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文質彬彬,看上去甚至有些瘦弱,靜靜站在那里,眼神平靜如淵,就像是誤入戰場的文士。
然而他一出現,卻讓場中局勢瞬間逆轉,白袍軍將士響起震天的歡呼,全身的傷痛一掃而空,重新爆發出恐怖的戰斗力。三下五除二,就將天戮軍趕下了墻頭。
另一邊,眼看著大好的局面功虧一簣,侯景卻沒有震怒,而是白日見鬼一般,滿臉的震驚。
因為那正是白袍軍的主帥陳慶之,這個名字就足以解釋一切了。
即便此刻身形略顯憔悴,陳慶之周身散發的威壓,仍如潮水般撲面襲來。
“侯景,你真要逼我以大欺小?”他的聲音不高,卻穿透硝煙,字字如重錘砸在侯景心頭。
“不,不敢。”侯景握著韁繩的手不由自主顫抖起來,那些被陳慶之打得落花流水的屈辱記憶,化作無形枷鎖,鎖住了他的咽喉,打消了他的氣焰。
雖然陳慶之有可能在跟自己虛張聲勢,但對方敢站在那里,肯定有所依仗。瘦死的駱駝比馬大,指不定就能捏死自己…
他又不姓爾朱,不過是給爾朱家打工的。眼看著天下底定,要分桃子了,這時候怎么能冒險呢?
“撤!”他心念電轉已經想清了利害,便調轉馬頭,悶聲下令。
天戮軍的攻勢瞬間瓦解,玄色戰旗如同喪幡,在暮色中倉皇退去…
土城上,陳慶之一直目送著侯景,消失在地平線,這才兩腿一軟,緩緩向后倒去。
“陳帥!”眾將趕緊扶住他,滿臉擔憂。
“無妨,我只是脫力了…”陳慶之擺下手,苦笑道:“不過我現在就是個銀樣镴槍頭,中看不中用。”
“陳帥能醒了就好,只要你在,我們就什么都不怕了。”眾將士哽咽道。
“好。”陳慶之點頭笑笑,打量左右,問道:“怎么就這么點人了?”
“我們分開突圍了。”馬佛念忙答道:“但損失都很慘重,估計回不去多少弟兄了。”
“唉,都怪我。”陳慶之嘆息一聲,自責道:“當初就不該帶你們渡河。”
“陳帥哪里話?”眾將忙道:“能跟隨陳帥北伐,橫掃索虜,威震天下,我等死而無憾。”
“是,我等死而無憾!”士兵們也一起喊道。
“好,好…”陳慶之熱淚盈眶,深吸了口氣道:“先不說這些,把弟兄們都帶回去再說。”
“是。”馬佛念趕忙將最新的情況簡單講給陳慶之。
“…”陳慶之聽完后,望向滔滔黃河,緩緩道:“那就繼續等船來吧。”
“陳帥,夢神真的在黃河上等著我們?”眾將輕聲問道。
“是的。”陳慶之點點頭道:“阿元到現在沒來,肯定是遭了祂的毒手…”
“啊?”眾將當然有過最壞的猜想,但總覺得以任元的強大和機靈,應該不至于…
他們忍不住紛紛看向阿瑤,卻見她只是定定望著河面,顯然已經知道任元出事了。
心下黯然之余,他們也忍不住猜測,連陳帥都被傷成這樣了,又有誰能斗得過夢神呢?
黃河自昆侖奔騰而下,濁浪排空,翻卷起千堆霜雪。熾烈的日光將白浪暈染出七彩霓虹,兩岸峭壁都籠在這朦朧的綺色光暈中,恍若神明遺落的琉璃長卷。
那光暈中確實有神明,巫陽盤膝跌坐于云端之上,巫姑愜意地舒坐在祂左手邊,第五神將則侍立右邊。
巫姑百無聊賴地吩咐道:“第五,去釣一尾黃河鯉魚上來,給我打打牙祭。”
第五神將卻置若罔聞。
“我的神將不是下人,你想吃魚自己釣去。”巫陽替第五神將說話道。
“喲喲,我這一指使就不高興了,還說你們已經忘了舊情。”巫姑便擠眉弄眼道。
“他是我派去,守護現世軀殼的神將,從來沒有對那叫那南宮夢的女子動過私情。”巫陽卻淡淡道:“對吧,第五?”
“是。”第五神將恭聲道:“屬下護衛吾神今世軀殼行走人間,忘記了許多事,卻沒有忘記自己的身份。”
“聽到了吧,都是那小丫頭一廂情愿罷了。”巫陽便眉頭一挑道:“她居然敢私自去掉名字里的‘夢’字,改名南宮,想用這種幼稚的方式,跟我劃清界限,真是可笑!”
“我看你也跟她較上勁兒了,不然干嘛又把‘夢’字加回來?”巫姑咯咯笑道。
“你住口!”巫陽登時變顏變色。
“好好,我住口。”巫姑伸個懶腰,百無聊賴道:“好無聊啊,到底要等到什么時候?”
“他們早晚會過河的。”巫陽答道。
“他們要是一直不過河呢?”
“我們的時間比他們寬裕多了,只要他們耗得起就行。”巫陽渾不在意道。
“我說你費這事干啥?讓第五維下去,咔咔一頓亂殺,不就結了嗎。”巫姑擼起袖子,匪氣騰騰道。
“觀瞻。”巫陽吐出兩個字。
“姊姊還真是要面子呢。”巫姑以手扶額,無奈道:“北朝的神明都是敵人,管他們怎么看了。”
“阿彌陀佛。”此時卻聽河面上,響起略顯生硬的漢話。“貧僧可不是二位的敵人。”
巫姑目光一凜,笑道:“老朋友來了。”
“迎一下。”巫陽微微頷首,吩咐一聲。
“是。”第五神將馬上分開云層,落下云梯迎客。
便見一個禿頂絡腮胡子,皮膚黝黑的西方僧人,足踏一根蘆葦,自下游逆流而來,身后還跟著個英俊的年輕和尚。
看到那第五神將,年輕和尚瞠目結舌道:“第,第五大哥,你怎么在這?”
“你是…”第五神將皺眉道。
“我是法秀啊!”年輕和尚指著自己道:“幾年不見,認不出我來了?當然了,我比原來高了也帥了,認不出來也情有可原。”
誰知那第五神將依舊搖頭道:“以前的事我都忘記了,你認識的可能是第五維,跟現在的我沒關系。”
“啊…”年輕僧人撓撓頭,對那西方僧人道:“師父,這也是禪機嗎?”
“你先修好閉口禪吧。”那西方僧人淡淡笑道:“人家承認,就是故人,不承認就不是,不必大驚小怪。”
“是。”年輕僧人趕忙點頭受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