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豐王元延明率大軍鎮守孟津,這位皇叔當過大司馬兼尚書令,是元顥最倚重的宗室。
他也是私底下反對元顥過分依靠南朝的主力,陳慶之想要集中北朝的南人,同樣是被他攔下的。
元延明自然有充分的理由,他說皇上依靠南朝,雖得便利,但終非長久之計。太祖皇帝當年也曾臣服前秦,但終究看準機會奮起復國,奠定大魏百年基業。愿皇上以太祖為榜樣,自強不息,中興大魏,而不是變成南朝的傀儡,令子孫蒙羞。
元顥聽完之后深以為然,于是生出了撇開南朝自立的心思,當然不會讓陳慶之再做大了。
所以陳慶之在北岸連戰連捷,擊退爾朱榮的捷報傳來,元延明并沒有像其他人那樣欣喜若狂,覺得逃過一劫。反而憂心忡忡,在中軍帳一邊挑燈擦拭祖傳寶劍,一邊尋思著如何限制可怕的白袍軍。
他正輕撫著秋水似的寶劍怔怔出神,忽聽帳外響起張惶的稟報聲:
“報——西硤石失守,冠軍將軍被俘!”
“什么?!”元延明聞言一驚,劍鋒割破手指,血珠順著光滑的劍身滾滾落下。
親衛見他手指微顫,忙遞上帕子,元延明接了兩下沒接住,第三下才抓在手中,按住受傷的部位。
“快,快傳太醫!”這時他的臉色已經煞白煞白,顯然不是失血造成的。“呃不是,快去請魚將軍!”
元延明口中的魚將軍便是魚天愍,陳慶之率大部隊過河,自然也要留一些人手在南岸,以防出了什么事情措手不及,連后路都被人斷掉。
他便將魚天愍和兩百游騎軍留在了孟津。
西硤石失守,元冠受被俘的消息,還是游騎軍帶回來的。所以魚天愍比元延明還了解西硤石的情況。
“白袍軍怎么搞的?不是打退了爾朱榮了,怎么又讓他們過了黃河?!”元延明一看到魚天愍,劈頭就問道。
“我們攏共六千人,守的是北中城,守不了幾千里的黃河!”魚天愍一聽就不樂意道:“再說現在是甩鍋的時候嗎?”
“好,先不追究責任,你趕緊聯絡北中城,讓陳侍中率軍回援!”元延明雖然百般提防陳慶之,但爾朱榮一打過來,他唯一能指望的,依然是白袍軍。
“我聯系了,但不知何故聯系不上。”魚天愍皺眉道。
“白袍軍不會也完蛋了吧?”一聽說聯系不上陳慶之,元延明登時如臨末日。
“別瞎說。”魚天愍瞪眼道:“你完了我們也不會完。我已經派了游騎軍渡河去北中城報信,應該很快就會有消息。”
“唉…”元延明正唉聲嘆氣,斥候又來報,契胡兵驅趕著潰軍,已經到營外十里了。
“傳令…傳令三軍集結!”元延明有氣無力的下令。
其實孟津大營里有足足八萬大軍,都是元顥從歸順者中,挑選出來的相對忠誠、強力的部隊。
八萬大軍集結起來,也是烏壓壓好幾里,一眼望不到邊。
然而這么多軍隊,在氣勢上卻被一萬契胡兵徹底壓倒…
看著那遮天蔽日而來的尸鷲,還有地面上奔騰的惡狼騎士,完全遮住了初升的朝陽,八萬將士兩股戰戰,好多人都嚇尿了褲子。
“聯系上白袍軍了嗎?!”元延明帶著哭腔最后一遍問道。
“沒有。”魚天愍搖搖頭,看著遠處的黃河,真的變成了阻塞南北的天塹,讓他們徹底失去了聯系。
“唉,完了…”元延明最后一次希望也破滅了。甚至連裝裝樣子鼓舞下士氣的心思都欠奉。
結果自然毫無意外,元顥東拼西湊的‘大魏天兵’根本無法阻擋可怕的天戮軍。
爾朱榮率領五百血翼親衛沖鋒在前,如熱刀切牛油一般順暢,所向披靡、觸者即潰,爽得他哇哇大叫。
“哈哈哈,這才是天戮軍該有的樣子!”
終于將屢戰屢敗于白袍軍的郁悶拋在了腦后。
元延明在中軍,望見前軍一觸即潰,忽然一咬牙,解下彰顯王室尊貴的金絲大氅,棄之如敝履。接著撥轉馬頭向南狂奔,動作熟練的讓人心疼…
“我艸…”魚天愍一愣神的功夫,就見元延明跑的沒影兒了,不禁爆了個粗口。
怪不得陳帥打死不跟元顥的軍隊攪在一起。不然白袍軍再強,都會被這些豬隊友帶崩的。
元顥軍三軍無主,頃刻潰散。魚天愍也不得不先率部,混在潰兵中后撤,以免被天戮軍盯上…
洛陽城。
爾朱榮率軍殺回來的消息,已經傳遍全城,城內官民卻普遍情緒穩定。因為爾朱榮在河陰之變后,并沒有如他們所料的那樣屠城,甚至還約束部下,不讓他們在洛陽城玩的太過分。
但洛陽宮里的元顥卻慌成了狗,爾朱榮放過誰也不會放過他的。
起先他還一直安慰自己,只要白袍軍回援,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但他派去求援的信使,全都一過河便杳無音訊,到現在還沒有陳慶之的消息…
他正在紫微殿中來回踱步,忽然聽到殿門口響起急促的腳步聲,趕忙抬頭問道:“陳侍中有信了?”
“沒有。”來的卻是他的舅舅范尊,滿臉焦急道:“皇上別等了,快走吧,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不,朕就要等陳侍中,只要他回來就沒事了。”元顥斷然搖頭道。
“陳慶之不會來了,能來他早來了!”范尊沉聲道:“我們的八萬大軍一戰即潰。冠受也被俘了,洛陽肯定守不住了,皇上!”
“不,朕死也不離開洛陽。”元顥卻神經質似的發起了癲,顯然不是誰都能承受得住人生的大起大落。
“唉,得罪了皇上…”范尊嘆了口氣,看看左右。
侍衛們便一擁上前,架起元顥就往殿外走。
“放開朕,放開朕,朕死也不離開…”元顥凄厲的喊叫聲,在空蕩的大殿中回響一會兒,便消失的無影無蹤。
盞茶功夫后,范尊等跟隨元顥一起流亡南朝的舊臣,和幾百名護衛一道,簇擁著這位‘百日皇帝’出了洛陽宮,自宣陽門堂皇難逃。
當初迎接他進京稱帝的王公百官,一個都沒有跟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