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克并沒有在灰石部落久留。
在族長和老祭司通過其他渠道,側面驗證消息的真實性之時,他已經帶人從灰石部落離開。
直到兩日之后,他才再次來到灰石部落。
這時候,跟在他身后的人馬,已經銳減到十幾騎陪同。
剛進入部落,就被翹首以盼的族長與老祭司二人迎入屋內。
年老體衰的老祭司,親自拉著哈克往里走,表現出了他這年紀不該有的沖動與活力。
因為董觀的有意封鎖,身處玄州一隅的他們,即便可以借助一些渠道,間接感知到“大氣候”的劇變。
可具體都發生了什么,他們都是不知道的。
可在從哈克口中知道了“大氣候”的梗概之后,再要從側面驗證其真實性,就簡單了很多。
這兩天時間,他們一方面在暗中與其他部落積極聯絡。
大家都在激動、忐忑、緊張的情緒中,謹慎的分享著各自掌握的一些信息。
他們每一個部落,掌握的信息或許不很少,或許他們知道的僅是“牛之一毛”,可這種相互之間的信息補全,也能讓他們了解到更多情況。
另一方面,他們也在想方設法的從董觀勢力內部獲取只鱗片爪的信息。
因為有自家族人在董觀麾下為奴為婢,這本就是天然的信息渠道。
再加上常年的恭順臣服,總有一些說得上話,夠得著的人脈關系。
這些渠道,要打聽敏感信息那是想也別想,甚至在這樣的要命時刻,連這樣的意圖都不敢顯露,可他們的目的本來也不是刺探機密,只是側面印證。
這就容易多了,甚至都不需要真的開口詢問什么。
只需在一些細枝末節的變化上多加留意觀察,就已足夠。
雖然,兩天的時間太短,他們能夠印證的信息還很有限。
但現在,他們卻已基本確信了兩點。
第一,有關“黑風軍”的情況,大體上是不差的。
第二,因為白瑪與哈克的關系,在毫不知情的情況下,相較于其他部落,他們已經占據了先機。
這就是機會。
天大的機會!
可另一方面,這同樣是足以讓他們部落徹底覆滅的巨大危機。
若他們不能趕在董觀“看見”他們之前,快速而堅定的登上“黑風軍”這艘賊船,部落上下,便隨時都可能迎來董觀的鐵拳。
“現在,我們應該如何做?”薩仁堅贊盯著哈克,直接問道。
沒有任何寒暄客套,直接進入主題。
哈克同樣也非常干脆,直接給出了“藥方”。
“立刻遷移。”
“立刻…遷移?”薩仁堅贊的眼神,變得有些狐疑。
“對,立刻遷移…無論如何,部落繼續留在這里,都是死路一條!”
哈克向他點出了一個殘酷的事實。
薩仁堅贊原本還有些狐疑的眼神,一下子變得凌厲起來。
在知道了當下形勢之后,他就對自家部落可能遭遇的窘境沒有了任何幻想。
他更是非常清楚,這種殘酷的窘境,是在他們毫無知覺的情況下被人強逼出來的。
他向哈克問計,本以為對方會給出更好的安排。
卻沒想到,答案如此清新樸實。
提桶跑路。
若就是這么個“藥方”,他們自己難道想不到嗎?還需要向他人問計?!
部落之中,絕大多數都是沒有修為在身的普通人,其中還有大量都是老弱婦孺。
他們如野草般孱弱,卻是部落的根基,不可能將之舍棄。
若是舍了,部落也就沒了,他們就只是一群與沙匪無異的流賊。
可若要帶著他們遷移,還要考慮到有大量必須的物資也要一同帶走,不然,他們將沒有任何生存能力可言。
即便真的成行,那樣的龜速“爬行”,努力折騰十天,只需玄幽馬半日沖鋒即可。
這樣的情況下,想要逃脫董觀的“捕獵”,簡直是癡人說夢。
何況,玄幽二州雖然廣袤,可真正適合生息扎根的土地卻非常少。
讓他們離開倒是容易,可下一步去哪里扎根呢?
若是沒有新的生息之地供他們扎根,最多三四個月,部落就會徹底坐吃山空!
薩仁堅贊面對曾經的下屬,也不敢擺族長的譜,耐著性子將困難一一擺了出來。
哈克認真聆聽,神色始終平靜,一副智珠在握的模樣。
待其說完之后,哈克這才道:
“這些問題,都是可以解決的。
…首先,部落遷移,并不是亂烘烘的出逃,也不會立刻就將所有人都遷走。
現在需要遷移的,是族中所有的老弱,還有馬駒,羔羊,糧食等物資。
青壯,以及有修為在身之人,則需繼續留下,以防董觀遣人過來時無人應對,發現異常。”
按照慣常的做法,董觀有什么命令下發到各部,只會安排一兩名信使過來。
只要接到命令后嚴格遵從,就不會有別的問題。
更不會無聊到去挨個清點部落的人數、物資等是否有異常。
現在,董觀麾下的力量,正被源源不斷的“吸”往玄青海沿岸。
只要部落這邊不主動折騰出問題來,蓋子是可以捂很久的。
薩仁堅贊不信道:“就這么簡單?有這么容易?”
哈克道:
“我們倒是想更復雜一點,可也要量力而行啊。
我想將你們全部帶去玄青海…可這能做到嗎?”
薩仁堅贊搖頭。
除非大家全部生出一雙翅膀,不然,這在當前局勢下,是絕不可能做到的。
哈克安慰道:
“您放心,玄青海那邊,會不斷給董觀制造壓力。
未來很長一段時間,董觀都會將玄幽二州的力量不斷抽調去玄青海沿岸。
咱們只要不主動折騰出動靜來,他根本沒精力關注咱們!”
“當然,不折騰出動靜,并不是說咱們真要乖乖的不折騰,要做的事情,還有很多…”
這次交流后不久,灰石部落就動了起來。
最先離開部落的,卻不是那些要盡快遷移的老弱婦孺。
而是二十多騎族中精銳,在絡腮胡中年的帶領下縱馬南下。
他們將響應董觀的征調,成為其麾下的一員。
至于前兩天才安排了一批人馬過去,為什么這時候又安排過去一批。
那理由實在是太好找了。
對那些具體執行任務之人來說,從各部落抽吸出來的力量越多,功績便越大。
沒誰會嫌自己的功勞更大的!
哈克甚至覺得,一個部落的人馬,分兩批抵達這種“小事”,只有一線經辦之人才會發現,根本不會進入更上層耳中。
自然更不會有人發現,這二十多騎中,有幾人是隨他從玄青海出發,一路折騰數千里的“狂信者”。
他們將如毒針一樣,插入敵軍肌體的內部。
在合適的時機爆發。
而在爆發之前,他們只需靜靜的等待,順帶著向他們所能接觸到的,在董觀麾下為奴為婢的“蒼狼子民”們傳播“神眷之子”的福音。
并向他們預言——
神眷之子很快就會帶著千軍萬馬來拯救你們!
毫無疑問,耿煊在玩一種很新的操作。
據他了解,在此之前,遍數九州上下數千年,用這種方式匯聚大勢,積蓄出洪流的,還從來不曾有過。
對董觀這些人來說,這是他們從來不曾預想到過的攻擊領域。
這無疑會給這些“狂信者”以巨大的便利。
這或許會給九州帶來不好的示范,打開一個魔盒。
但在耿煊看來,這魔盒早晚都會被人打開,那讓他來喝這口頭湯,也沒什么不妥。
這新開辟的戰場,叫“信仰”。
灰石部落。
在絡腮胡中年等二十幾名精銳離去大約半天之后。
一批老弱在一些青壯的陪護之下,帶著裝滿了各類物資的車隊,“慢悠悠”的離開了部落,向著北面荒野而去。
目的地?
在哈克的計劃中,這些人并沒有一個具體的目的地。
他們要做的就是離開部落。
在董觀想要對他們揮下屠刀時,躲得越遠、越隱蔽越好。
若董觀鐵了心要追蹤某一批人的行蹤,當然也可以做到。
可若這么做的部落不是一個兩個,而是幾十個、幾百個。
乃至每個部落遷移之民,也不是集中在一處,而是分成了許多股。
更重要的是,這些全都是毫無修為在身的老弱,和普通青壯。
以玄幽二州的廣袤,只要他們離開了賴以持續生息之地,散向沙原各處。
不說是滴水入海,也和群兔躲入草叢中差不多。
便是董觀盛怒之下,鐵了心要殺一些人泄憤,高昂的成本也會讓他難以為繼。
——玄幽馬的高效率背后,是包括玄幽丹在內的、極其高昂的資源消耗。
若是頻繁動用,還會對玄幽馬的狀態,乃至壽命都造成影響。
用這樣的力量去滿世界尋找普通人殺戮泄憤,是殺敵一百自損一萬的做法。
一次兩次也就罷了,次數多了,再大的家業也會被生生拖垮。
這戰場,叫“經濟”。
這不算耿煊新開辟的戰場,董觀放棄對沙匪的根除,而是適當的妥協,就是敗在了這個“經濟戰”上面。
只不過,這一次,是耿煊主動造了這樣一個“戰場”出來。
在聽完哈克的講述之后,薩仁堅贊與老祭司都沉默了好一陣。
最后,薩仁堅贊才嘀咕道:
“還是要死很多人吧?”
對他這樣的嘮叨,哈克連回應一句的興趣都沒有。
難道您還想零傷亡不成?
做什么美夢呢!
不最終落個部落全滅,就已經是“神眷之子”的仁慈了,好吧!
發生在灰石部落的故事,同樣也在別處部落發生著。
不僅玄州,幽州境內,也同樣如此。
區別只在于有的做出決策的效率更快一點,有的部落做出決策的效率更慢一點。
可總體上的趨勢,卻都在沿著與灰石部落一般無二的路徑往前。
不是他們不想有別的選擇。
實在是當局勢到了這一步才忽然壓到他們頭頂之上,他們已經再沒有了第二種選擇。
一種比瘟疫還要可怖的暗流,在玄幽二州所有信奉“蒼狼天”的部落之中悄悄的醞釀,無聲的發生。
與此同時,玄青海內,黃葦島上。
耿煊在了解到有越來越多的敵軍鐵騎重新返回“咽喉水道”兩岸。
“水門軍”那已被摧毀的軍營駐地迅速恢復生機。
碼頭也在快速重建中恢復過來。
而在更南邊的沆河水域之中,越來越多的船只,從下游的玄州方向,以及上游的幽州方向聚集。
擺明了要重新奪回“咽喉水道”的架勢。
對此,耿煊沒有任何退讓。
反而要求“黑風軍”中最精銳的力量,盡數往“咽喉水道”聚集,一副不會輕易退出這片水域,哪怕硬碰硬打一場也在所不惜的架勢。
為此,對玄青海沿岸其他方向的監控力量,都減弱了許多。
如此大的兵力調動,根本瞞不過董觀的耳目。
別的不說,那一只只玄青海沙雕,再也不是“黑風軍”輕易就可擺脫的天空之眼。
只半天之后,董觀就據此做出了針對性的調整。
聚集到“咽喉水道”兩岸的兵力越來越多。
匯聚到南邊沆河水域的船只,同樣在迅速增加。
對董觀來說,他從來不怕與這個忽然冒出來的敵人來一場硬碰硬的較量。
他巴不得雙方來一場傾盡全力的死戰。
雖然,他對這個忽然冒出來的敵人越來越重視,但他依舊非常自信。
覺得此前接連遭受的重創,都是敵暗我明之故。
現在,這伙敵人妄圖在“咽喉水道”再與他掰一次手腕,正遂了他的心意。
為此,他一方面將安排去玄青海沿岸其他區域的兵力,抽掉一部分緊急填入“咽喉水道”兩岸。
另一方面,他繼續下令,從后方抽調兵力,對玄青海沿岸進行全面加強。
他已經下定決心,即便不能畢其功于一役,也要將敵人徹底捂死在玄青海內。
“就讓我看看,你到底是個什么東西吧!”
董觀拳頭緊握,咯嘣作響。
他沒有說什么豪言壯語,只在心里暗暗低語。
當雙方全都“明牌”,坐鎮兩州數十年養成的底氣,讓他有著十足的自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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