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河古道里,一具又一具的尸骸被芻靈紙人連帶棺槨送到徐青面前。
此時徐青舒舒服服呆在地下墳穴里,面對眼前源源不斷送來的尸體,他不動如山。
鬼王陵深處的墓室不同于外圍,若芻靈紙人每送出一具尸體,徐青都迫不及待超度的話,說不得很快就會被多厄鬼王發現異常。
但他要是先轉送棺槨,暫且不觸碰里面的尸骸,情況便有所不同了。
在徐青眼里,偷老鄰居家的陪葬棺槨,和偷情沒什么區別。
首先得有一個循序漸進的過程,肯定不能一上來就動手動腳。
不然且不說老鄰居會不會發現,就是那些第一次被超度,沒有經驗的妃嬪大臣也多少會鬧出動靜來。
為長久打算,徐青一直等到芻靈送葬隊將帝王陵寢外的墓室抬空時,這才開始超度眼前的尸體。
第一口棺為彩棺漆飾,前端有整木雕刻的葫蘆頭,徐青一眼就分辨出這是一位妃嬪的棺槨。
起開棺蓋,金釵、玉環、瓔珞綻出璀璨寶光,然而這些卻入不得徐青的眼。
他對這些黃白之物并不感興趣。
忽略珠光寶翠,徐青往盲盒里打眼一瞧。
棺槨里躺著的乃是一具身著盛裝,容貌一如生前俊俏的女尸。
那女尸杏眸微闔,長睫凝霜,雙頰瑩白似初雪,唇若含丹。
面上露出的肌理亦鮮活如昨日,恍若猶在深宮午憩未醒。
徐青只瞧了一眼,便直接伸手扒開了女尸的衣襟。
果然如他所料,這名妃嬪的尸體與煙寧公主的尸體一般無二,兩者都是粉面骷髏!
女子愛美,鬼王陵大多數公主妃嬪,乃至女官、宮女,都會浪費很大的心力,尋找各式各樣的方法,維持面上光鮮,但將衣服扒去,里面包裹的,卻都是些森然白骨。
但在徐青眼里,這些白骨卻似乎比眼前妃嬪的玉面嬌顏更加美艷。
“多漂亮的骨頭架子,若是拿回壽衣鋪做壽衣架子”
徐青念頭剛起,便頗為遺憾的搖了搖頭。
在他眼中如美人一般的白骨,在別人眼里,恐怕真就只是一具白骨了!
度人經嘩嘩翻頁,棺中妃嬪的一生沒什么可說道的,比起尋常妃嬪也就多了從深宮大院里跑到深陵大墓這項履歷。
在徐青這里,算不上加分項。
超度完畢,徐青手里多了一對兒‘駐顏耳環’。
不論活人還是死人,只要戴上這耳環,面容便能重返碧玉年華。
只不過除了面貌外,身體依舊不會有任何變化。
而且這耳環要帶就必須帶上一對兒,若只帶一只,那么便只有半張臉能恢復年輕。
徐青隨手將手中耳環丟入山河圖吃灰,他暫時卻是想不出用到這玩意的地方。
超度完粉面皇妃,徐青轉而又看向另一副足有三重槨,厚六寸的大棺。
依照喪葬行標準,庶人之棺厚四寸,均為小棺,無槨。而眼前三重六寸的棺槨,只有王侯大夫才能擁有!
也就是說,眼前棺槨里的尸體,生前至少也是一位王公大臣。
徐青蒼蠅搓手,心里樂呵,迫不及待將重重棺槨打開。
積聚千年尸氣的撲面而來。
徐青低頭看去。
好么!足足十一層厚的壽衣套娃似的套在一個人身上!
大紅的外袍,紅青的補褂,里三層外三層的各種花紋鳥獸朝服,不知道的還以為這大臣怕冷,跑棺材里冬眠來了!
再看頭頂,鑲嵌紅寶石的帽正,紅珊瑚頂子的小帽,徐青扒拉扒拉對方的衣領,這才看到被遮擋嚴實的面容。
一副正兒八經的骷髏臉,沒修行任何美顏法門,可見是具比較務實的尸體。
徐青依照慣例,看了看對方的走馬燈。
這人生前是帝王之師,三公太傅,曾掌管禮法,輔佐過兩任帝皇,而多厄鬼王是他從小看著長大的‘幼帝’。
小皇帝很小的時候就喊他夫子,以至于社稷將亡,多厄鬼王欲要在陰河重建陰間王朝時,也把剛死去不久的太傅從地底挖出,埋到了陰河陵墓,并封其為‘鬼夫子’,做萬鬼之師。
“這皇帝可太尊師重道了!”
超度完千年前的南宛國太傅,度人經給出評價,地字上品,獎勵是一則‘白口天憲’修行法門。
這法門隱有口含天憲,言出法隨的意味,但又截然不同。
前者多為權臣掌握生殺予奪的大權,可以決人生死。而白口天憲則是一門‘教化法’。
意為死人墳頭,陰鬼當面,亦能憑借此法,口含天憲,對其施以教化。
徐青仔細琢磨了會兒,發現這法門與他想象的有所不同,這門教化法并非真正意義上的教化,更像是對鬼物進行的某種精神影響,起到震懾魂靈的作用。
一旦停止說教,實力偏弱的鬼物或許很長一段時間都會處在被天憲影響的狀態下,可要是道行高深的鬼怪,怕是登時就會反應過來。
徐青心想哪日若是東窗事發,讓老鄰居發現了他做下的好事,興許可以使用這法門,好好勸一勸對方,畢竟大家都是鄰里鄰居,打架多傷和氣。
就算真要動手,能借助‘白口天憲’讓老鄰居分心也是好的。
短短時間,徐青就把多厄鬼王安排的明明白白。
對付不聽話的學生,還是得靠夫子出馬!
這邊,徐青剛超度完鬼夫子,正打算處理下一具尸骸時,遠在二十里外的鬼王陵卻忽然傳出一聲撕心裂肺的鬼嚎。
像是說了個‘不’字?
徐青時刻注意老鄰居的動靜,他側耳凝聽半晌,沒發覺其他動靜后,這才放心大膽的繼續超度起其他尸骨。
鬼王陵深處。
身穿龍袍,頭戴流蘇冠冕的帝王孤獨的坐在寶座上。
在他身前,一個個肱骨之臣,一位位后宮佳麗,都先后露出解脫的笑容,消失不見。
多厄鬼王生是帝王,死為鬼王,本身并不蠢笨,他當時就發現了問題所在。
為何消失的只有大臣、妃嬪,殿中鬼將卻絲毫不受影響?
多厄鬼王眸中鬼火閃爍。
鬼將需附身亡軀,護衛王陵,它們與魂靈凝聚的臣子鬼妃不同。
王陵的臣子鬼妃,只有離開王陵時,才會附身本體軀殼。
而在王陵里時,陪葬的臣子妃嬪尸骨則都在各自墓室安置。
多厄鬼王發覺不對,他當即便來到就近墓室查看。
推開一間墓門,里面陪葬用品一件不少,唯獨中間用來承托棺槨的底板上,空空如也。
多厄鬼王內心震怒的同時,驚慌恐懼的感覺也愈發強烈。
他推開第二間墓室大門,繼而是第三間,第四間。
當發現為他陪葬的臣子妃子尸骨都被盜走,連一根尸毛都不剩后,多厄鬼王沉默了。
他回到主墓室陵寢之中,坐在寶座之上,久久不能言語。
能在九幽封閉,通天路阻斷的情況下,將徘徊在外的魂靈寄歸太虛,等待投生。這已經不是凡人所能做到的事。
在多厄鬼王眼里,興許只有那木瓢的主人,才有可能做到。
“朕的天下,朕的社稷,當真亡了嗎”
多厄鬼王將所有幸存鬼將驅趕到殿外,他則望著空落落的主殿,再次對自己發出靈魂質問。
“不!只要朕還在,朕的社稷就不會亡,夫子不明白朕的苦心。大劫之世,人間遲早會和陰河一樣,妖鬼遍野。到那時,朕重臨俗世,便能再次奪回屬于朕的一切,重坐本朝江山”
“夫子背離了朕,你們都背離了朕,但只要朕回去,就會有新的夫子,新的妃嬪。”
空蕩蕩的陵寢里,多厄鬼王時而大笑,時而怒斥,一只鬼愣是演出了滿朝文武俱在的熱鬧。
陰河無日月。
這一日,閉關月余的徐青終于吸收完了最后一枚陰元丹。
而此時,徐青身上的不化骨也已煉化大半,唯有最難煉化的十二處關鍵骨頭差些火候。
“人若想要修成仙道,胸間必有偃骨,我若想成就尸仙,同樣需要煉化偃骨,為尸仙之道鋪路。”
除此之外,尚且還有十一處骨頭。
而且這十一骨的重要性,比之偃骨有過之而無不及,
玉枕骨,為不化靈樞;脛骨為步虛之器。肩胛骨,為玄關一竅;尾閭骨,是為周天之徑 天根股骨,人體最長之骨,是立地天根,可承山河之力。
還有尺骨、鎖骨、髕骨.
徐青細數周身骨骼,二百零六骨已煉去一百九十余,而這大部分的功勞都要歸功于他的好鄰居。
若沒有那萬數鬼卒,沒有那埋藏在陰河古道,蘊養千年的陰鬼尸骨,他想煉化這些骨頭,不知要等多少歲月。
至少按常規手段,十二年是決然不夠的。
“普通人尸體并不能產出陰元丹,只有修行陰邪功法的人才有可能,可也只是一半一半,而鬼王陵的骷髏卻能做到近乎百分百產出”
徐青隱隱有種感覺,他的修行道路似乎本就應該在陰河進行,可陰河又十分危險。
“好在,家門口就有一座鬼王墓。”
徐青從未想過去往北疆,或是去往靖州紛亂之地,做那收斂尸骨的收尸人。
里面既有曾經夢中荒唐,被女帝賽玉仙警醒的緣故,更多的則是他的根基在津門,他對津門的了解比誰都要深厚。
還有一點,便是舍不得老鄰居。
那位時常惦記著降臨人間,禍害俗世,卻又因為膽小次次擱置計劃的鬼王,若是知道自己有一個這么記掛他的鄰居,想來也會十分感動。
而他,恰好也是一個十分注重鄰里合墓的人。
在徐青眼中,臥榻之側,完全可以容納他人永遠鼾睡。
多厄鬼王也不例外。
“前面九塊骨頭尚且好說,兩三年內應該就能夠煉化完全,唯獨最后三骨.”
徐青細數剩余的十二骨,方才發覺全身二百零六骨盡數煉成不化骨的難度有多高。
人體最關鍵三骨逃不過天柱、黃庭、北海。
天柱為脊骨,黃庭為顱骨,北海為骶骨。
這三塊最難啃的骨頭里,一塊天柱脊骨可通幽闕,煉成后能感知地脈陰氣濃薄差失,煉成后即便不懂得風水堪輿之道,也能憑借己身感應,察覺到附近的古墓陰地,以及各類明器陰寶。
第二塊,黃庭顱骨坐鎮玉京,乃泥丸宮所在。煉成后可使智慧不沉淪,永不為怨煞陰氣影響。
而最后一塊北海骶骨,則是修行人眼中的仙骨,也是僵尸養煉不化骨時,最難煉的部分。
北海仙骨藏玄牝,調和陰陽,煉成之后可固守一點真精藏于己身,是僵尸成道的關鍵所在。
“孤陽不生,孤陰不長,可這一點真精要從何處找尋?”
徐青冥思苦想,最后腦海中浮現出了一個地方。
“陰尸宗”
窗間過馬,轉眼已是冬十一月。
徐青掐算著日子,這幾日他回返津門最關注的事情,便是桃三妹的天雷災劫。
依照桃三妹自己算的日子,災劫會在臘月二十九驅鬼節前后降臨。
這驅鬼節也有說法,傳聞這一日冥界的平鬼大元帥、驅魔真君會降臨凡間,驅除俗世中聚集一整年的邪晦鬼魅。
驅魔真君有五樣捉鬼降妖的法寶,一為斬鬼劍,也叫青鋒劍,有鎮宅避邪,斬滅惡鬼妖魔的威能,是驅魔真君的立身法寶。
二為紅傘一把,亦稱聚魂傘,有驅邪護魂之效。
三為紅紗燈,能照明顯形,驅散惡鬼邪祟,輔助驅魔真君辨識妖魔之用。
除此之外,這位平鬼大元帥最為厲害的法寶便是桃鞭和桃槌了。
傳聞里,驅魔真君為降伏一只為禍人間的惡鬼,曾在臘月二十九這日,將桃都山垂垂老矣的桃祖砍了去,并將其做成一根桃鞭,一柄桃槌,降伏了惡鬼。
自那之后,所有桃樹精怪,便都把臘月二十九當作成了一個忌諱。
徐青甚至有些懷疑,桃三妹之所以覺得自個的災劫就在臘月二十九這天,就是因為聽了這個傳聞。
不過不管如何,等驅鬼節到來之前,他都會回返一趟津門。
畢竟那桃樹是他接管棺材鋪時,一塊繼承來的財產。天雷劈到別家桃樹他不覺得什么,可卻不能損傷到自家的花花草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