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搏熊眉頭緊皺,無奈說:“問題在于,一定要先禮后兵,才能師出有名。沒有第一步的談判,后面一切都會成為阻礙。更何況,我們現在對上趙家,也只能先談判。但新的問題在于,戰場上拿不到的,談判桌上也拿不到。就像你被誣陷,走法令途徑,不可能解決,因為整個法令體系…你明白。”
周冷沉思片刻,道:“好,我去找趙琮,先談判。”
王搏熊點點頭,道:“這樣吧,我們好好討論這次談判,避免意外…”
兩人專注這件事,王搏熊也沒提第二件事,周冷見他沒再說,也沒在意。
周冷借助王搏熊,與趙琮的助理長聯系上,約定好明天見面。
第二天晚上,周冷坐車抵達兩江總區大院,在站崗的武者檢查后,車輛進入,停在大院最大的別墅面前。
周冷下車,趙琮親自出門迎接。
他面容是三四十歲的壯年,闊額方臉,神色和善,黑西褲,白襯衫,一身正氣。
“周宗師大駕光臨,寒舍蓬蓽生輝啊,請,快請進。”趙琮下了臺階,主動請周冷入內。
趙琮語氣之友好、姿態之低,讓開車的司機和管家暗暗吃驚。
今天作陪的助理長同樣面帶微笑,謹小慎微。
司機和管家不清楚,但他很清楚周冷的級別。
理論上,周冷的級別,是高于趙琮的。
哪怕明年趙琮進入最高庭,離副庭首還有很遠的距離。
周冷一步登上巨龍世界副庭首的級別,哪怕根基不穩,趙琮也不敢怠慢。
畢竟當地多年以來秉承低三下四奴顏婢膝的原則,外洋事最大,大過自己家。
周冷走進客廳,雙方先是坐在茶臺前喝茶聊天。
有極高情商的助理長在,雙方交談愉快。
不多時,飯菜上桌,三人上桌吃飯。
吃完飯,助理長起身,并帶走管家和女傭。
客廳中,只剩周冷與趙琮兩人。
周冷看了一眼角落的攝像頭。
趙琮笑道:“今天的攝像頭已經關閉。”說著,按下桌子上一個按鈕。
阻止任何監聽類魔靈器。
周冷點點頭,喝完一口陳年熟普洱,細細品了品,柔和軟潤,微微掛口,醇香濃厚,明明是陳年茶卻沒有絲毫的霉味。
放下茶杯,周冷開門見山道:“我是武者性子,不喜歡繞圈子。我這次來的目的,只有一個,拿回屬于我的礦場。”
趙琮微微一笑,道:“你開門見山,我也不彎彎繞繞。我們趙家看重人才,尤其看重你,有些話,對別人不能說,但對你,我可以直說。當然,最重要的原因是,你已經有資格與我平起平坐。只要你加入趙家供奉,不僅礦場,整個如城區域趙家的資產,全都歸你,永不收回。”
兩人四目相視。
相見之前,雙方已經進行了大量的預判。
“我的,就是我的,我認為,不需要付出我不想付出的任何代價。”
“但這個世界,不是你的,也不是我的,我們,必須要遵守這個世界的規則。”
“有些規則不對。”周冷道。
“但我們沒辦法打破,只能遵循。”趙琮微笑著為周冷倒上新茶水,“現在口感最佳,前面太濃,后面太淡。”
“我們或許沒辦法打破,但都可以拒絕遵循。”周冷沒有喝茶。
“但遵循規則的好處,更多。”
“從長遠來看,拒絕罪惡規則的好處,更多。”
“我們活不了那么長遠。”
“這就是古代一些部落、國家、族群徹底滅亡的原因。”周冷道。
“如果我的后人真滅亡了,那就是他們無能,我有什么辦法?”趙琮依舊面帶微笑。
“是你在背后捅了他們一刀又一刀。”
“這么想,太偏激了。我過去,也這么想過,后來我明白,每個人的能力有限,我也只能做到現在的程度。你不也一樣嗎?你想除滅海妖,現在呢?”
“但我一直想除滅海妖,一直走在這條道路上。”
“我們也只是換個方向而已,隨機應變,沒什么錯。”
“如果我同學胡毅說這種話,確實沒什么錯,他只是普通人。我伯伯李霖瀚說也沒錯,他身體受傷。絕大多數人說這種話,都沒錯。可你不能在攫取利益和權歷的時候,說你應該擁有一切;收獲利益與權歷后,說自己也是普通人,不應該承擔責任。”
趙琮一攤手,道:“你有個錯誤假設,就是把我們這些人,當成我爺爺那種經天緯地的不世奇才。但根據我的經驗,我所遇到的武府所有人,要么出身好一些,要么情商高一些,要么在專項工作能力強一些,當然,還有運氣好一些。除此之外,無論是道德、意志、情感抑或其他非相關領域,我們不僅沒超過普通人,還經常低于普通人。人。實際上,我們整天擔驚受怕,步步驚心。有的人擅長數學,有的人擅長物理,有的人擅長神文,而我們,恰好擅長上升,僅此而已。”
“那你們整天吹什么牛嗶?”周冷淡然反問。
“吹牛既是我們能力的體現,也是我們弱點的體現,是一種很正常的自我保護,很正常。就像你們,總希望我們公正公平,希望我們都是我爺爺那樣的偉人,總希望被別人當好人,也是你們的弱點,也是你們自我保護的方式。沒有區別。”趙琮目光同樣坦然。
周冷看著趙琮。
這是一個近乎內心圓融的人,有一套完全自洽的內在觀念,完全不受各種外在觀念影響。
“善就是善,惡就是惡,是就是是,非就是非。”
“我非常同意,我舉雙手贊同你,但我做不到。”趙琮風輕云淡。
“也就是說,你們那個群體,是道德底線最低的群體?”
趙琮不發一言。
道德,無法約束沒有道德的人或群體。
周冷緩緩道:“換言之,只有利益,才能驅動你們?”
“絕大部分是這樣,準確說,是正確。我有我認定的正確,你有你認定的正確,所有人,都在按照自己認定的正確活著。但無奈的是,人與人的正確,往往會沖突。就好比,我永遠認為你是對的,但我自己,也不是錯的。”
周冷道:“所以你認為,藍星沉淪、魔主天下,是正確的?”
趙琮倒掉冷掉的茶水,將加熱臺上的水倒進茶壺。
“我們和孩子最大的區別,是看到太多的陰影,承受太多的刀劍,歷經太多的風雨,遭受太多的屈辱。當這些痛苦和恐懼積累到極限,我們的理智無法處理,那就只能像野獸一樣,靠本能來判斷。大多數人,大多數時候,都在靠野獸本能活著。我們,并無區別。”
周冷問:“你是說,現在人類明明面臨滅族的危險,而你作為執掌者之一,正在像一群野豬一樣,毫無頭緒地四處亂撞?”
“從某方面來說,整個人類的歷史,就是一頭發狂的、沒有理智的、四處亂撞的野豬。”
周冷緩緩道:“那為什么會出現孔子、牛頓、愛因斯坦、馬克司、趙圣等人,不斷馴服這頭野豬,讓這頭野豬,越來越理智、越來越進步?”
“我說過,我不是圣人,我認識的人,除了爺爺等少數人,大都是普通人。我們不是先知,甚至我爺爺最后也一敗涂地。他都沒做到,你為什么要求我做到呢?”趙琮一臉詫異。
“我從來沒要求你成為圣人,我只是不明白,你們趙宮已經富甲一方,有著幾輩子都花不完的財富,為什么還要用盡一切手段,搶奪我手里的仨瓜倆棗。”
趙琮沉默許久,道:“狼王只有吃飽喝足,才會讓手下吃殘羹冷炙。如果它敢違反這個規則,必然會被群狼撕成碎片。群狼,一直很會看眉眼高低。”
“如果群狼即將被餓死,一樣會將吃獨食的狼王撕成碎片。”
趙琮嘆了口氣,道:“這件事,我確確實實想過,但思來想去,無解。那怎么辦?那就老老實實當一個普通的趙家人,他們做什么,我做什么,僅此而已。”
周冷也輕嘆一聲,道:“果然,談判桌上,拿不回礦場了。”
“你可以拿回,甚至可以拿到更多。”趙琮道。
“如果我用你的方式拿回礦場,被殺的薛家父子,那些世世代代因為你們奪走礦場而家破人亡的人,他們問起我的時候,我該怎么解釋?”
“他們死了。”
“他們死了,但一直活在你們的恐懼中。總有一天,這些恐懼匯聚成漫天赤焰,焚燒萬惡。就像你說的,過去他們做什么,我們也會做什么。”
周冷指了指趙琮的心臟,起身,向外走。
趙琮起身相送,絲毫不生氣,微笑道:“你還有時間,還有機會,我們在趙宮,等著你。”
周冷大步邁出趙家。
趙琮看著周冷的背影,眼前恍惚。
這個影子,那么熟悉。
當年的自己,也有過這樣挺拔的脊梁。
也曾在爺爺面前,說著豪言壯語。
只是…
他的臉上,突然浮現一抹驚色,旋即鎮定。
他想起爺爺望過來的最后一眼,沒有憤怒,沒有絕望,甚至連失望都沒有。
那目光清清淡淡,仿佛看透一切。
爺爺能看到這個人的到來嗎?
他低頭看了看心臟位置,周冷的指向,讓他很不舒服。
那里面,似乎真積累著恐怖的力量,絞動心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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