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仵工鋪。
白日里將喪門、貓仙堂、保生廟大大小小的事情囑咐妥當后,徐青便收拾著裝,準備再探陰河。
而這次,他已然做好了煉化剩余十二塊骨頭的準備。
徐青需要陰河古道那些骷髏鬼卒助他修行,同樣也需要一處無人之地,來演化天罡三十六斧。
此去陰河,勢在必行。
“徐仙家要去多久?”
“短則一年,多則三五年,不會太久,玄玉仙家不必擔憂,若有機會,我必然會回津門省視。”
玄玉并未表現出異常神情,在妖怪眼里,三五年與三五月并無分別。
“我不在的時候,貓仙堂就全權交給玄玉仙家打理,玄玉一定可以做的很好吧?”
玄玉下巴微揚,盡顯從容道:“那是當然,徐仙家只管放心外出公干,剩下的便交給玄玉好了。”
徐青老懷大慰,經過這些年的磨合,眼前的貓仙家已然能獨擋一面,若放在俗世人家,那也是上得廳堂,下得廚房的賢內助。
然而,徐青前腳剛踏入雙生棺,身后便有一只貓貓祟祟的爪子探了進來。
“玄玉,你想做什么?”
見徐青瞇起雙眼,玄玉立刻收回小手,并順勢坐在了棺材前。
“我只是想要送送徐仙家。”
徐青哪能猜不出這貓的想法,對方明顯是想看他如何操使雙生棺,假若真讓這貓得了法門.
依這貓好奇的本性,指不定第二天就跟著他,前后腳跑到陰河去了!
“玄玉仙家身為一堂之主,事務繁忙,怎可抽身它顧?我看金鸞整日閑著無所事事,便由它替玄玉仙家相送吧!”
一向楞頭楞腦,看起來就不大聰明的金鸞,這次竟警惕的看向徐青,說什么也不肯靠近雙生棺。
靈禽天生的本能告訴金鸞,眼前的這口棺材似乎含有著濃濃的不祥氣息,只要它踏進去,就可能失去在仵工鋪里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閑散狀態。
當看到金鸞忽然開竅,想要溜走時,徐青眉頭一挑,不緊不慢道:“你要是過來,我就帶你去下館子,肥蟲管夠,你要是不過來.”
“想來過不了幾日,凈虛觀主,逸真道長她們就會把你帶回五老觀,讓你天天跟著吃齋誦經!”
徐青話音未落,便瞧見雙生棺里多了一道金雞身影。
再看金鸞的神態,哪還有半分猶疑!
徐青嘖了一聲,這雞確實比以前聰明了些,但不多。
陰河古道。
徐青再次來到了這片不毛之地,不過以前他都是孤身前往,這次他身邊卻多了一只四十來斤的神俊公雞。
金鸞剛走出荒冢,便迫不及待的往四周環視,但當它看到漫無邊際的荒冢碑林,以及那些裸露在風沙中的骸骨時,金鸞整只雞都不好了!
不是,你給我干哪來了?
就這陰氣森森,鳥不拉屎的地界,哪來的館子可下!
金鸞不信邪,它趁著徐青鼓弄紙人的空當,繞著荒冢來回撓地。
可除了挖出一些腐蝕的枯骨外,便再尋不著其他事物,更別提蟲子了!
金鸞感覺自個上了大當,這破地方甚至還不如五老觀。
徐青沒搭理來回亂轉,已然焦躁的不行的金鸞。
等忙完手中活計,扎好紙轎后,徐青朝金鸞招手道:
“瞧見這轎子沒?這是我專門為你打造。自今日起,你在陰河不必自個行走,只需呆在轎子里,操控這些芻靈紙人,便可四處走動.”
說完,徐青又取出幾袋五谷雜糧,放在轎子里。
“陰河沒有花草樹木,也沒有米面作物,你若是餓了,便吃這些糧食,我這里還有一些辟谷丹”
金鸞盯著徐青,不滿的拍打翅膀。
后者全不理睬,只是言道:“這陰河古道里危機四伏,你只要呆在轎子里,便無人能察覺到你的氣息。”
“可你要是四處亂轉.”
徐青拾起一塊朽骨,捻碎成沙道:“后果怕是很難預料。”
金鸞脖子一縮,身子不自覺靠近徐青。
像它這樣家養的雞,從孵化之初便在五老觀受人飼養,哪去過這等兇險地界?
金鸞望著陰河古道的景象,藏在內心深處的莫名抵觸讓它愈發緊張。
它繞著徐青來回走,說什么也不肯上那紙轎。
徐青見狀不慌不忙道:“只要你聽我的話,用不了多久,你就有數不盡的肥蟲可吃。”
“而且這次的蟲宴比上次在花鳥街下館子,還要豐盛十倍不止!”
金鸞一聽這話,轉身就上了紙轎,那副舍我其誰的模樣,旁人想拉都拉不回來。
上了轎子,這貪吃成性的蠢雞,還拿雞冠頂開紙衾轎簾,探出頭來催促徐青。
那意思是,別愣著啊!咱不是要下館子么,抓緊的!
徐青啞然。
這雞倒是比他還要積極!
徐青搖搖頭,索性便順著金鸞的心意,操控芻靈紙人抬著轎子繞著鬼王陵外圍轉了轉。
期間鬼王陵寂靜異常,莫說鬼將,就是一個鬼影也見不著。
徐青總感覺哪里不對勁,雖說上回他把陵墓里的尸體超度了大半,但還有一些主陵寢里幸存的鬼將。
這么多時日過去,鬼王陵再怎么著也不該如此安靜。
徐青倒不擔心老鄰居搬家,陰河古道不比俗世,里面界域分明,如八旗元帥、陰蝕法王、巫祭巫戚等,都有明確的領地劃分。
這些鬼物葬在鬼王陵里,且不說等閑離不開鬼王陵太遠,就算真要抬著棺槨,舉墓遷移,它們也無處可去。
“莫非我不在的時候,陰河里又發生了變故?”
徐青操控紙人紙轎回到身前,這回他再次取出紙扎,又打造了一頂新的轎子出來。
原先八人的芻靈隊伍,也變成了十六人。
而金鸞所在的轎子,則落在徐青身后。
說起來,徐青讓金鸞來到陰河,也只是為了多一張對策牌,至于這張牌能不能用上,他也說不準。
在鬼王陵鬼將的走馬燈里,徐青曾看到男女一體的陰蝕法王操控無數蠱蟲化作颶風,抵御弱水借法化作的木瓢法相。
那些蠱蟲令行禁止,徐青不敢保證自個遇到后,能夠有效應對,但有了金鸞加入,情況便截然不同了。
金鸞不知是何等靈禽,也不知具有何許血脈,它似乎生來就對蠱蟲有著極強的克制作用。
當初操縱蠱蟲禍害馮二爺的蠱師在它嘴下,做不出半點反抗。
就連徐青借助千蟲蠱罐培育出的蟲王,在面對金鸞時,也全無抵抗之力。
便是天敵互相克制,也不該如此厲害。
徐青總覺得金鸞這只好吃懶做的雞,身上的潛力還沒有發掘完全。
而與八旗元帥爭斗不休的陰蝕法王,恰好能成為徐青測試金鸞潛力的試金石。
“多厄鬼王已經成了驚弓之鳥,整座鬼王陵也沒有多少尸骨可以收殮。”
“剩下的,便只有八旗元帥和陰蝕法王手底下的骷髏軍隊了。”
徐青心里打著盤算,不管八旗元帥還是陰蝕法王,都與大雍和南厝的國運高度綁定,世上沒有千年的王朝,大雍和南厝的滅亡只在早晚,而陰河這兩方勢力的結局,也注定會走向消亡。
與其坐觀俗世連年戰火,再爭斗幾十載,徐青覺得自個倒不如添上一把火,在陰河這塊地界上,加快時代的進程,讓戰火早些結束。
如此不光有利于保生手冊的傳播,在這十年間,他也能幫助八旗元帥手下的將士,盡早脫離苦厄,往生它界。
至于那些骷髏騎兵的尸骨,便權作出殯的酬勞,事后徐青自會將它們帶離陰河,埋葬在他們心心念念的俗世。
思及此處,徐青便操控紙人紙轎,帶著酒水供物,各色燒活,往八旗元帥的駐地趕去。
芻靈紙人身姿輕盈,走起路時如風飄柳絮,又如腳踩荷葉,陰風颯颯間,便已帶著轎中客,來到了陰卒駐地外。
掀開轎簾,徐青打眼觀瞧,卻發現曾經披袍擐甲,負堅執銳的骷髏軍團,如今已然變成了身著銹甲爛袍,手持破刃鈍器的潰兵模樣。
徐青目光微動。
他明白眼前的景象意味著什么。
這些陰府兵卒與大雍氣運緊密相連,大雍強則陰兵強,大雍弱則陰兵弱.
而今大雍的國運狀態,便每時每刻都具現在八旗元帥所率領的軍隊上。
徐青看著那些刀兵腐朽,盔甲破爛的兵卒,顯然已經到了快要山窮水盡的地步。
可想而知,如今的大雍必然也經歷著相同變化。
但八旗元帥等軍將,卻好似渾然未覺,依舊一副秣兵厲馬,隨時準備上陣殺敵的模樣。
徐青走下轎子,來到軍陣前。
來往游蕩巡邏的骷髏騎兵看到徐青后,便自主讓開了道路。
他們認得徐青,往日里這位來自俗世的大人每次前來拜會,都會帶上好酒好肉,供給他們。
同時,對方又具有大雍功名在身,而且還持有朝廷官印,像這樣的人,他們又怎會不敬重?
不過這些陰兵卻不知道,徐青只有那屢試不爽的功名是真,但也僅僅只是個秀才罷了。
至于官印 葬身在他手底下的官差不在少數,廖公公的紫印到現在還在他手里握著。
總之,出來打交道,身份是自己給的,既然他們稱呼他為大人,那他就是大人。
徐青來到酷似中軍賬的墳冢前,還未進去,一具身形異常高大的骷髏架子,便從里面迎了出來。
八旗元帥眼中鬼火躍動,難掩喜色道:“徐大人今日怎會來此?”
徐青正欲回答,元帥卻神色突變,肅聲道:“徐大人來的不是時候!如今反賊亂黨與陰蝕法王勾結成奸,鬼王陵的鬼王也來作亂,陰河早已成了兵家險地,大人需速速折返陽世,否則恐性命難保!”
徐青聞言非但不驚,反而灑然笑道:“既來之則安之。今日且先不提這些,元帥可知人間此時是什么日子?”
元帥眼中鬼火迷離,表示不知。
徐青笑答:“人間今值元朔,萬象更新。而這幾日恰是人間新年,大人在陰河又添一歲矣!”
元帥聞言同樣欣喜,不過他喜的卻不是年關佳節,而是:
“好極!我大雍江山又續一載,委實可喜可賀!”
徐青無言以對,最后他釋然道:“不論如何,佳節都值得慶祝,我今日帶了好酒若干,還有一些雞鴨魚肉,甚至還有新的甲胄燒活,權作新衣,且待我焚祭與諸位將士。”
八旗元帥感動難言,整個大雍朝廷,幾百年來,肯來看望他們這些軍卒的,屈指可數。
這百年間,更是只有徐青和左子雄二人前來陰河拜會。
只是那左子雄為的乃是公務,唯有徐青是真的對他們這些死卒心存善意。
八旗元帥與徐青把酒言歡,卻不知眼前這個令他十分感念的青年,實際上對所有尸體都一個態度。
期間,徐青目光掃過軍營,明知故問道:“左將軍何在?莫非他也不知年月,或是已經離開陰河,回陽世歡度佳節去了?”
八旗元帥搖頭道:“左將軍前去追繳天心教亂黨,那亂黨似乎和左將軍有些仇怨,本帥想要出手襄助,但左將軍卻以本部需要面對陰蝕法王,抵御多厄鬼王侵襲為由,拒絕了本帥提議。”
“左將軍臨走時,曾說天心教妖人不足為懼,想來不會有事。”
徐青眉頭微皺,據他所知,這次天心教來到陰河的可不是普通教眾,而是天心教僅存的‘雙絕’使,以及天心教圣主韓仁山親至;除此之外,尚有蒼義團的首腦姬靈舟伙同。
這里面韓仁山,姬靈舟無一例外,皆是武道宗師,左子雄莫說斗過這二人,便是天心教雙絕,他也未必能輕易拿下。
徐青心里正想著事,八旗元帥卻轉而問道:“不知跟隨徐大人一同前來的是.”
元帥說話時,目光落在金鸞所在的紙轎上。
徐青信口胡謅道:
“是家中仆從,沿途護送,照顧我之起居,只是它懼怕陰河景象,不敢落轎,元帥不必在意。”
紙轎中,金鸞側著腦袋,透過紙衾,看向外界景象。
當看到那些骷髏鬼卒時,金雞卻露出疑惑神情。
這些骷髏,它以前似乎在夢中見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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