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點晨曦透過窗紗,給屋中添了幾分朦朧。
薄汗凝聚在顧經年的下巴上,往下滴,滴在了裴念的脖子上。
喘息聲中,兩人目光對視,顧經年看著裴念的眼睛,看到了她從未有過的溫柔。
于是,過往的許多畫面從顧經年腦海中閃過。
他們曾在開平司的小屋里拼命相搏,她解開他的衣服,查看他的秘密,那是他第一次信任一個外人,他們曾在萬春宮同生共死,在牢獄里假戲真做,一同查案,一同到了遙遠的異國他鄉。
細碎的記憶倉促略過,顧經年沒心思仔細回憶,他看著眼前的裴念,才發現她竟如此之美。
裴念的頭發散亂,碎發被薄汗打濕黏在臉上,雙頰通紅,其實有些狼狽。
但這狼狽,比她平時冷峻的模樣更動人。
顧經年目光中遂有了情意。
這情意愈濃,裴念的眼神也愈發迷離。
忽然,她眨了幾下眼,之后緊緊閉上眼皮。
那雙纏在顧經年背上的手一松,落了下去。
有一個瞬間,顧經年以為她暈了過去。
然而,不等氣氛發生變化,裴念已然睜開了眼。
她深深看著顧經年,眼中不似方才溫柔,情意卻濃烈了許多。
鼻尖輕哼了兩聲,她咬了咬牙,開口吐出兩個字。
“我來…”
天光大亮。
鳳娘睡了個懶覺,等到日上三竿了才醒來,慵懶地倚在床頭整理著頭發。
窗外有鳥兒吱吱叫了幾聲,不一會兒,琴兒便端了水盆進來。
“昨夜你看著裴念,怎么不去補個覺?”鳳娘問道。
琴兒以盡可能平淡的語氣應道:“不是我看著的,是顧公子。”
鳳娘一雙美目這才轉過來,似不經意地問道:“他可吃過了?”
“不知。”琴兒道,“早上到現在便沒見他。”
頓了頓,她漫不經心又補了一句。
“這客棧年久失修,他們住的那間,窗子咯吱作響,恐怕是沒睡好。”
“是嗎?”
鳳娘頗為詫異。
她本以為裴念會昏迷很久,哪怕醒來,也會與顧經年繼續鬧別扭,但沒想到,會出現這種情況。
昨夜那些話,她說得十分灑脫,可今日聽了這情形…醋意終究還是上來了。
屋中窗門閉緊,吱咯聲終于停了下來。
裴念躺了一會兒,忽然又抱住顧經年,在他肩上咬了一口。
最初并不用力,后來想到他不怕受傷的,愈發用力,在他身上咬出深深的齒痕,里面還滲出血來。
然后,她默默看著顧經年的傷口一點點愈合,最后完全恢復。
裴念眼中的情意也收斂了,低聲道了一句。
“你我在彼此心里,就像它一樣,留不住的。”
“事無絕對。”顧經年給裴念拉上被子,道:“別著涼了。”
這已是他表達關心最溫柔的方式了。
“嗯。”
裴念只是輕輕應了一聲,伸手從顧經年身下抽出一件她的里衣,自在被窩里穿上。
“你為何要來追我?”她問道。
“就當是害怕你回到瑞國,泄露我的情報,與我為敵吧。”
裴念道:“我知道,你追來,是想保護我。”
顧經年不知道該怎么回答。
事實上,裴念哪怕回了瑞國,對他的威脅也并不大。他之所以一定要追上來,不擇手段也要留下她,更深的原因,還是不希望她陷進瑞國那些紛爭當中。
他想保護她,偏是她太過要強,并不想要他的保護。
因此,顧經年雖然想抱一抱裴念,卻沒敢把她當成小女人對待。
奇怪的是,過了好一會之后,裴念嘆惜一聲,轉身過來,抱住了顧經年。
“我不走了,可以嗎?”
“好。”
顧經年慶幸她終于有順服的時候,語氣也溫柔了些。
“我們一起救回我阿姐與你父親,至于其他的…你別再被那無用的道德束縛住了。”
“好。”裴念應道。
窗戶外,幾只鳥兒抖動著翅膀,飛起、飛落。
等顧經年與裴念出了屋子,鳳娘一見他們,也沒多問,只是笑道:“這樣不是很好嗎?齊心合力,其樂融融。”
解決了這些事,顧經年便打算先回雍京,他打算與衛儷再談一次,整合越國遺民的力量。
之后,他會去往雍國邊境之地招募紫蒼的下屬與不死軍,有了實力之后,便回瑞國,新賬舊賬一筆了了。
雍京。
去過了西南一趟,方知雍京的壯觀繁華。
當高長竿坐著飛車,俯瞰著雍京城,不由興奮地大叫起來。
“家在那里!”
他手指所指的方向正是成業侯府。
顧經年或許沒把成業侯府當成家,可對于高長竿、老黑這些人而言,這里是他們過得最安定的地方,很難不懷念。
難得的是,在外那么久,老黑還是把鑰匙收得好好的。
他打開銅環上的大鎖,推開門,灰塵便從門沿上落下,引得他咳嗽不止。
即便如此,他依舊很高興,搬著行李走在最前面。
過了前院,卻有個人正拿著掃帚打掃,定眼一看,竟是高長竿。
老黑不由道:“你不是在我后面嗎?”
“你掏鑰匙慢,我先回來。”高長竿笑道。
“嘿嘿。”
見狀,顧經年也是笑了笑。
鳳娘則輕罵了一句,道:“沒出息的東西,丟我的臉。”
裴念沒說話,像是因為舟車勞頓有些疲憊。
顧經年于是牽過她的手,低聲道:“我們回屋吧?”
“好。”
兩人于是先回了主屋,與從前一樣。
鳳娘還是住到東屋,苗春娘則住在西邊的客院,張小芳曾住的屋子依舊空置著。
見狀,高長竿與老黑不由暗自嘀咕。
“掌柜的還是沒當上女主人哩。”
“你們懂什么。”琴兒道,“那是她不稀罕。”
那邊,顧經年與裴念回了屋,兩人頗為默契地收拾著。
顧經年正在整理禁聽罩,裴念忽然從背后環住了他的腰。
這是她少有的動作。
“終于是假戲真做了?”顧經年按著裴念的手,莞爾了一句。
裴念不答,把頭貼在他背上。
“累了?你先歇會。”
“我想去見見殷婉晴。”裴念道,“許久未見她了。”
“現在就去?”
“嗯。”裴念難得開玩笑道,“我躲會懶,讓你多收拾些。”
顧經年打趣道:“裴緝事果然不擅家務。”
這也是一句玩笑話,可裴念臉上的笑容反而收斂了,道:“那我去了。”
她離開了成業侯府,終于舒了一口氣。
殷婉晴知道顧經年回了雍京,本打算次日過去相見,倒沒想到裴念直接來找她了。
于是,就在公主府的后院備了茶果,兩人坐在池邊的樹蔭下飲茶對談。
許久未見,今日殷婉晴難得卸下了她平時的裝扮,顯出女兒家的樣子,甚是清麗,讓裴念眼前一亮。
西南之行,發生了很多事,裴念撿著她知道的大概說了。
說這些的時候,她就顯得放松得多。
但真正重要且隱秘之事,還得由顧經年告訴殷婉晴。
“你有些不對。”殷婉晴忽看著裴念,問道:“怎么了?”
“我有事要告訴你。”裴念并不否認,道:“其實,我是瑞國派來的細作。”
殷婉晴并不訝異,拿起茶壺,又給裴念斟了一杯。
裴念道:“我是奉開平司之命,到雍國打探情報,最終目的是押回顧北溟。但,事情變了,我與顧經年假戲真做…走到了一起。”
殷婉晴笑了起來,道:“恭喜,愿你們百年好合。”
她絲毫不生氣,也不提裴念是瑞國細作之事,擺出了收服人心應有的大度胸懷。
裴念道:“為了表示我的誠意,我會把瑞國安插在雍國朝廷中的細作供出來,但你們得秘密控制他,不可讓瑞國察覺。”
“好,那是誰?”
“韓有信。”
裴念直接拋出了籌碼。
同時,她腦中回想起厲霜云的吩咐——“事到如今,取得顧經年的信任比任何事都重要,你務必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