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塞城。
城壘巍峨,校場上有精兵正在操練。
高高的瞭望塔上,有士卒下來,快步趕到顧北溟面前。
“大帥,朝廷派來的隊伍到了。”
因居塞城用了大量的黑釹石,飛車難以飛入,都是提前降落,步行而來。
正在顧北溟身旁的呂茂修請示道:“我去迎?”
“不必迎。”
既然收留殷括之事已被朝廷知曉,眼下表現得軟弱不如表現得強勢。
因此,顧北溟依舊督促著士卒操練,直到朝廷的隊伍到城外叩門,他方才做出此時才知道的樣子,臨時下令開門。
當城門打開,入目盡是金戈,殺伐之氣撲面而來。
代表新皇帝殷譽和前來宣慰顧北溟的是當朝禮部尚書董才良,年紀已有七旬,顫顫巍巍地站在城外,腿已有些發軟。
“成業侯,你看這?”
董才良轉過頭,對站在一旁的顧經年道。
顧經年抬了抬手,邀他一起進入那幽深的城洞。
董才良于是心想陛下真是糊涂,顧北溟都要挾先帝叛亂了,巴不得在京城當質子的兒子回來,而陛下竟然主動放人。
心懷忐忑地進了城,等了一會,顧北溟才姍姍來遲,皮笑肉不笑地道:“有失遠迎,方才有些許事務耽誤了。”
“不礙事。”董才良道:“顧元帥軍務繁忙,不必顧忌老夫。”
說罷,他撫著須朗笑起來,驅散了那尷尬氛圍。
“還未恭喜顧元帥,老夫此來,是代陛下宣旨的,加封元帥為國公,賜田三萬頃,這是大喜事啊,可喜可賀!對了,陛下還擔心元帥思子心切,特意讓令公子回來探望元帥。”
顧北溟卻不笑,淡淡看著董才良,直到氣氛重新尷尬起來。
董才良不得不問道:“元帥,可是有何不妥。”
顧北溟一指他雙手捧著的圣旨,直言不諱道:“我害怕這圣旨不妥。”
董才良臉色大變,連忙道:“元帥這是何意?”
事實上,顧北溟這一句話很明顯地在質問殷譽和皇位的正統性,但董才良不敢面對。
“我帶你去見一個人。”
顧北溟也不接圣旨,說過,轉身便走。
“是。”
董才良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跟上。
在他身邊,唯有顧經年還跟著,其他人都被城中兵士給攔住了。
他們進入元帥府,不停地往里走,終于到了一間頗神秘的屋舍前。
顧北溟稍稍整理了衣袍,在門外道:“臣來了。”
屋門被打開。
一個端坐在椅子上的老者就映入了董才良的眼前。
“先…”
脫口而出的那一句“先帝”被硬生生地咽了回去,董才良不知所措,愣愣站了片刻,干脆拜倒在地。
這一拜,拜的其實不是那個虛弱無力的殷括,而是顧北溟營造出來的隨時要舉兵的形勢。
此時,在屋內開門的是殷淑。
她第一眼就看到了顧經年。
她原本以為出了那么多事,包括彼此之間有了殺父之仇,她對他只有恨了,再見面,恨確實是極恨,但這恨意刺痛她那顆心的同時,也有更多別的情緒翻涌而起,使她深陷其中,無法自拔。
顧經年看向了坐在那的殷括。
在殺了兩個殷括之后,面對第三個,他一點都不覺得對方可怕,只是個年邁的、有些糊涂的傀儡。
“朕記得你。”殷括開口,緩緩道:“太常博士,董才良。”
“回太上皇,臣三年前便已遷為禮部侍郎了。”董才良哆嗦著,小心翼翼地表明了自己的態度。
殷括不喜這個稱呼,眼神中泛起了不悅之意,淡淡道:“朕乏了,顧愛卿處置吧。”
“臣領旨。”顧北溟道。
把殷括擺出來,他的意圖已經表現得很明顯了。
殷淑再次看了眼門外那風采依舊的少年郎,默默地關上了門。
“顧元帥,能否容我單獨與你談幾句?”董才良連忙向顧北溟請求道。
“何必急在一時?”
顧北溟故意要晾一晾他,施加更多壓力,道:“且容顧某與犬子相聚,明日再與董尚書長談,如何?”
“這…自無不可。”
直到董才良被帶下去,顧北溟都沒接他手里那道圣旨,而是看了顧經年一眼,道:“隨為父走走。”
“好。”
“你是如何回來的?”
“父親讓我逃出雍京,我便設法逃出來了。”
顧北溟不信,道:“朝廷答應了你什么條件?”
既然瞞不住,顧經年便直說,道:“幫我找到幾個朋友。”
“你還是那么不爭氣,”顧北溟道:“為父在做大事,你一天到晚卻還只知胡鬧。”
顧經年道:“年幼時也曾說過要報效家國,被父親毒打了一頓,孩兒謹記父親教誨。”
“教訓你,是讓你學會惜身保命,不是讓你一事無成。”顧北溟躊躇滿志,道:“為父欲成大事,何必非要報效瑞國或雍國?”
切入了正題,顧經年也認真了些,問道:“父親真打算造反自立?”
“這機會是你創造出來的,最初,我也不敢有此奢望,但既然殷括變成了螈人逃到我這里,登基的又是殷譽和這個庸才,天予不取,反受其咎啊。”
說著,顧北溟拍了拍顧經年的肩,難得表露了作為父親的慈愛,又道:“之后,我會讓雍廷冊封我為王,自成一國。你也不必再到雍京當質子了,留下來當世子。”
“我是私生子。”
“你是我的兒子,這就夠了。”
顧經年太清楚顧北溟的性格了,從來不會平白無故地對他好,遂問道:“需要我做什么?”
“裴念是瑞國派來的細作,她假意救你,實則是為了刺殺我,你不能與她成親。”顧北溟道:“你可娶了殷淑,再出面揭露殷譽和父子意圖弒君,是你與殷淑奮力保護殷括至居塞城。”
顧經年沒有答話。
“考慮吧,我是你父親,我不會害你。待到大業可成,你就是太子,又何必為雍國的太子賣命?”
留下這一句話,顧北溟沒有再勸,他公務尚忙,自大步走了。
顧經年站在那兒望著居塞城。
在這里,他的火翅無法施展,還有滿城的兵士看著,他哪都去不了。
不知何時,呂茂修走到他身后。
“公子,回家了感受如何?”
“不自由。”
“家嘛,沒那么自由,但畢竟是家。”呂茂修感慨道:“諸公子當中,元帥對你最為上心。”
“是嗎?”
“只看結果便知,公子繼承的最多。
“也許吧。”
“你快成年了,該為顧家盡一份心力了。”
“與殷淑成親?”
“男大當婚。”呂茂修道:“又是父母之命。”
“我是她的殺父仇人。”
“無妨,這是三言兩語就能哄過去的事。”
顧經年點點頭,順勢問道:“有一件事我很疑惑,殷譽成是我殺的,為何殷淑會帶著殷括前來投奔父親?”
呂茂修道:“因為殷氏相信元帥的忠誠。”
若顧北溟真的忠誠,就不會有自立的想法了。
那結論就只有一個了,正是顧北溟幫助殷括煉化成了螈人。
這居塞城內,必然還有許多煉師,但不知藏在何處。
次日,董才良忐忑不安地坐在元帥府的廳堂內,終于等到了顧北溟。
“顧元帥,陛下待你不薄啊…”
董才良剛剛才開口,顧北溟抬手就止住了他。
“不必廢話,當時我為何歸順,你們都很清楚。”
“是。”董才良道:“陛下也從來沒說過要食言。”
“那藥材呢?”顧北溟反問道,“陛下答應過我,會為我找到藥材、助我煉化,現在太子即位,聽信昭王所言,過去說好的都不作數了,我只好另謀出路。”
兩人說的陛下卻是不同。
董才良小心翼翼道:“自然是還在尋找,陛下甫一登基,尚來不及…”
“屈濟之分明知曉藥材下落,卻閉口不言,欲逼反我罷了。”
“元帥誤會了,屈濟之的想法與陛下無關啊。”董才良不敢狡辯,連忙道:“陛下命我來,正是為了告訴元帥,他已派人隨太子的隊伍去找那鳳凰,一旦找到,當即奉上。雍國答應過元帥的條件,從未變過。”
顧北溟聞言,臉色稍微緩和了下來。
他一直都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能得到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