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眾人陸續轉醒,發現自己已經在島上不在船上了。
“這是遇到海難了嗎?”法秀摸著腦袋上的大包道。
“比海難可怕一萬倍,沒猜錯的話,剛才我們經歷了一次時光旅行。”便聽任元沉聲道。
“‘王質遇仙’嗎?”陳慶之是任元之后第二個醒來的,他雖然失去了神力,但身體依舊是神軀。
他對任元道:“昔年你祖父給我講過一個故事,說晉朝時有個叫王質的樵夫,上山砍柴時看到兩個童子在溪邊大石上對弈,于是在一旁觀看。童子給他一枚像棗核一樣的東西含在嘴里,他便不覺得饑餓了。等棋局結束,童子問他為何還不走,王質這才起身,卻發現斧頭的木柄已經腐爛。回到村里,才知道已經過去了幾十年,與他同時代的人都已不在人世。后來人們便把那座山,叫做爛柯山。”
“此事在《志林》中亦有記載。”祖沖之接茬道:“那爛柯山的棋局,其實是兩位神明在較量,神力的碰撞制造出時間旋渦。時間旋渦就像時光長河中的激流,一旦誤入就是外界幾十年。”
“有沒有那么邪乎啊?”陳霸先咋舌道:“皇帝老兒還有那本事?”
“桓溫的兒子桓玄,乃燭龍轉世。成神后,祂睜開眼就是白天,閉上眼就是黑夜,吹氣為冬,呼氣為夏,能掌控晝夜交替和四季變換。”祖沖之道:
“祂不知道祖龍之咒的存在,成神后居然稱帝,結果玩火自焚,被劉裕擊敗…當然劉裕也不知道,后來同樣中了詛咒。”
“到了元嘉時,劉義隆已經了解了真相,不敢再吸收桓玄留下的神核,將其改造成了神器溯光寶鑒,用來守護臺城。”
“是。”陳慶之身為蕭衍曾經的心腹,自然對皇宮的秘密知之甚詳。
“本朝依然用溯光寶鑒守護臺城,但是想用其進入時間長河,需要巨大的能量。”他沉聲道:“所以開國以來從來沒有使用過,沒想到這回,皇上居然利用金陵大陣的能量,啟動了神器。”
“問題是我們還能不能回去了?”楊忠焦急問道。
這些家伙一個個都無牽無掛的,他可還有苦桃在過去呢。
“不知道。”陳慶之歉意地搖頭道:“之前從來沒用過,連皇上也不知道。”
“唉…”楊忠登時蹲在地上,揉起了頭發。
“小子別慌,他說是不知道,不是辦不到。”祖沖之冷靜道:“不管多難的題,都要理清思路,試著解一解,說不定就有辦法呢?”
“沒錯。”任元把楊忠從地上拉起來道:“先弄清楚現在是什么時候,然后設法找到溯光寶鑒再說。”
“嗯。”楊忠點點頭,振作精神道:“好,咱們走。”
“你們去吧,我們爺們兒就留在這兒了。”祖沖之指了指,被任元撈上岸的華夏神舟殘骸道:“趕緊修好這玩意兒是正辦。”
“嗯,回去還得靠它呢。”眾人深以為然,于是分作兩路。祖氏祖孫和小黑子留下來修船。阿瑤和法秀負責警戒。陳慶之行動不便,為免拖累眾人,也留了下來。
任元三人則飛上半空,準備選個方向探查一番。
楊忠看著煙波浩渺的水面,喃喃道:“這是.到哪了?”
陳霸先望著遠處朦朧的島嶼輪廓,一拍大腿道:“這里是太湖!我可太熟了!剛才咱們待的是西山島,邊兒上是吳縣,隔湖相對的就是…”他抬手一指,“就是我老家長興。”
“那就去你老家瞧瞧吧,看看蕭衍把我們送到什么時候了?”任元沉聲道。
“他吹牛的吧,怎么可能把人送到未來?”陳霸先看著熟悉的景致,搖頭不已道:“這里跟我離開時一模一樣,完全看不出變化。”
“去城里問問就知道了。”任元說罷,便帶著兩人飛躍了太湖,降落在長興縣城外。
這里也是他和陳霸先初次相見的地方,遠遠看上去,好似沒什么變化,但任元總感覺少了些什么。
“好靜啊。”陳霸先也察覺出異樣,趕忙加快腳步,來到城門外的集市上。
這里依然人煙繁茂,卻幾乎聽不到喧鬧聲。街道上行人步伐輕緩,腳下木屐踏過青石板卻未發出半點聲響。所有人皆身著素色麻衣,衣褶自然垂落,既不算光鮮也不見破損。仿佛衣服與身體早已融為一體,無需在意,也無人在意。
集市上百貨充盈,蔬菜瓜果堆積如山,色澤鮮亮卻無人問津。攤主既不叫賣,也不著急,只是將腐爛變質的貨物清理掉,然后便靜靜地坐在攤前,等待著有緣人光顧。
瓷器店里的瓷器琳瑯滿目,細膩的材質在室內依然泛著微光,都是之前王公貴族才能享用的檔次,如今卻也來到尋常百姓面前。客人進店后卻只是平靜的掃一眼,既不贊嘆也不忽視,然后便平靜地離開。
鐵匠鋪里爐火熊熊,鐵錘以均勻的速率砸在鐵氈上,每次敲擊后,連火星迸裂的方向都一模一樣。鐵匠面容平靜,既不專注也不懈怠,仿佛這打鐵的動作本就是永恒的定格。
孩童們聚在街角,手中握著石子,卻既不玩耍也不丟棄;老人們倚靠著門框,眼神空洞望向遠方,既不期盼也不回憶。
這里沒有交易的喧囂,沒有嘈雜的人聲,只有風吹來的陣陣梵音,那是城里寺廟中發出的。
百姓們如同天地間的芻狗,既無喜樂,也無悲憂,所有的行為都只是順應自然的本能,像草木生長、云卷云舒般,不索取,不抗拒,在這方天地間,安靜地存在著。
陳霸先看到好多熟悉的面孔,有男有女,只是比他印象中蒼老了不少,一時不太敢相認。
他本以為自己的樣貌基本沒有變化,他們應該更容易認出自己,結果走了一路都無人搭話,所有行人都把他當成空氣。
但陳霸先的字典里沒有內向二字。沒人理他,他就主動出擊,帶著任元二人,進了道邊的一家酒樓,正是當初他給任元和阿瑤接風的那家。
酒樓大堂的氣氛也十分詭異。桌旁的食客們端著碗筷,一起夾菜,一起張嘴,動作整齊劃一。他們全都面無表情,從容不迫,既不吞咽得急切,也不咀嚼得緩慢。就像在完成固定的程式,而不是為了享受美食或填飽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