊?”
易妍明顯愣了一下,當即搖頭,道:“我們是同僚,是師徒,更是好友。嗯,我沒有別的朋友,算是只有他這一個朋友。”
“為何與他交朋友啊?”裴念不談正事,只聊些有的沒的,“他那人,看起來不太好打交道。”
“我也不太會交朋友。”易妍說著,再一次問道:“你還沒說呢,他回來了嗎?”
問罷,等了一會兒,見裴念不答,她自己便緊張了起來。
“他不會是…出事了吧?”
裴念眼中有微芒閃動,帶著些思忖之色。
她不情愿找顧經年,但還是不由自主地進入了狀態,道:“他也回來了,還沒來找過你嗎?”
易妍原本有些緊張的神色放松下來,道:“他沒出事就好,聽說當細作很危險。”
“可他沒來找你。”
“也許對他而言,我們的交情也沒那么好吧。”易妍笑了笑,“但沒關系,朋友嘛,記掛著對方就行。”
“嗯。”裴念略有些觸動,隨口喃喃道:“當朋友挺好。”
兩人話都不多,聊完了顧經年,便沒了別的話題,陷入了沉默。
沒過多久,王清河便回來了,還帶了一個看起來就殺氣逼人的婦人,讓易妍將她改扮成顧采薇的模樣。
開始易容之時,王清河整理了一下背囊,從中拿出一塊竅玉,似不經意地在裴念面前一晃,又收了回去。
他在提醒裴念,方才的對話他都聽到了,且他還會繼續盯著,裴念最好不要想著給顧經年透露消息。
之后,王清河不小心碰了一下桌上的畫像。
畫軸又往下翻了些,顯出了顧采薇的名字,易妍低頭瞥了一眼,暫時并不往心里去。
半晌,終于易容完成,王清河與裴念便帶著那婦人離開。
易妍整理了物件,等了一會兒,聽到了散衙的鐘聲,便起身出了開平司,準備還家。
典引之職,有十二人輪四班,她每日包括在衙署中用午膳的時間上衙三個時辰,此時正午剛過,暑氣未消,自然是馬車舒服。
可才到側門,便見一人正倚在她的馬車邊,手里拿著本書卷在看著。
“王緝事?”易妍訝道:“你還有事嗎?”
王清河抬起頭,顯起那俊美的面龐,淡淡道:“確有事問易典引,可容我上車詳談?”
易妍遲疑了片刻,定定看了王清河一會兒,才點點頭。
“好。”
“請。”
王清河還是那裝模作樣的樣子,儀態端莊地上了馬車落座。
易妍落座后,不由又盯了他一會。
像是終于有機會好好看看自己偷偷愛慕之人了。
馬車出發,王清河從背囊中拿出一個黑色的罩子,往車廂上掛了起來。
“進來說吧,這是…”
“我知道。”易妍道,“禁聽罩。”
她也配合,二話不說便鉆進了罩子。
“易典引果然見多識廣。”
王清河淡淡一笑,鉆入禁聽罩坐定,猶不改貴族公子的姿態,拿出一把折扇輕輕扇著。
“你喜歡我,是嗎?”
他開口問了一句,眼神刻意透出幾分迷人的笑意。
易妍卻不由捂著嘴“噗嗤”一笑。
這一笑,她忍不住前仰后合,最后指向王清河,道:“為師教你易容,便是讓你戲耍為師不成?”
“嗯?”王清河道,“難道,我不是你暗戀之人?”
“嘁。”易妍道,“你可別演了,看著別扭死了。”
王清河這才放下架子,神態自然了許多,手往膝蓋上一搭,換了個舒服的坐姿。
“你何時看出來的?”
“第一眼就看出來了。”易妍道,“地上有馬屎,王清河可不會站在馬屎旁邊看書。”
“那是我疏忽了。”
“顧經年,你為何要易容來見我?”易妍問道。
在她眼前,易容成王清河模樣之人,正是顧經年。
“因為我被通緝了。”
“哦。”
易妍不算意外,也沒有因此而畏懼,只是又問道:“那為何還來見我?”
“倒也沒別的目的,難得回來一趟,見見朋友。”顧經年道,“這次不見,以后也許再見不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