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冷死寂的鬼王陵深處,徐青手持開山斧,立于空蕩蕩的主殿中。
在他身后,金玉鑲嵌,象征九五至尊的寶座早已消失不見,與之一同消失的還有主殿皇后的棺槨,以及當中那口四重槨,厚八寸的天子棺寢。
徐青站在空蕩蕩的王陵里,手中開山斧尚未抬起,天罡三十六斧的法門便已在他體內瘋狂運轉,不斷迭加!
十層、二十層、二十二層.
當天罡法迭加至二十三層時,陵寢周遭的陰穢尸氣被這股狂暴的力量攪動,如煮沸的黑水翻涌不息。
然而徐青仍不打算就此停止,他手持開山斧,身上只差十二塊骨頭便趨近完美的不化骨驟然放出透體寶光。
陵寢之內,鬼火俱熄,未及斧動,整個鬼王陵就已經開始震顫晃動。
徐青咬牙爆喝,尸吼掀起風沙沖出甬道,卷得墓門外一片狼藉。
彼時,將近二百塊不化骨徹底激活,徐青雙目竄出赤芒,周身尸氣鋪天蓋地!
也就在這個關口,徐青終于將天罡斧法推到了從未達到的第二十四層!
如果說劍客有劍意,那此時徐青身上的斧意便如同山傾海涌,即將沖破堤壩!
徐青感覺到了自身極限所在,他奮力將斧意迭加至頂點后,便悍然擎起開山斧,朝著墓道出口方向斬去。
暴漲數十丈的白虹斧影瞬間席卷陵寢甬道。
名匠修建,猶如鐵鑄的鬼王陵卻好似白紙,從中撕裂開來!
須臾,好端端的鬼王陵愣是多出來一條深逾十丈、長三十余里的鴻溝!
來時徐青走的是鬼王陵彎彎繞繞的甬道,此番離去,卻是一片坦途,一眼就能望見陵寢外的荒蕪景象。
徐青收起開山斧,身影一閃便順著眼前強行開辟的通道離開了鬼王陵。
鬼王陵傳來的巨大動靜,以及那橫亙數十里的白虹,不僅驚動了躲在遠處的金鸞,也驚動了八旗元帥和此間陵墓之主。
金鸞看著那恍如末世的景象,心里第一個念頭便是逃跑,不過未等它做出反應,紙轎前便出現了一道讓它差些落淚的熟悉身影。
姓徐的雖然不當人,但卻是它在陰河古道里唯一熟悉的人。
“去枯骨驛!”
徐青叮囑一句,隨后便操控芻靈紙人,往枯骨驛方向趕去。
陰兵駐地,正與多厄鬼王僵持的金甲元帥疑惑道:“這雷音,莫不是從你王陵處傳來?”
多厄鬼王察覺到王陵有失,再顧不得與八旗元帥對峙,當即便舍棄龍輦,直往王陵趕去。
濃濃陰云裹挾著滔天怨氣,身形變化數十丈,恍若鬼神降臨的鬼王法相瞬間出現在王陵上空。
“是誰——!!!”
“是誰毀了朕的江山社稷!”
一聲驚天怒吼,屬于鬼王的恐怖威壓往四周席卷而去。
然,王怒之下,本就搖搖欲墜的陵寢終于不堪重負,轟然坍塌!
磚石崩落,墓體瓦解,一整個王陵頃刻便被煙塵籠罩。
待煙塵散去,堂堂鬼王陵徹底化為瓦礫廢墟。
本就心防失守的多厄鬼王,此時更是目眥盡裂。
“不——!”
其聲之慟,簡直令陰河鬼魂俱皆動容。
西北七十里外,枯骨驛。
此處曾是陰間入口所在,驛口北面尚且立有一座殘碑,高百十丈,蛛紋裂隙頗深,乃是古之陰陽界碑。
相傳此碑舊時百仞凌霄,高何止千丈,只是不知被何等怪力摧折,僅余這么一截斷碑留存。
陰河鬼卒常私下竊議,或云大神通者斗法擊碎,或言天罰降雷斷之。
也有鬼言鬼語,講斷去的大半截界碑,就埋在這枯骨驛底下。
傳聞真真假假,實難分辨,但在鬼卒游魂之上,那些道行高深的鬼物邪祟眼里,卻都心照不宣的避開了枯骨驛這處地界。
日久年深,這處不為強者窺伺的地方,便就成了陰河古道的一處安穩所在。
所有鬼物或是來到陰河的能人異士,都會選擇在枯骨驛歇腳交易。
若按俗世中人的說法,這里便是鬼市所在。
徐青乘坐紙轎,穿行在驛道,但見驛道兩側,鬼物窸窣有言,其間小鬼披青鱗,老魅藏白霧,往來交易,一如人間坊市。
這些鬼魅最喜之物,莫過于左道修士所帶來的人間血食。
在枯骨搭建的食鋪前,一掛心肝,猶冒血沫,一筐脾腎,腥風撲鼻。
還有肝臟、人皮、人眼等邊角料售賣。
有飼鬼者手持血葫,里面血水稠若凝脂,腥味刺鼻。
小鬼聞之爭搶不休,好似俗世總角孩童糾纏那賣糖人的貨郎。
徐青第一次來到此處,心中頗感怪誕。
或許陰河古道本就該是這副鬧市景象,只是因為大劫到來,才使得陰河秩序蕩然無存。
枯骨驛外表看似平和,但也僅限和其地方相比。
這里面的爭斗同樣殘酷,不過唯一不同是,枯骨驛并無道行高深的邪祟來到此處,也無俗世高人涉足。
此乃陰河古道千百年形成的共識。
尋常小鬼不知緣故,一般的左道修士也不明就里,唯有徐青知道,這枯骨驛其實就是天心教妖人口中所說的神明歸墟所在。
不知者不懼,道行高深者多數聽聞過這處地方,出于本能畏懼,并不敢擅自停留。
而小鬼則完全不知,它們反而覺得這地方十分安全,將其視為世外桃源,棲身之所。
徐青搭乘的紙轎外,還有小鬼拿著骷髏頭,當作討飯碗,攔住他的轎子索要過路盤纏。
一時間,他竟也分不清這是窮鬼,還是攔路鬼。更甚者,若不是它們面貌猙獰可怖,他都認為自個又回到了俗世。
徐青念頭微動,芻靈紙人取出紙扎的籃子,往街市兩旁拋灑紙錢開道。
“這是哪位爺來了?竟出手如此闊綽?”
“誰知道,但敢如此張揚的,想來不是一般人物。”
紙轎內,徐青手持左子雄贈予的配劍,感應著對方的位置。
至于轎子外小鬼的議論,他并不在意。
陰河古道對徐青而言確實兇險,但這種兇險是建立在他的潛在敵手都是多厄鬼王、陰蝕法王,乃至鬼律身上。
這些已然是陰河外圍的頂尖勢力,而躲在枯骨驛的這些鬼物邪祟,卻都是些端不上飯桌的嘍啰。
徐青跟隨寶劍指引方向,一路尋覓,最后在斷裂的陰陽界碑前停了下來。
只見界碑不遠處,有一座白骨搭建的廟宇。
在廟宇上頭,還掛著一方歪歪斜斜的門匾。
徐青走下紙轎,抬頭一看,是冥文字樣,寫著‘驅魔真君’四個蒼勁大字。
“這字倒是頗有意境,便是書法大家也不過如此吧.”
徐青走進小廟,里面供奉著一尊面相極為兇惡的神像。
那神像豹頭環眼,鐵面虬鬢,面容青似玄鐵,一口的利齒像是能生啖惡鬼。
徐青目光下移,面相如此兇惡的神像卻穿著紅袍,頭戴烏紗,足蹬皂靴,儼然一副官員模樣。
“驅魔真君,面貌丑陋,身穿官袍,手持斬鬼寶劍”
徐青已然明白了這處廟宇供奉的是哪方神圣。
“怪哉,五影道人在陰尸宗時,得到的歸墟神明消息,分明是龍虎玄壇真君,可這里供奉的卻是驅魔真君的廟宇。”
徐青搖搖頭,甩去心中雜念后,方才扭頭看向香殿中橫七豎八的尸體。
這些都是跟隨左子雄來到陰河的神機營軍士。
留下芻靈紙人在殿內收尸,徐青則穿過骨廟,來到了廟后懸崖處。
才到地兒,徐青就看到左子雄正赤手空拳的與天心教妖人纏斗。
兵絕丘云龍善使一對裂金爪,專克兵刃,左子雄背負的雙刀雙劍,乃至手中原有的兵刃,已經盡數被丘云龍攝落崖底。
沒了兵器加成,左子雄戰力大減,但也徹底激發了他的兇性。
百戰之將,背水一戰。
懸崖之上,左子雄以肉身之軀為兵刃,無懼來敵,招招皆是不要命的打法。
丘云龍懼其悍勇,不敢托大,便讓法絕孫法平上前對敵。
孫法平生來體魄臃腫如彘,早年經西域高僧傳授一門異術,名為“大無相功”。
面對左子雄打來的罡勁,孫法平非但無損,反而能將那些罡勁氣力盡數返還,任對方有萬般招式,也不能傷他分毫。
反觀左子雄,掌力拳力甫近孫法平肉身,便如泥牛入海,復被數倍之力彈回。
幾次三番下來,卻震得子雄氣血翻涌,經脈逆亂,那背水一戰積聚的氣勢也隨之滯澀。
若無意外,今日枯骨驛外,就是左子雄的墳場。
然而,就在這緊要關頭,左子雄卻忽然聽聞身后傳來一聲呼喝。
“左將軍,接劍!”
左子雄抽身而退,耳后破空聲襲來,他輾轉騰挪間,便將激射而來的寶劍攝入手中。
來不及回頭細看借劍之人,左子雄騰空接劍的同時,已然拔出利刃。
一旁掠陣的丘云龍見狀,冷笑一聲道:“有我在此,你便是借來再多兵器又有何用?”
遠處,徐青瞧了眼長有大胃袋的孫法平,隨后又看向兵絕丘云龍,這位兵絕使者手上戴著一對赤云爪,看樣子左子雄的兵器便是吃了這件異寶的虧。
徐青笑了笑,開口道:“左將軍,那大胃袋就交由將軍處置,至于這鐵爪狼,就讓我來料理他。”
丘云龍哈哈笑道:“我這赤云爪乃是真人借用赤云金精煉就,專克兵刃,從無失手,你拿什么和我斗?”
徐青抬手撣了撣衣袖,同樣笑道:“專克兵刃?可我若是不用兵刃呢?”
丘云龍目光落在徐青空無一物的雙手上,遲疑片刻,嗤笑一聲道:“便是宗師沒有兵刃,也不敢硬接我的赤云爪!你哪來的底氣,敢如此托大?”
徐青側目看了眼左子雄,待對方正與孫法平戰至一團時,他倏然起身,眨眼便來到丘云龍面前。
此時兩人之間的距離不過一拃。
丘云龍大驚,急忙抬起雙爪,想要隔開距離。
然,下一刻。
他便看到對方的手上也探出了一對利爪。
而且看起來比他的赤云爪還要邪異。
丘云龍剛要抬手借用引以為傲的控兵法門挾制徐青,卻不料無往不利的赤云爪竟然無法隔開對方對兵刃的控制。
“這不是兵器!”
丘云龍大駭!
徐青呲牙一笑,尸爪一個起落,便將丘云龍戴著赤云爪的雙臂連根削去。
“兵絕?你的這副異寶,難道就不是兵器?”
電光火石間,徐青已然除去了兵絕使者引以為傲的兵器。
末了,徐青伸手接過丘云龍掉落的赤云爪,反手一搪,便送進了對方的胸膛里。
殺人,誅心!
丘云龍雙目圓睜,死不瞑目。
另一頭,左子雄得了劍后氣勢大漲,孫法平的大無相功再厲害,也擋不住利器反復削砍。
左子雄瞅準時機,渾身氣勁凝于一處,此刻這一劍已經有了八九分宗師風采。
當丈余長的劍罡掠過,孫法平鼓囊囊的“大胃袋功”頓時多了一個血窟窿。
肚皮泄了氣,這人的頭也就隨著劍光滾落。
孫法平死前同樣瞪大雙眼,似是不信他無往不利的邪功會被宗師之下的人破去。
塵埃落定,左子雄累得拄著劍,單膝跪地,喘如風箱。
回頭一瞧,徐青正蹲在尸首旁,臉不紅氣不喘地撥弄丘云龍的火云爪,活像一只逗死耗子玩的貓!
左子雄喘著氣來到徐青身旁,就地坐下,問道:“他的赤云爪你是如何破開的?”
徐青伸手將丘云龍的手臂丟給左子雄,說道:“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他的兵器在他手中算是他的兵器,但只要我抓住他的手,那他的兵器就是我的兵器。”
左子雄聞言錯愕抬頭。
他看了看胡謅八道的徐青,又看了眼被赤云爪貫穿胸口的丘云龍。
半晌才開口道:“原來如此。”
“行了,左將軍若是無事,便趁早離開陰河吧!”
“說來我也是受八旗元帥囑托,來勸你離去。”
左子雄沉默片刻,拱手道:“多謝兄弟相救,但某還不能離去!”
“為何?”
“某手下軍士隨我征戰,卻沒能死在對抗陰蝕法王的戰場上,反而因我無能,死在妖人鬼物之手。那天心教唆使多厄鬼王將我弟兄殘害,令他們淪為陰兵鬼物,此仇不能不報。”
“若不能了卻此仇,某寧可葬身陰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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