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處有鬼,癢處有虱。
人越是擔心什么,就越會來什么。
道人遠在河岸對面,可即便中間有著一條湍急河流阻隔,眾人依舊感覺頭皮發緊。
白沙渡口是白沙河的一條支流,如果把白沙河比作一棵巨樹,那么白沙渡口就是樹上的一條細小枝椏。
如今一班衙役奮力使舵,像是攀附在枝椏上的一只螞蟻,風一吹,便在湍急的河水中上下飄搖。
“趙元,你速回艙里照應徐掌柜和蔡管事,此處由我來掌舵!”趙中河沖自己的侄兒喊了一聲。
當初他這侄兒和徐青還是同年一塊兒參加的童生考試。
只不過他趙家沒有那讀書人的運道,趙元悶頭讀書五六年,竟然連個童試都沒考過。
讀書這條路走不通,趙中河索性就讓趙元來到自己手底下當了個衙差。
“我不去!”趙元聽出了趙中河的用意,他斷然拒絕道:“旁人都在外邊涉險,我的命又不比別人金貴,憑什么就要去艙里躲避?”
說話間,趙元來到船邊,與其他衙差一同掣刀面對可能到來的危機。
此時河岸淺灘上,一襲深青道袍的水工道士正沿著河灘漫步。
河中船只越來越遠,道士的身影也越來越小。
但趙中河心中的戒備卻一直未曾松懈。
原因無他,只因那道士身邊的水猴不知何時已經消失不見。
趙中河只想到一種可能,那便是這只水猴已然沒入水中,隨時都會暴起傷人!
“小心船下!”
正當眾人精神緊繃之時,行進的船體忽然遭受異物撞擊,開始劇烈顛簸。
徐青站在船板上,目光微凝。
望氣術施展下,他能清晰看到濤水下有一團深絳色的嵐氣緊隨船只游動。
看那嵐氣形態,恰似一個水猴模樣。
回頭看了眼奮力劃篙的眾人,徐青眉頭皺起。
這水工道人明顯來者不善,若他不及早選擇出手,這水猴遲早會害了一船人的性命。
屆時他獨自回返臨河,怕是也不好向人解釋。
可要真出手,又與他隱居鬧世收尸的行事準則相背 徐青瞥了眼船尾掌舵的趙中河,隨后又看向搖船的幾名衙差。
如今限制他發揮實力的,并非是水猴,而是這些衙差。
徐青心里已然開始盤算如何在最短的時間里,讓船上這些人毫無察覺的失去意識。
某一刻,當船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水中時,徐青迅速摸到趙中河背后。
他抬起手掌,上面有絲絲縷縷的陰氣縈繞,然而正當徐青打算動手之時,水中一直游蕩的水猴卻忽然沖出水面,朝船邊正撐篙的趙元襲去。
徐青見狀心中一動。
他收回手掌,迅速來到趙元身后,隨即一把扯住對方衣領,將其丟到一旁。
獵物易位,徐青頂替趙元,直面襲來的水猴。
水猴見狀僅僅目光閃動一下,但它撲擊獵物的動作卻沒有因此停滯。
“噗通——”
水花四濺,趙元扒著船頭失聲呼喊。
“徐兄弟!”
水面頃刻恢復原貌,徐青和水猴的身影已經消失不見。
趙元咬咬牙,后退一步,一個縱越,猛然跳入水中。
“趙元!”
衙差一陣驚呼,此時船只依舊在快速行進,船尾掌舵的趙中河也看見了落在船后的兩朵水花。
“老薛,你來掌舵!”
趙中河大吼一聲,河中便又多了一朵更大的水花。
被稱作老薛的衙差來到船尾執舵,此時周圍衙差停止撐船,捕頭一走,他們失去了主心骨,也不知該做何區處。
瘦高的薛衙差見狀急喝道:“愣著做甚,還不速速撐篙搖船!”
有衙差出言道:“捕頭落了水,我們應該掉頭接應,老薛你不轉舵,我們如何撐篙.”
老薛怒道:“掉什么頭!那是水鬼,誰落水誰就得沒命!我問你,你是想活還是想死?”
“你們都有家小,老子也有,誰他娘要是敢犯渾,不用水鬼上來,老子先剁了他!”
幾個衙差面面相覷,有一個衙差默默撐起船篙,有人帶頭,其他衙差也都不再說話。
“一群孬貨!趙捕頭平日里怎么待你們的?你們不去我去!”
有衙差拔出佩刀,噙于口中,隨后便義無反顧的跳進了河流里。
船艙中,蔡管事合上木板,躲在盛放魚獲的夾艙中,正緊閉雙眼,哆哆嗦嗦祈禱著河神護佑。
船尾處,薛衙差心有余悸的看著飛速倒退的河流,他心中恐懼的同時,又夾雜著一抹別樣的亢奮。
趙捕頭八成是活不成了,等這次回到巡房衙門,以他的資歷,多半會被任命為新的捕頭 白沙渡口以北。
此時徐青已然被那水猴擄到了河岸處。
中途,水猴子不乏對他做一些出格的舉動,包括但不限于河沙灌口,水草絞脖,河水浸肺.
徐青毫發無損,繼續保持著獵物應有的模樣,活像是烏龜轉世。
水猴急的心里好似貓撓,它還從未見過如此難殺的人。
它甚至都開始懷疑是不是自個的妖法出了問題。
將獵物拖到岸旁,水猴繞著徐青來回試探,后者則呆坐在地上,依舊不溫不火,就跟個菩薩似的。
高端的獵人往往都以獵物的形式出現。
徐青此時耐心十足。
他的目標從來就不是水猴,而是水猴背后的水工道人。
河風吹拂,不遠處忽然有熟悉的人聲傳來。
徐青眉頭一皺,眼前的水猴聽到人聲便立馬被吸引了注意力。
它放棄徐青,潛入河水,往聲音傳來的方向摸去。
這不是給他添亂嗎!
徐青施展輕身法,先水猴一步來到岸邊。
看著跟落湯雞似的趙中河叔侄,徐青身形有如鬼魅,不知不覺間就已經來到他們身后。
“你真是瘋了,你要是有個好歹,讓我怎么跟你爹交代?”
“叔父不要再說這些了,還是快去找徐兄弟要緊.”
“叔父?”
趙元正欲動身往河灘搜尋,卻沒聽到趙中河回應,他扭頭看去,就見先前還在說話的叔父,已然趴倒在地上,沒了動靜。
“叔父!”
趙元呼喊一聲,急忙上前攙扶,可他還沒來得及走兩步,腦后就襲來一股透骨陰風。
悶哼一聲,叔侄兩人相繼趴窩。
河岸邊,渾身濕淋淋的水猴竄出水面,它抬眼看去,卻沒有發現任何生人,反倒是那個浸不死的人,仍舊陰魂不散的坐在那兒。
而且看姿勢神態,與它下水之前并無二致。
人打墻?
水猴驚疑不定的看著徐青,今夜發生的事處處透露著邪門,已然超出了它的認知。
此時裝作無事發生的徐青比水猴還要緊張。
他有預感,天吳觀妖道的尸體必然非同凡響,按他以往超度經驗,那些踏入修行,生前有超凡之能的尸體,最少也能開出地字獎勵。
他以身作餌,不過就是想釣出水猴背后的主人。
他若是選擇獵殺水猴,最多只能得到一具水猴尸體和幾年道行,遠沒超度水工道人來的劃算。
河岸旁,水猴猶豫片刻,最終還是選擇跳入水中。
徐青見狀整個人都不好了,這算什么?
合著他大半夜的,凈瞎忙活了!
扭頭看向藏匿趙中河叔侄的地方,徐青正欲起身回返時,卻忽然聽到有腳踩礫石的聲音由遠及近。
他側目望去,就看見一個身穿深青道袍的道人正閑庭信步的朝他走來。
呦!這不是那誰嗎!
先前還苦大仇深的徐青,立刻眉開眼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