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皇紫氣看不見摸不著,但就是這么個抽象玩意,愣是占了山河圖一半的空間。
徐青將朱世子喊到跟前時,并沒有考慮太多。
小胖子肉眼凡胎,什么也看不見,就只瞧見徐青當著他的面,做了一套無實物表演。
那模樣就跟他曾經去廟里參拜祈福時,廟祝拿著柳枝,沾些清水往他身上點灑一樣。
除了有些許儀式感外,似乎并無其他實際作用。
“朱兄感覺如何?”當時徐青問他的時候飽含期待。
朱懷安只覺得身體里似乎被填進去了什么東西,但那種感覺只有一瞬,他還未反應過來,便已經結束。
這能有什么感覺?
朱懷安疑惑道:“徐兄不是說要送給我一樣對我有幫助的東西嗎?”
已經得了大便宜的朱懷安尚不自知,還兀自在那兒向他索求。
關鍵這事徐青也沒法解釋。
朱世子不曾參玄悟道,也不會望氣法門,哪能看見他做的手腳?
“你先別問,讓我想想。”
徐青呲了呲牙花子,開始頭腦風暴。
符箓已經給了,帝皇紫氣也給了,可這玩意對方看不到,他也不好明說。
若不然就隨便找個東西糊弄過去 思來想去,徐青眼前一亮。
“你在此地等著,不要胡亂走動!”
讓小胖子立正在門口,徐青回到柜臺,提筆蘸墨,信手寫下寥寥幾字。
待回到門口時,徐青已然將紙條封入香囊之中。
“這條錦囊贈予朱兄,等到了北境,朱兄再打開不遲”
小胖子聞言心中一喜,早先他父親就曾留下一條錦囊,助他醒悟。
如今去往北境,他心里著實沒底,卻沒曾想又得了一條嶄新錦囊。
在朱懷安心里,這錦囊對他而言無異于一劑救命良方,縱使里面只有一張空紙白條,意義也同樣重大。
畢竟去往北境的路途艱險無比,倘若心里沒有信念支撐,怕是最終也難以翻越那千里障礙。
“徐兄放心,我一定會活著走到北境!”
“一路保重。”
此時徐青站在鋪門內,門檻之外站著的便是朱懷安。
目送朱世子離去,徐青良久才回過神來。
他心知對方這一路上會遭遇多少困難,說是上刀山下火海也不為過。
期間或許有人能幫朱世子一兩次,但更多時候,還是要靠他自己去闖蕩。
欲成大事者,除了要考驗心智毅力,還要看自身有沒有這個造化。
金鑾殿上的那把交椅,從來都不是那么好坐的。
朱世子此番若能穿過千里荊棘,走到北境,便等同于浴火新生。
若走不到 徐青默然不語。
有帝皇氣運加身還走不到的話,那他就只能來年為朱世子上柱好香了。
晌午時分,六月末的天氣已經有了幾分燥熱。
徐青畫了幾張冰魄符貼在四處,整個鋪子的溫度便瞬間降了下來。
享受陰涼之余,徐青舉目四顧,卻總感覺少了點什么。
仔細一琢磨,他這才忽然想起,往常鋪子里有玄玉作陪,多少還有點活氣,如今玄玉不在鋪子,整個鋪面便好似亂墳崗里的一處荒冢,而他就是冢里宅得發毛的老尸,只剩下死氣沉沉。
得,自己造的孽還得自己還!
鋪門外,因為口無遮攔,氣跑貓仙家的徐青,正在那喚貓。
外頭日光正盛,徐青打著把油紙傘,來到鋪子右手邊的陰涼小巷內。
小巷荒廢已久,墻根處滿是斑駁青苔,里面雜草叢生,有許多不知名的小花盛開,以往玄玉經常跑來這里小憩,或是捕捉里面的蟲蝶。
“玄玉——二娘——”
徐青喚了兩聲,眼看找不到貓影,便打算回返鋪子。
然而就在這時,他身后卻忽然響起了一聲嬌氣的貓叫。
徐青轉過身,只見離家出走的玄玉正端坐在一只魚簍旁邊,定定的看著他。
可以想象,他方才在巷子里喚貓的時候,這貓怕不是就坐在這里看戲。
“好神駿的魚!你抓來的?”
“這是給徐仙家的回禮。”玄玉頓了頓,繼續道:“貓仙不止會吃魚,也會抓魚,所以請徐仙家以后不要在別人面前說那樣的話了,因為那樣會有損仙家的威嚴。”
玄玉仰起脖頸,目光很是認真。
徐青點頭答應,隨后拿起魚簍,左右端詳。
“這魚真是你抓來的?”
玄玉仰起脖頸,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
徐青沉默片刻,發出靈魂質問:“那這野生魚簍難道也是玄玉仙家從河里抓來的?”
“唔”玄玉思緒急轉。
“河里什么都有,我還見到有人在河里釣出過尸體呢。”
“尸體?”徐青撐著傘,拎著魚簍,黑貓在后面亦步亦趨的跟著。
“聽說是撈尸人,最近正值魚汛,有很多人前去捕魚,我聽賣魚的老翁說,每年這個時候都會有很多人回不來,埠口上還有人在燒香祭祀,我還看到鳳二爺在那兒打鳴幫人招魂.”
一路閑聊,等回到鋪中后,徐青便拎著靈魚,開始操刀。
天星魚不是凡品,里面蘊含的血氣十分濃郁,不然也不會成為武夫爭相搶奪的寶物。
不過這樣的靈魚并不適合烹飪,必須是原汁原味的生魚,效果才會更好。
將魚從魚頭至魚尾處,劃作兩份,徐青和玄玉吃掉一份,剩下的一份則被他送去了棺材鋪。
貓愛吃魚,狐貍也不例外。
前來聽課的逸真道長也算有口福,胡寶松就和普通人家疼愛子女的老人一般,把靈魚身上最肥美的部分都留給了逸真。
“老朽最愛吃魚頭了,這魚頭可比其他部位好吃多了!”
徐青心說,你可得了吧!
天星魚的魚頭硬如鐵石,可以說是整條魚身上最難啃的部位了。
這老頭也不怕把一口的豁牙崩掉。
“最近埠口正值魚汛,老胡你要是想吃魚,我可以去埠口看看,說起來我還真會一點控水本事。”
想當初鹽幫女梟曹老太被水工道士屠滅滿門時,徐青曾在曹老太身上獲得過一門名為水行術的奇術。
河鹽運輸離不開水運,水運則離不開船舶。
這水行術卻可以讓人掙脫船舶束縛,使人凌波踏浪如履平地。
有這樣的奇術傍身,捕個魚想來不是難事。
“你小子到底會多少本事?怎么連水法也有涉獵?”
徐青坐在席間,靦腆一笑,說道:“略懂一二,我那些本事雜而不精,算不得什么。”
往后幾日,徐青一如從前,在棺材鋪聽胡寶松傳道。
胡楊氏一族除了日月養煉法外,還有氏族古老相傳的修行異法。
這種異法是根據人族體質結合狐妖的煉形之道,拓展出的新型修行法。
徐青雖然無法修行,但這種修行思路卻給了他很大啟發。
說起來九成九的僵尸在突破伏尸之前都只是一具笨拙的行尸走肉,并不具備創造功法,進行輔助修行的意識。
徐青之所以能夠有僵尸功法修行,還要感謝那些趕尸匠,以及陰尸宗的那些修行者。
僵尸等級越高,可利用價值就越大。
也正因如此,陰尸宗那些人才會耗費大量精力,鉆研數代甚至數十代,開創出能夠培育僵尸的養煉法門。
那些法門和胡楊氏開創出的法門,都屬于異類修行法,兩者之間有異曲同工之妙。
只可惜大部分的僵尸都沒有靈慧,縱使你把養尸經放在它們面前,它們也不會捧起經卷研讀,更遑論是自個養煉自己了。
徐青似有若悟。
或許僵尸養煉法和活人修行的六境修行法并無不同,眼下他主動養煉自己,便等同于擁有了適配自己的修行法。
只不過這種法門的名字多少有些庸俗,就像是養雞速成法或是養豬育肥法這種爛大街的養殖手冊,名字一點也沒有人族修行法那么高大上。
“養尸經是修行法,那若是反推之,修行者修行的六境法門,豈不也能當做養人經?”
徐青忽然想起當初在尸工磨坊的過往經歷。
僵尸并不懂得修行,養尸經亦是陰尸宗所創。
倘若如此,最初的人應該也不懂得修行,那么武道六境,還有修真六境的修行法會是誰開創出來的?
是人族自己,還是傳說中的仙?
修行無日月,轉眼五日過去。
胡寶松第一次講課時用了七日時間,中間休息了兩日。
這一次僅傳道五日,胡寶松就已然將自個身上的本事,掏了個干凈。
逸真在五老觀修行日久,悟性自不必多說。
再晦澀的東西,胡寶松只需講一二遍,對方便能盡數參悟。
胡寶松看在眼里,樂在心里,但對方學的太快,對他卻也不盡然是好事。
畢竟,一旦教無可教,就該到了離別的時候了。
“你真的都記下了?”胡寶松問向一臉學霸模樣的女冠。
逸真道長點了點頭,神色平靜如水。
胡寶松忽然有些后悔,他若是慢點教,拖個幾日該多好。
眼下倒好,他光顧著把身上的本事一股腦傳授,卻白白的損失了這么好的相處機會。
一旁徐青似是不知胡寶松所想,他見縫插針道:“我倒是未曾全部記下,有些地方還有疑惑,胡前輩不妨再給我開解一番。”
“既然徐小子有沒聽懂的地方,那老朽便再講半日。”
徐青瞥了眼樂呵呵的胡寶松,頗有種恨鐵不成鋼的意味。
就只再講半日?
這傻老頭,不該矜持的時候,倒是又矜持上了。
這半日里說是給徐青開小灶講課,實則大部分時間里,都是胡寶松在和逸真說話。
比如問逸真在五老觀里住的習不習慣,每日吃穿用度可曾缺少,再有就是觀里的老坤道、老乾道有沒有故意刁難 徐青這個學生反而成了最不關緊的那個。
等到逸真離開棺材鋪時,胡寶松站在門口,一如送女出嫁的老父老母。
見徐青也邁步往逸真離開的方向走去,胡寶松忍不住開口提醒道:“徐小子,你往哪去?仵工鋪在這邊。”
徐青看著胡寶松警惕的模樣,不禁笑道:“我去埠口轉轉,看看有沒有新鮮魚賣。”
“要是有好魚,到時候再給您老帶幾條回來!”
“真是買魚?”
“不然嘞,難道我還會跑去五老觀出家不成?”
胡寶松吹胡子瞪眼。
徐青哈哈一笑,轉身就離開了井下街。
穿過幾條街道,前方一直默默前行的逸真忽然停下腳步,轉過身來。
“徐師弟一直跟著貧道做甚?”
見逸真回頭,徐青目光上移道:“有些小事想要和師姐聊一聊,只是一直不知該怎么開口,便只好跟在后面,一路苦思冥想。”
逸真心中微動,兩人視線相觸,均不再開口。
兩人一路默默無言,等尋到一家茶鋪,叫上一壺清茶后,徐青便靜坐在一旁,看那些茶客閑聊。
逸真枯坐半晌,終于忍不住開口道:
“師弟有什么話,就在這里說吧。”
徐青嘴角露出一抹笑意。
這女冠太能端著,對方要是再不吭聲,坐不住的就該是他了。
徐青拎起桌上放置的茶壺,開口嘆道:“可惜了,你我不過是靜坐片刻,出了會神,這茶壺里的水就已經不再溫熱。”
逸真抬眸看了眼徐青,語氣平緩道:“即是如此,那便讓茶博士再添置一壺新茶.”
“逸真師姐,你說新茶的味道,和這壺里的會一樣嗎?”
“師弟不妨有話直說。”逸真眉頭微挑。
徐青起身將壺中涼茶為逸真斟滿,嘆道:“人走茶涼,實為憾事。”
“要是能在茶且尚溫之時,將之捧在手中,感受那些許溫度,興許茶涼之時,多年之后,還能回憶起這種感覺。”
逸真正欲端起茶盞的手微微一顫。
“他還有多少日子?”
徐青搖頭不語。
世間之人多是會問還有多久,卻從不說現在過去了多少時間。
百年和一天,差距有時并沒有那么大。
逸真沉默片刻,忽然起身往茶鋪外走去。
徐青望著逸真離開茶鋪的方向,忍不住雙手拍合。
又是做好人好尸的一天。
“小二,結賬!”
“誠謝惠顧,一共三文。”
出了鋪門,徐青嘿嘿直樂。
他答應過胡寶松,絕不將對方時日無多的事告訴逸真。
眼下他只是買了壺茶水,也只說了茶熱茶涼,可沒提半句關于胡寶松壽元的事。
至于逸真如何猜想,那是她自己的事,和他有何干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