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天前。
確切的說,是在十三日那天。
在宋明燭等人將第一批俘虜送到“黃葦島”之時。
還有一批人在耿煊的要求下,也從宋明燭等人麾下集中來到了“黃葦島”。
這些人就是以哈克、白瑪為首的“異族系”成員。
在遍布玄幽二州的沙匪群體中,異族成員的比例低于百分之五,是個小眾群體。
可這一群體只要被俘之后,幾乎有著百分百的轉化率。
且無論是“黑風團”時期,還是“黑風軍”時期,他們為他赴死作戰的決心,都跑贏了這個群體的平均水準。
這使得他們在每戰之后的“紅運賜福”環節享受到的“提拔”,同樣跑贏了整體水平。
這反倒增加了他們的存活率。
到了現在,異族成員的比例,在整個“黑風軍”序列中,已有四千五百人左右,超過百分之六,接近百分之七。
——另一個同樣小眾的“女修群體”,情況和異族群體差不多,總人數略少一些,在四千人左右。
如白瑪這種,既為異族,又為女修的存在,則更是鳳毛麟角,每一個都有一段曲折到堪稱傳奇的經歷。
當以哈克、白瑪為首的這四千五百名左右的異族成員按照他的要求,全部來到“黃葦島”之后。
耿煊特意花時間與他們單獨做了一番接觸。
他先是將白瑪以及其他女修全部剔了出來,全都留在“黃葦島”上。
不為別的,只因“異族女修”這個身份本身就太扎眼了。
而后,又陸續剔除了千余人,也將他們全部留在“黃葦島”上。
最先被剔除的,是那些對“蒼狼天”的信仰不那么虔誠的異族。
這些異族雖然還長著一張異族的臉,可長時間生活在另一種,徹底隔絕了“蒼狼天”信仰的世俗生活之中,他們的精神已經一點點“九州化”、“世俗化”。
或主動,或被動,或潛移默化,逐漸脫離了與“蒼狼天”之間的精神臍帶聯接。
繼而是對他這位自稱“蒼狼天神眷之子”的態度心有疑慮,不是那么虔誠、堅定的。
再就是對董觀的敬畏之心過重。
“黑風軍”的接連勝利,他們心中的“精神烙印”依舊深刻而清晰,一旦獨自與董觀的力量碰上,跪地投降之念很容易就侵蝕他們的大腦。
還有實力太差的。
腦筋過于死板的。
做事能力堪憂的。
…這些人,全都是耿煊要剔除的目標。
經過這樣的層層剔除,最終只留下了以哈克為首的一千三百二十七人。
煉髓以上戰力將近兩百,還有哈克這樣一位煉髓巔峰。
剩下的,最差都有著初入煉骨境的修為。
有實力。
有能力。
有堅定的信念。
個個都能獨當一面。
將他們選出來之后,耿煊立刻將對他們的安排說了出來。
當他將分派給他們的任務說出,那一個個原本如向日葵般盯著他的面龐,變得更加狂熱。
有些甚至已經激動到雙唇顫抖,似要暈厥。
像是聽到了期盼已久的最美福音。
當耿煊做出安排之后,其他人全在他的要求下迅速散去,為即將到來的遠行做周全的準備。
唯有哈克一人留了下來。
和其他“狂熱粉”不同,哈克對他這個“神眷之子”的態度,非常的矛盾。
既“信”又“疑”,既“喜”又“驚”。
在四千五百多名異族中,對他如此想法,哈克并不是唯一。
可在耿煊特意精挑細選出的1327名“信仰戰士”中,哈克卻是唯一的例外。
其他的,全都被剔選了出來,留在了“黃葦島”上。
主動留下的哈克,用一種復雜的眼神看著耿煊。
耿煊沒有回避哈克略帶審視的目光,眼中微微帶笑:
“你這么看著我做什么?”
哈克深吸一口氣,輕聲問:“您…到底想要做什么?”
耿煊反問道:“這還需要問嗎?…我將局勢推動到這一步,應該很容易就看出來的吧?”
哈克道:“您要讓所有蒼狼子民與董觀為敵?!”
耿煊再次反問:“不應該嗎?”
哈克沉默。
自從董觀成為玄幽二州的主宰以后,所有“蒼狼子民”的處境,迅速變得惡劣起來。
原本的默契排擠,變成了明確的、全方位的壓制和打擊。
從此,“蒼狼子民”與“賤民”、“奴婢”,甚至是“人畜”等字眼綁定在了一起。
只要是對這段歷史有所了解的異族人,對董觀就不可能沒有“恨”。
甚至,這種“恨”已經從董觀身上逐漸蔓延到了董觀之外更廣大的群體。
——也正因董觀的策略,“五帝苗裔”這個詞,在“蒼狼子民”心中,已從一個中性的,讓人仰視向往的,變成了敵對的,甚至讓人切齒痛恨的。
可也正因為如此,他們才對敵我力量的懸殊,有著更加深刻的認知。
因為當他們從這個角度去認識了“誰是朋友,誰是敵人”這個問題之后,“敵人”的范圍就不再局限于玄幽二州,而是整個九州。
而即便是玄幽二州,“蒼狼子民”都不足以與“五帝苗裔”掰手腕。
若是將這范圍擴大到九州,無論是人口規模,還是實力體量,雙方都不在一個數量級之上。
看著沉默的哈克,耿煊感覺很有趣。
那些實力更低,位于“黑風軍”更下層,與他直接接觸更少的“蒼狼子民”,對“蒼狼天”信仰越是虔誠的,對他這個“神眷之子”的身份便越是深信不疑。
或者說,他們不得不如此堅信,他們擔心,甚至是恐懼這不是真的。
可如哈克這種,對“蒼狼天”的信仰虔誠不改,身處位置變高,與他接觸變多,卻反而淡化了對這件事的關注。
耿煊甚至相信,他現在便是當著哈克的面變成一個完全陌生的,完全純正的“五帝苗裔”的面貌,他都不會有任何的驚訝。
許久的沉默之后,哈克終于開口道:
“這會讓我們跌入深淵,對嗎?”
說著,他頓了頓,才輕聲道:
“一些射術精湛的射雕手,能夠一箭射落兩只大雕…您現在這般布局,董觀固然不會好受,可要與他正面相撞的我們,結局只會更加凄慘,不是嗎?!”
耿煊盯著哈克,神色不變,眼神中依舊含著淡淡的笑意。
聽了他的質疑后,他甚至微微點頭,對他的觀點予以部分認同。
“我要說一點代價也不付出,那是騙人的,但卻不至于讓你們跌入深淵,恰恰相反,我是要讓你們徹底離開‘懸崖邊’這個危險地帶。”
哈克看著他,眼神閃爍。
耿煊繼續道:
“你有沒有想過,正是你們中的部分人,甚至越來越多的人,將對董觀的敵意擴大到整個‘五帝苗裔’這個層面。
這才讓你們距離懸崖越來越近?”
“這已變成了你們的‘心魔’。”
“只有你們主動將這‘心魔’消解掉,你們才能徹底擺脫這種危險。”
哈克嘴角扯了扯,仿佛是自嘲,又仿佛是諷刺。
“如何消解?主動跪下來,趴在地上,永生永世,子子孫孫以‘賤民’、‘人畜’自詡?”
面對他這飽含情緒,且極具攻擊性的一句話,耿煊沒有正面回答,而是道:
“我聽說過一個傳說,說與你聽聽。”
哈克看著他,微微歪了歪頭,眼中有些疑惑。
似乎對他忽然扯什么“傳說”感到很是不解。
耿煊微微一笑,自顧自說了起來。
“五帝之中,青帝最大的功績,是育五谷,馴五畜。
若是沒有他,先民還在茹毛飲血,靠天吃飯,漁獵為生。”
說到這里,他看向眼有茫然的哈克,微微一笑道:
“這個‘五谷’和‘五畜’,并不是確指,而是概括。
以青帝之明,自然知道,地域不同,水土不同,適合種植的作物,適合蓄養的牲畜,也都會不同。
譬如玄幽二州,他就針對性的培育出了最合適的沙稞,馴化了最適合在此二州生息的羊種、馬種。”
聽到耿煊忽然輸出如此“暴論”,哈克當即目瞪口呆。
若是換個脾氣爆的,幾乎當場就要頂回來。
我讀書少,可也不要將我當傻子糊弄!
當我不知道,“古九州”與“今九州”的區別嗎?
便是青帝真有其人,當時的九州,也全部縮在現在的元州境內,沆河就是連傳說都無法逾越的“北海”。
青帝哪來那么大的能耐,在那時就把最適合現在玄幽二州的農作物“沙稞”,還有“羊種”、“馬種”,播撒向“北海以北”?
胡扯!
照這么扯,您干脆說我們也都是五帝苗裔得了,什么事都省了。
可很快,哈克就知道,自己“淺薄”了。
“…廣袤的大地,有著大量未開荒、未開化之地,加上青帝子嗣極多。
為了在蠻荒地域開辟出更多土地供后世子孫繁衍生息。
青帝便分封諸子,讓自己的血脈子嗣,帶著大量子民,如種子一般散向蠻荒各地。
為了方便他們在各地打開局面,每一支隊伍,都會攜帶上分封之地最適宜的糧種,以及畜種。
其中一支,帶著沙稞等物,渡過沆河,往北面而去。”
說到這里,他對已經毫不掩飾一臉震驚的哈克道:
“哦,這位流淌著青帝血脈的兒子,名字就叫‘蒼狼’。
你知道的,上古之民,有名無姓,青帝擅長育萬谷,馴萬獸,他給自己的子嗣取名,便多有借鑒。”
雖然明知道耿煊是在胡扯,可哈克看向他的眼神,也變得精彩起來。
他甚至忍不住追問道:“然后呢?”
耿煊繼續編道:
“青帝子嗣蒼狼,一生都致力于蠻荒的開拓,被他帶走的生民,漸漸在那里扎下根來,繁衍生息,人口越來越多,生活越來越好。
最后,一生辛勞之后,蒼狼壽盡而終。
億萬生民有感于他偉大的功績,每一年都會對他進行盛大的祭祀和緬懷。
隨著時光流逝,這種行為不僅沒有消失,反而深深烙進了一代代生民的血脈深處。
可逐漸的,蒼狼也在一代代口口相傳中,從青帝之子變成了仿佛無所不能,能給他們提供方方面面庇護的神。
到了最后,甚至都不再有一個具體的、人格化的形象,而是如天一般無所不能,無處不在。”
耿煊的故事“編”完了,不再說話,只是笑吟吟的看著哈克。
哈克一言不發,臉上神色變幻不定。
過了一會兒,他才緩緩說道:
“這就是‘蒼狼天’的由來嗎?”
耿煊輕輕點頭,“你覺得如何?聽上去還合理吧?”
聽到這話,哈克再次控制不住嘴角扯動。
蒼狼天變成了青帝的兒子?
合理?
哈克相信,只要換一個時間,換一個地點,說出這話的人,立刻就會被人打爆狗頭。
不過現在…
強行冷靜下來的哈克,想到此前耿煊的話,卻是理解了耿煊的用心。
雖然,以他對蒼狼天的信仰,也覺得這實在是太扯,甚至是有些過于褻瀆了。
可他也不得不承認,這確實是讓他們這些“蒼狼子民”遠離“懸崖”的好辦法。
若是認可了這個“傳說”,那他們這些“蒼狼子民”同樣也成了“五帝苗裔”中的一員,最多大家“分家”早了點,隔得稍微遠了點。
但這不影響大家同根同源,都是“兄弟”。
而且,即便他知道這是瞎編的一段“傳說”,可耿煊能花時間做這事,就說明,他確實沒有要將他們這些“蒼狼子民”推下懸崖,跌個粉碎的意思。
可——
情感上還是有些難以接受的哈克,扯了扯嘴角,忍不住略帶吐槽的問:
“您說青帝的子嗣繁多,除了‘蒼狼’,還有別的嗎?”
對此,耿煊毫不避諱,點頭道:
“我聽說,旻州有異族信奉一種大鳥,蒼州海外有許多島民信奉大魚,炎州、朱州極南的叢林中,異族更是多如繁星,不下百數。
有的信奉蜈蚣,有的信奉巨蛇,有的信奉巨蜥…
只要有需要,青帝完全可以有一個名‘青鳥’的女兒,或者叫做‘百蜈’,‘螣蛇’的兒子。”