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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4章 即位(二)

  那具被顧經年燒得干癟的尸體已經被擺在棺材里。

  此時再看,顧經年便意識到了它不太對勁。

  越國公主衛儷說過,要殺死螈人需將它燒成灰,可殷括沒被燒干就死了,只能說明,體內的黏液并不多了。

  可殷括剛從池子里出來,為何會如此?

  原因不難猜到。

  早在顧經年殺到之前,殷括就把自己一分為二,甚至一分為三了。

  必然有一個重新長出來的殷括,從地宮的出口逃了出去。

  殷景亙的目光看向大殿,只見悲痛欲絕的殷譽和已經被攙扶著坐上了龍椅。

  “此事,不必告訴父親。”殷景亙道:“我們來解決。”

  殷婉晴道:“若是他們已經調動了京中的異人守衛…”

  “我去說服老師。”殷景亙道。

  看來,他與屈濟之是師生關系。

  但哪有老師不幫學生的?想必殷景亙曾經是閱微學堂的弟子。

  “兄長打算只身去見屈公?”殷婉晴小聲提醒道:“你若出事,父親恐怕坐不住那位置。”

  “這是最好的辦法,否則,一旦打起來。哪怕能勝,國力也會大損。”

  殷景亙很堅決,說罷,轉頭看向顧經年,問道:“你可還有把握燒死螈人?我的意思是,在高手的護衛下。”

  “可以,但需要幾個幫手。”

  “好,走。”

  殷景亙回頭看了眼他剛坐上皇位的父皇,一句話也沒說,帶著顧經年離開了永壽殿。

  兩人翻身上馬,殷景亙自思忖了一會兒,忽開口道:“老師若知道皇祖父變成了煉人,未必會繼續支持他。”

  “你確定嗎?”顧經年道。

  殷景亙道:“從功利而言,老師支持我父親必會更有前途。他若支持皇祖父,無非是出于忠義之道,此為信念,而維護俗異共存,反對煉術,亦是老師之信念。”

  “若是如此,為何那個螈人逃出來以后,會找屈公?”

  “因為老師最有能力,且一向忠心。”殷景亙感慨道:“但,皇祖父只怕不相信老師的信念。”

  顧經年這輩子聽了太多的謊話,見了太多的人,已不寄望于此,只是問道:“你知道屈濟之在何處?”

  “知道。”

  讓顧經年有些意外的是,他們最后竟是到了閱微學堂。

  “莫看此處只是學堂,卻是京城中異人最多之地,且能入學的異人皆實力強悍,關鍵時刻是一支重要的力量,也是老師最有把握指使的力量,他必會來此。”

  殷景亙已派人去喚來了火伯,也不帶任何旁人,三人繞過一間間講堂,穿過長長的長廊。

  書堂中一片靜謐,唯有瑯瑯讀書聲隱隱傳來。

  出了那么大的變動,卻還沒有影響到此間,有種與世隔絕的清靜之感。

  無人攔著殷景亙,他終于走到了間廨房前。

  房門是從外鎖上的,四下無人,安安靜靜,看來,屈濟之并不在這里。

  殷景亙卻是站在門外,抬手引風,對著房門朗聲道:“老師,學生想見你一面。”

  里面無人應答。

  殷景亙并不放棄,而是道:“老師,學生看到你的驪獸了,你就在這。”

  說罷,他手輕輕一揮,風刃劈開了門上的鎖,將門撞開。

  一塊屏風被劈裂,后面的身影時隱時顯。

  屈濟之帶著苦笑的聲音傳來。

  “昭王說錯了,我今日并沒有騎驪獸前來。”

  “老師為何躲避在此?”

  殷景亙雷厲風行,大步往前走去。

  忽然,有藤蔓迅速從屏風后長了出來,在他面前形成一道藤墻。

  一個滿臉皺紋的男子現了身,那藤蔓竟是他的雙手。

  “昭王到此來,意欲何為?!”

  殷景亙目光看去,認出這是雍京城守將滕沖,異人,以前是大皇子一系,對東宮素來不滿。

  彼此話不投機,眼下這個時候更沒什么好說的,殷景亙遂不理會滕沖,只道:“老師,學生有要事相見…”

  局面雖復雜,他破局的方法卻很簡單,就是告訴屈濟之雍帝已經把自己煉成了怪物。

  但,殷括并不給他機會。

  “孽畜,殺無赦。”

  屏風后,蒼老而果斷的聲音響起。

  屈濟之尚未說話,忽聽得一聲熊咆。

  一股巨力化為熊形,撞破了那屏風,撞向殷景亙。

  殷景亙正打算退,卻發現手腳已被藤蔓綁住。

  他揮出風刃,斬斷藤蔓,慌亂后退,避開那以力化形的熊的猛撲,嘴里喊道:“你們見到的陛下是假的!真正的陛下已在宮中…”

  “嚇!”

  突兀響起的一聲大吼,震碎了殷景亙嘴里的話語,擊得人心神震蕩。

  殷景亙于是揚手一揮,御風后撤。

  他知道自己來得遲了,已經沒有機會向屈濟之證明什么了。

  “顧經年!”

  殷景亙喝了一聲,示意顧經年動手。

  然而,顧經年卻突然從后方出手,一把勒住了殷景亙的脖頸。

  “嘭!”

  那以力化形的熊撲上來,給了兩人重重一巴掌,將他們拍倒在地。

  地磚轟然破碎。

  顧經年嘔出了一口血來,但殷景亙更慘,重傷之下,幾乎昏迷了過去。

  另一個異人此時也準備好,空中出現了無數支冰錐,隨時要刺下。

  “陛下。”顧經年忽然喊道:“你答應過我的!”

  喊罷,顧經年站起身來。

  他本就不怕那些冰錐,它們只能要了殷景亙的命,但顧經年根本就不在乎殷景亙的死活。

  “我已依言把逆賊帶來,陛下也該兌現對我的承諾了。”

  周圍的異能都停了下來,隨即,殷括那蒼老的聲音響起,問道:“朕答應了你什么?”

  “除掉瑞帝。”顧經年道。

  這話看似大而空,卻是殷括曾經對顧經年吐出的積攢已久的心里話。

  過了一會,殷括道:“讓他過來。”

  “陛下,這…”

  “把那個老仆押起來,他沒有火,傷不到朕。”

  “是。”

  如此,赤手空拳的顧經年才被帶到了殷括面前。

  此事如顧經年所料。

  因為他已經在地宮里被殷括招降過一次了,雖然現在的處境不同,但大勢上,殷括依然處于弱勢,且要考慮顧經年與顧北溟的關系,至少會給顧經年一個說話的機會。

  殷括并不害怕被顧經年刺殺。

  他已有復生之能,只要不遇火,已沒有任何生命危險。

  “把那孽畜押下去。”

  “是。”

  殷括又向屈濟之道:“屈卿,先去為朕召集你的弟子們吧。”

  “臣遵旨。”

  屈濟之退下,殷括又支開那些他不太信任的將領,只留下四人,方才向顧經年問道:“他…還好嗎?”

  顧經年知道殷括問的是誰,無非是另一個殷括。

  但那個“他”字出口后停頓了一下,不知是不是想說“他們”。

  “他死了。”

  殷括有些遺憾,但又有些欣慰,甚至欣慰更多些,遂問道:“他如何死的?”

  “我在地宮遇到了他,他說服了我,答應保護我和纓搖。”

  顧經年大概地復述了一遍殷括與他說過的話。

  這是一種很奇怪的感覺。

  像是在與同一個人對話,但對方像是失憶了一般。

  重要的是,在這段對話中,顧經年了解殷括,甚至比現在這個殷括還要了解。

  “他說要阻止瑞帝,這句話打動了我。”

  “不錯。”殷括點了點頭,嘆道:“朕確實是放心不下啊…后來呢?發生了什么?”

  “他本想讓我保護他突圍,但意識到無法脫圍,他便讓我把他交給出去。并告訴我,到屈濟之處找另一個他。”顧經年道:“他說,他做的一切,并非為個人性命,乃為心中大志,天下蒼生,由哪一個他來實現都是一樣的。”

  殷括也是剛剛當螈人,感受十分奇妙,甚至有了幾分茫然。

  失神片刻,他方才頷首道:“不錯,這就是朕!”

  說罷,殷括抬頭起來,豪情大展。

  他感到自己與地宮里的那個殷括合二為一了。

  絕境之中臨難不懼、策反顧經年,眼看事不可為,壯士斷腕,犧牲自己,成全另一個自己。

  原來,有兩個“我”,是這樣的體驗。

  當螈人真好。

  “繼續說。”殷括問道:“宮城中的情形如何了?”

  “宮中,殷譽和已在群臣的擁簇下準備即位…”

  顧經年緩緩說著,向窗外看去。

  他看到了外面的樹枝上停著一只鳥兒。

  于是,他閉上了眼。

  顧經年背后的屏風忽然晃了晃,像是被人撞了一下。

  片刻之后,兩個人影忽然出現。

  殷括正在聽顧經年講述宮城之事,見此情形,皺了皺眉。

  出現在此的是高長竿與炎二。

  高長竿是通過顧經年的氣息瞬移來的,此時也是一臉發懵。

  炎二卻是一直就在瓦舍表演噴火,二話不說,張口就對著顧經年吐出一團火焰。

  “護駕!”

  “呼——”

  火光吞噬了顧經年,須臾,流淌成兩只火翅。

  “你們走!”

  周圍的四個異人將領有兩人當即對著炎二出手。

  一個刺出冰錘,一個以力化熊。

  然而,下一刻,高長竿已帶著炎二消失不見了。

  火焰以那藤墻為柴,瞬間熊熊燃燒起來,不多時,已展開成巨大的火翅。

  “轟!”

  火翅倏然合上,襲卷了殷括與他的護衛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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