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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9章 心房(一)

  天地間盡是大火,烈焰包裹著樸父的殘骸如雨般落下,每一片殘骸都極為巨大,在這當中,顧經年的身體顯得十分渺小。

  他成了火雨中的一小滴,從空中落下,摔進那被巨戟劈出的天塹,墜入炙熱的巖漿之中。

  一輪紅日在天邊沉下。

  夕陽余暈消逝之后,許久許久,天依舊不肯暗下來。雖然沒了天光,火焰卻把方圓數百里之地照得恍如白晝。

  山谷中的生靈像是全都被湮滅了,漸漸歸于寂靜。

  月升日沉。

  顧經年不知自己昏睡了多久,當他醒了過來,眼前只有無盡的紅色。

  那是巖漿,也是火,而他,像是也被燒成了火,與火焰融為一體,不分你我。

  他在巖漿中游動,可不管往哪個方向都無邊無垠,如同大海里的蜉蝣。

  直到他疲倦得放棄了掙扎,任由自己的生命消逝在這火里,他知道,即使自己不怕火,依舊可能死在這無盡的巖漿中,但,且隨波逐流罷了。

  奇異的是,當他什么都不想,反而能夠感受到一些極為細微的東西。

  比如,所有的巖漿是在緩緩流淌著的。

  它們像是被某股神奇的力量吸引,往地底更深處淌去,速度極慢,但顧經年感覺到了。

  巖漿似乎蘊藏著某種力量,它們似乎是有歸屬的,就好像一匹駿馬有它的主人,失散后聽到召喚便會向主人跑去。

  又漂了很久、很久,他虛弱到要死了。

  彌留之際,他感到有人將他托了起來。

  之后,隱約感到胸膛被剖開。

  他做了個夢,夢到自己是一棵小樹,在烈日下將要枯萎,他的枝椏干枯,無力地垂在地上,這時一只漂亮的小鳥兒落在枝椏上,銜來清澈的甘泉,澆灌著他。

  那種被滋養的感覺,似曾相識。

  再次睜眼醒來,顧經年意外地發現,自己身處在一個石室當中。

  石室看起來有點眼熟,就像是以前纓搖在萬春山的藏身之處。

  不同的是,所有的石壁上布滿了大大小小的窟窿,里面透著紅光,是巖漿。

  巖漿包裹著這個石室,卻沒有流進來,而是在窟窿處化作絲狀、如煙般縹緲的紅色霧氣,緩緩向里匯聚,涌向顧經年心口的方向。

  顧經年低下頭,意外地發現自己身上趴著一人。

  紅色的霧氣其實是匯聚向那人的心口。

  那是個不著寸縷的少女。

  她的身子蜷縮著,只露出滿頭的長發與消瘦的背,肌膚白皙光滑。

  肌膚相親,細膩的觸感傳來,顧經年才意識到自己也是一絲不掛。

  他與她以一個極其親昵的動作摟在一起,心口緊密地貼合著,像是一塊被摔成了兩片的玉重新合并在了一起,彼此契合。

  也許是意識到顧經年動了,少女抬起頭來。

  她還在沉睡中,眼睛緊閉,眉頭微蹙,像是身體有些不太舒服。

  抬頭的剎那,她長長的睫毛動了一下,瞥了一眼顧經年便安心下來,重新沉睡過去,雙唇湊在他的脖頸上。

  而這個瞬間,顧經年覺得她的面容有些許陌生,不像記憶里瘦弱幼小的纓搖。

  直到看到她耳鬢邊的彩色絨毛,他才確定她是她。

  其實,仔細想來,他已經不太記得纓搖長什么樣子了。彼此見過的次數實在太少,且大多都是在昏暗或緊張的環境里匆匆一面。

  他之所以一直苦苦尋找她,無非因為兩人之間那種莫名的親近感,因為某種執念,甚至,只是因為他無所事事,想做點什么,而纓搖比較純粹,容易成為他寄托情感的對象。

  總之今日之前,他對纓搖的容貌是有些模糊的。

  此時,仔細看去,大半年未見,少女已然長開了,雖然閉著眼,可眉目間依稀有了某種屬于她自己的神韻。

  她長大了,多了一些高貴、不容侵犯的氣質,不似從前那種人畜無害的孱弱。

  顧經年想要推開纓搖,一動,心口登時刺痛。

  原來,兩人的心口都被剖開,傷口相對,粘合在一起。

  纓搖的心室依舊在中間。

  “公子,別動。”她輕聲呢喃著,“我給你治傷。”

  之后,她纖細的雙腿動了兩下,用腳勾住了顧經年的腳。

  她的手也環在他的腰上,自然而然,沒有半點羞赧,像是一只貪婪的小獸。

  在她的認知里,他們天然就該親近。

  “這是怎么回事?”顧經年問道。

  纓搖依舊沒有睜眼,過了一會,呼吸均勻了起來。

  顧經年于是重新躺好。

  他卻沒有就此昏睡過去,目光打量著所處的這個石室。

  漸漸地,他意識到,這里其實并不是一個石室,只是火光映著那嶙峋的墻壁,使它看著像石室。

  可這里是柔軟的。

  他躺在地上,背脊接觸到的地面無比柔軟、溫熱。

  “撲通…撲通…撲通…”

  顧經年還聽到了隱約的、有規律的、緩慢的聲音,一開始,他以為是自己與纓搖的心跳,可后來,他意識到了不對。

  那聲音響起時,這整個“石室”也在動,墻壁擴張、收縮。

  “這里是哪?”

  纓搖太困了,嘟囔了一聲作為回答。

  顧經年發現自己的手是能動的,遂把手從纓搖背上拿了下來,摸了摸地面。

  地面不僅柔軟溫熱,還很光滑…他捏了一下,是一種奇怪的觸感。

  “別動老子!”

  忽然,一聲悶響傳來。

  聲音來源不在何處,可很快充盈了整個石室。

  “閣下是誰?”顧經年問道。

  “老子名叫‘琰’。”

  “原來是琰先生,失禮了。”

  顧經年想到了此前悠悠說過的那一個獨擋雍國數萬大軍的王炎,想到了任雙飛說的保護纓搖的界人。心中推測,這個琰或許就是界的一員,是個擅于控火的絕世高人。

  “先生救了我二人,在下感激不盡。不知先生在何處?可否讓我當面致謝?”

  “哈。”

  琰輕哼了一聲,顯出了性格中有焦躁的一面,不像他的修為境界那般高深。

  顧經年等了好一會兒,方才繼續問道:“還請先生不吝賜見。”

  “你真是笨死!”琰沒好氣地罵了一句,道:“沒看出來嗎?你們就在我身體里。”

  “這里,是先生的…心?”

  “所以叫你別動老子,把手拿開!”

  顧經年終于移開了手,依舊放在纓搖的背上。

  他再次打量著身處的心臟,意識到那一個個的窟窿原來是經絡或是血管。

  可自己與纓搖是如何進來的?

  目光逡巡,他很快找到了這大心臟壁上的幾處裂縫。

  裂縫并不止一處,看來琰受傷頗重。

  “敢問,琰先生可是擅于控火,以火擊敗了外面的巨人。”

  “不錯。”琰道,“那是樸父,乃夷海巨人,他被放逐在中州之外,踏破了伏界山想要重返中州,我與同伴合力殺了他。”

  “那這大火?”

  “樸父殺了我的同伴,我盛怒之下,引地火焚燒他。奈何他長得太他娘的大了,地火傾瀉而出,我也受了重傷,在此休養,后來救了這小丫頭,見她將死,便將她置于我的心口,汲取地火之力養傷,等到我們把這傾瀉而出的地火之力完全汲取,連羲山自可恢復往日情形。”

  顧經年道:“那到時,她能無恙?”

  “她不僅能無恙,汲取了所有地火之后,境界還會一躍千里。”琰道,“我說小丫頭的心臟并不完整,原來與你契合。”

  顧經年疑惑,問道:“與我契合?”

  “想必你二人是一起涅槃的。”琰道,“你我交手了幾次,我便察覺到了,難怪你能干擾我在控制的火,愿來我們是一脈相承啊。”

  聞言,顧經年恍然明白過來。

  那成河的白骨、龐大的樸父尸骸,皆是由琰通過火焰操控的,而他當時確實體會到了火焰中蘊藏的力量。

  “總之,老實待著別動,待我們三人汲取地火之力,你的境界也將大有不同。”

  “多謝先生。”

  顧經年也只精神了這一陣子,心神放松之后,他漸漸昏昏沉沉,如纓搖一般昏睡了過去,不知人間幾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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